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臘月三十，又是一年除夕，家家戶戶都開始張貼春聯(lián)打算過年。而我只能躺在床上調養(yǎng)身體，不過有椏兒、阿市、清云相伴，倒也不會無聊。又任命李時珍為首席太醫(yī)，專門負責我的健康，畢竟我已經因為身邊的大夫兩次深陷危機。

　　當天晚上，我和椏兒等人一起吃著年夜飯。辣椒炒肉、水煮白菜、紅燒茄子、清蒸魚、蓮藕湯，剛好算是四菜一湯。我忙給椏兒、阿市、清云夾菜，當然她們也給我夾菜。清云的手有傷，吃飯很不方便，于是我夾飯菜喂她吃飯。清云自是得意不已，臉上也堆滿笑容，看到她這樣我心里也很開心。

　　“夫君，這些天以來，我身感世事無?！行┤说娜诵目膳?，有些人怎么也琢磨不透，有些人心如毒蝎，有些人也善良得犯傻……可是夫君，即使機關算盡也難免會落得不好的下場……比如我以前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所有人都對我畢恭畢敬，稍有不敬就會被我父皇亂管打死……后來我就想著找個駙馬爺，可是我實在看不上我父皇給我找的那些庸碌之輩……你起兵之后，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恨死了你，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殺掉你……可是父皇帶著我投降了你，也讓我和你成親……誰又能想到我會愛上你呢？呂芳、張謙？陸標等人，平日里對夫君里畢恭畢敬，時常還展露忠心，可是陰謀詭計卻在算計當中。算計了那么多，可是結果呢？凌遲處死且被夷滅三族，實在可悲！桂王素有賢王之名，都說他善待下人愛惜百姓，也從不沉迷酒色……可是一朝有機會當上天子，便原形畢露，本性盡出，實在是可笑?。》蚓?，這人心真是難測啊！當然，這世事也過于無?！菗Q在一年前，我說什么也不會愛上你……夫君，你覺得我說的咋樣？”清云說完之后呆呆地看向了我，而我也被她的話引入沉思。我又想起自身的遭遇，不正是世事無常嗎？

　　看著清云，想起那些往事，不由悲從心生?！鞍ィ　蔽铱囡嬕槐?，然后感慨道：“是啊，人心難測，世事無常！我也希望我們四人能夠走到最后，走到彼此白頭，一直不離不棄！清云、椏兒、阿市，我想起了《好了歌》及其注解。曹雪芹先生在他的《石頭記》里面，寫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并創(chuàng)作了《好了歌》及其注解，可謂是對人心難測、世事無常的最好闡述。先給你們唱唱《好了歌》吧，權當抒發(fā)一下內心的苦悶。”

　　“曹雪芹？《石頭記》？從未聽說……”清云一臉懵逼，這讓自以為博學的清云有些失落。

　　“曹先生你們不認識算了，聽我唱唱《好了歌》吧！”于是我一邊敲擊筷子，一邊悲傷地唱了起來：“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唱完之后，不由苦笑起來，然后看著椏兒，淡淡說道：“孩子沒了就算了，我們都放下吧！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趙椏也輕輕點頭，她知道我內心的傷痛，于是強擠著笑容對我說了起來：“夫君，我已經想通了……以后咱們再努力，要是實在不行那也沒事，只要咱們在一起，那就足夠了！夫君，你給我們念念《好了歌》的注解吧！”

　　我輕輕點頭，可是眼角里已經流出淚水，于是強忍著情緒開始念了起來：“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揚，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甚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讀完之時，我發(fā)現(xiàn)椏兒、阿市、清云等人已是淚流滿面，尤其清云哭得最為傷心。

　　“清云，你咋了？”

　　“我……曹先生太偉大了，能夠寫此注解，實在是少有的大文豪！夫君，我感觸良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蠎長……何其可悲！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何其無情！可是夫君，人心也有好的一面，世事也不全是悲涼無?！鸫a……起碼椏兒姐姐、阿市妹妹都真心愛你，而且會一生一世都愛你?！?p>　　“是??！清云，那你呢？”我故意這樣問道，雖然我知道她的心里十分糾結矛盾，可是我又不得不追問她，畢竟她已經成為我的枕邊人。

　　清云沒有生氣，也沒有悲傷，只是擦拭著眼角的淚水，然后對著我露出了真摯的笑容：“夫君，我當然希望能和你白頭到老，也希望能夠一生一世都陪在你身邊，只是盼著你不要嫌棄我……”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真心說道：“不嫌棄，咋會嫌棄自己的娘子呢？雖然這次的事情讓我很難過，但是你是你，他們是他們……你最后還是站到了我這邊，說真話，心里感激不盡。椏兒、阿市，你們以后也要真心對待清云，只有咱們團結，那樣才能家和萬事興?！?p>　　“嗯嗯，相公說得對！”椏兒也露出笑容，善意地看著清云，然后輕聲說道：“好妹妹，以后咱們就互助互愛，一起開開心心的，那便比什么都好！其實說真心話，即便前明復辟，妹妹真能過得更開心嗎？起碼我和阿市在夷洲陪著夫君，他雖不是最優(yōu)秀的男人，但時常能夠讓我開心、動情，有時還有些小感動……”

　　“嗯嗯，椏兒姐姐說得極是……”

　　“清云姐姐，其實我蠻討厭勾心斗角的?！卑⑹袊@了一口氣，然后有些無奈地說了起來：“我虛歲才五歲的時候爹爹就辭別人世，之后我哥信長雖然繼承家督，可是并沒有多少人支持他。不過也很感謝他，他對我還算好，雖然有的時候也會罵我笨蛋！對我最好的是信行哥，他經常給我好吃的，也會為了保護我和別人打架?？墒侨昵埃判懈缭谝恍┘页嫉闹С窒掳l(fā)兵反叛，決意搶奪織田家家督之位。信行哥失敗之后，曾多次和我說已經無心政事，只想好好地做一個普通人。而卻在前年，信長哥裝病把信行哥騙到清洲城，在臥室里面當著我的面竟然殺掉了信行哥……我之后哭了好久好久，我實在想不通信長哥為什么一點也不念骨肉親情，非要把信行哥置于死地……如果爹在天有靈，一定會傷心難過的。清云姐姐，我覺得夫君就不是我哥那種人，我哥會讓我覺得恐怖、害怕，他對我說的話有時就是……哎！夫君的話做事會求情理二字，而且賞罰分明，對自己的親人也會十分呵護……我討厭勾心斗角，我討厭尾張，所以我嫁給夫君之后更覺得是一種解脫！”

　　“阿市妹妹，其實在前明皇宮或者朝廷又何嘗不是勾心斗角、骨肉相殘呢？我有一個妹妹安云公主，只是因為她的母親參加過壬寅宮變，結果父皇不顧父女之情，最后還是將安云妹妹賜死……嚴嵩雖是權臣，卻對我和父皇畢恭畢敬；徐階雖不附嚴黨，可是心里的陰謀詭計不比嚴嵩少。父皇對我說過，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等人都是有能力的大臣，只有讓他們相互爭斗，方能永固皇權……夫君，你讓為父皇說得對嗎？”

　　“不對，雖然鞏固了皇權，但卻將國家拖入了無休無止的內斗。在這種內斗之下，群臣只能尋找靠山，并因此加劇內斗。于是朝堂成為了大臣們相互攻擊的舞臺，也因此國家政制朝令夕改。官員腐化、不作為，結黨營私成為主流，如此國將不國。而老百姓呢？成為了官員內斗的最大犧牲品！許多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所謂嘉靖嘉靖，家家干凈，又豈是一句玩笑話？就說徐階吧，天天把為國為民掛在嘴上，屢次批判嚴黨兼并土地、賣官瀆職，可他自己呢？卻在老家松江府大肆屯地，不愿賣地給徐家的農民就被徐家家丁亂棍打死。很多農民成為流民，吃了上頓沒下頓，于是我當初允許明國流民去夷洲生活之后，不到數月，便有幾十萬流民涌入夷洲。他們到了夷洲之后有了自己的土地，也沒有鄉(xiāng)紳壓迫，于是在我視察他們生活的時候，很多流民嚎啕大哭，覺得來到夷洲獲得了新生，而以前在明國的生活就是行尸走肉。你貴為一國公主，必然不知道民間疾苦，可是你父皇所說所做，真的對得起天下萬民嗎？”我也沒有過多展開，畢竟不想清云過于難受。

　　清云聽后不由長長嘆氣，她呆了一會，方才露出苦笑，看著我認真說了起來：“夫君，你說的很對，父皇并不是一個好皇帝……可是夫君想過沒有？即使你當皇帝，就能保證萬民過上好日子嗎？即使你免收三年賦稅，可是各地鄉(xiāng)紳還是會讓佃農拼命地干活，結果只是肥了鄉(xiāng)紳，而佃農一樣受苦。再說流民吧，夫君又有什么好辦法解決呢？都去夷洲，可是夷洲又有多大？說到底，即便是夫君為政，華夏國里面一樣會有很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自始皇帝統(tǒng)一六國以來，百姓們偶爾能吃上飽飯那便是盛世，文景、貞觀、開元莫不如此。群臣黨爭，夫君就有辦法制止嗎？你說的那些我都想過，我甚至還想過殺光天下的貪官、鄉(xiāng)紳，可是又何以保證之后的官員不貪、之后的百姓不成為新的鄉(xiāng)紳呢？夫君愿意頓頓吃蘿卜青菜，可是世上又有幾人會和夫君一樣？哪個人不是有了牛羊魚肉就嫌棄蘿卜青菜、有了鮑參翅肚就嫌棄一般酒肉呢？我們這些人現(xiàn)在衣食無憂，可是我也清楚現(xiàn)在在華夏國一樣有餓死的人，一樣有凍死、沒錢看病只能死去的貧苦百姓！夫君啊，這些，你又有辦法嗎？如果沒有，你和我父皇又有什么區(qū)別？”清云一番話如醍醐灌頂一般讓我不寒而栗，而她所說也確實在情在理。

　　這讓我陷入沉思，也讓我明白振興華夏遠沒有那么容易?？墒蔷湍壳岸?，國內鄉(xiāng)紳力量過強，保守勢力也難以撼動。即使強行改革，難免會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甚至會身首異處。

　　于是我看著清云，一邊苦笑一邊說道：“或許你夫君這輩子也實現(xiàn)不了萬民衣食無憂，但我會盡力讓這個國家向更好的方向發(fā)展。創(chuàng)新科技、發(fā)展工商業(yè)、改善醫(yī)療、提高糧食產量、安頓流民，并在適當時候贖買鄉(xiāng)紳土地，到時候還佃農以自由。國家改革也需一步步來，要不然便會造成國家動蕩，嚴重的話可能會讓我身首異處！不過清云，我倒不是怕死，只是不希望華夏振興的長遠計劃功虧一簣。如今大力發(fā)展科技、大力發(fā)展交通、大力發(fā)展教育、大力發(fā)展工商業(yè)，都會讓國家產生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而時勢的天平也會一點點向我們傾斜?！?p>　　突然，房外傳來煙花的聲響，透過乾清宮的窗戶，可以看到絢麗的煙花?！芭榕榕?！砰砰砰！”皇宮四周、京師城內，都燃放起美麗的煙花。紅光閃爍、綠光寒人、紫光幽暗、藍光靜心，真是好美的煙花啊，可惜轉瞬即逝，美好停留的時間太短了！

　　“我們不閑說了，好吃好喝，看著美好的煙花，一起迎接興華元年吧！”我說完忙給椏兒夾菜，可是椏兒卻看著煙花著迷起來，并沒有聽見我說的話。阿市正想打斷椏兒的思緒，可是我輕輕搖頭，實在不忍心讓忘情的椏兒回歸現(xiàn)實。

　　清云沒有被煙花吸引，反而她的肚子發(fā)出“咕咕”聲，于是她狼吞虎咽地吃起飯來，哪還有一點公主的禮儀和矜持？我和阿市也大口吃起飯來，不時我還給椏兒夾菜，而椏兒也慢慢流下了淚水。

　　“夫君，煙花好美??！”椏兒也從忘情當中回到現(xiàn)實，然后看見自己碗里堆得高高的菜，心里不由流過一陣暖流。椏兒急忙用手拭去臉上的淚水，然后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都過去了！夫君，我已經放下了，我們以后再努力造小孩吧！”聽到椏兒這些話，我心里放心了很多，因為我一直都很擔心椏兒會繼續(xù)郁郁寡歡下去，畢竟肚子中的孩子曾經是我和她之間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那就好，椏兒……無論怎樣，我都很愛很愛你！小孩嘛，今晚咱們就造一個……以后我們不僅有一個孩子，還會有老二、老三……說不定還有老六！”被我這樣一說，椏兒徹底放下此事，“噗嗤”一聲之后椏兒忍不住大笑起來，收住笑容之后才搖搖頭對我說道：“你想的倒挺美！可是，可是我才不給你生老六呢！我又不是老母豬，生那么多小孩干嘛??！怕你孤單，生兩三個就行，多了我也怕記不住名字。對了，兩位妹妹，你們也要好好努力，到時候都生兩三個小孩，讓那些小孩煩死夫君，哈哈哈哈！”

　　“很好?。　蔽疫呎f邊笑，然后看向清云和阿市，她們這次也沒有害羞，反而自信地點點頭。看來我以后有得忙了，不過我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說說你們的新年愿望吧，說不定會實現(xiàn)的！”

　　椏兒首先開了口：“我就希望新的一年，咱們四個人都好好的，華夏國也好好的，最好能夠讓四個人變成七個人，我和清云、阿市都能懷上夫君的寶寶……還有就是不要再有叛賊，不要再出現(xiàn)亂事，家事國事天下事都順順利利的?！?p>　　阿市有些為難，不過還是說了起來：“我就是一個小女人，不懂得國事天下事什么的。我就希望新的一年，夫君、椏兒姐姐、清云姐姐都能平安健康，同時那些想害夫君的壞人更少。當然了，我也希望夫君能多和我在一起……”

　　清云第一次進行新年許愿，自然感到有些新奇，可是也沒多想，對著我認真地說了起來：“我啊，愿望便是三點：第一，夫君、椏兒姐、阿市妹妹都能萬事如意、健康多福；第二，奸賊變少、良臣增多、華夏國蒸蒸日上；第三，希望椏兒姐再懷龍種，為華夏國生下皇子?！?p>　　她們說完之后看向了我，我只是淡淡笑道：“我愿望很簡單，就是你們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哈哈?？禳c吃飯吧，要不然飯菜真的要涼透了！”

　　于是三人開始認真吃飯，直到酒足飯飽。三個老婆都沒有離開乾清宮，于是也只能三個人擠在一起度過了大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