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樹葉上的珠晶旋轉,滑擦在車棚上星光四溢。
馬車里的齊玉琛手上的紙扇敲打著,燭燈下的面具深深淺淺。
車里的暖爐熏得采薇昏昏欲睡,小心的瞟了一眼紋絲不動的燈蕊。
秋蟬站在馬鞍甲上嘶鳴,宣誓著秋風里最后的機會。
四驥鐵蹄翻飛,走出王府百多里后,才開始揮動鬣毛長聲鳴叫。這是鳶都王駿驥,大宛相送慶王的。
李靖和黑羽錦衣風帽,周身謹慎,策馬揚鞭緊緊跟隨。
昨日深夜棲鳳閣燈火通明,齊玉琛把李靖收集的信報瞧個仔細,知道突厥王子已經(jīng)進城。
不知如何曉得小北的行蹤,綁了小北。
他曉得突厥的殘忍,想像著小北的臉慘白的樣子,黑絲遮住嘴唇,一動不動。心里的痛就比他的毒還要刺骨,四肢無力形同虛設。
齊玉琛威而不動,玄衣白發(fā)在夜色里瘆人??∧繏咴诤谏叩纳砩希幧睦?。
黑蛇像看圖騰一樣的崇拜著看著他,這是一個身中劇毒的人,還是三番兩次中毒的人。
不是死才能是解脫的人,風輕云淡對待劇毒的人,不問生與死的人。
黑蛇匍匐在地,虔誠的看著面具上露出的眼睛說:“主人,我們王子活著是一件好事,他是草原上尊貴阿史那家族的,他的身份可以解救王妃?!?p> 天色漸白,一夜未睡的采薇看著雋秀的齊玉琛,心疼的拿出米露,這原是小北最愛吃的。
小北總會琢磨些古怪的東西,也會使些草藥磨成粉加在湯食里給齊玉琛吃。
小北愛在米露里加些艾草,她說驅寒很重要。
齊玉琛從不拒絕小北的試驗,自從看到寒玉床,小北就很謹慎的使用草藥了。
反倒齊玉琛習慣了小北的口味,每次吃飯時都會示意小北做點什么。嘴角微笑,俊目溫柔看著小北在幾個小荷包里尋尋覓覓的摸索,捏一點放在粥里,掐一點放在湯里。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吃完,滿意的環(huán)視目驚口呆的采薇他們。
當然,小北的失敗就是讀書,這也是棲鳳閣里的百看不厭的奇觀。久而久之,大家都學會了小北背書時的金雞獨立。
“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
小北很是生氣的立在桂花樹下假山石上,質問齊玉琛:“弓,我是張不開的,自然也是傷不到誰的。我也不想傷到誰,我怕他家里人傷心。
你倒說說,你騎著馬跑那么遠干嘛,啥事眼前辦不完的。萬一看不到時馬兒再把你摔下來怎么辦?離我太遠那可不好。
這書上的道理也不通,別人對我好我自然知道,別人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何必惺惺相惜呢?我喜歡你就好啦,我對你好就好啦?!?p> 齊玉琛氣結,吩咐采薇不要給她遮陽。
采薇偷偷的塞給她梨干說:“王爺是想你得懂得使用身邊的人?!?p> 小北頭頂著書鼻子哼哼的回她:“我們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你們若受傷我也心疼的,李靖若有事我也著急的。我只做我認為對的就好,不想傷害別人!”
直到晚上,小北乖乖的說懂了,才讓進屋休息。小北躺在那里氣咻咻的回他:“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p> 齊玉琛用絲帕敷在小北手上,輕輕柔柔的捏。小北,以后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齊玉琛吃著米露,眼睛突然笑了。米露里換了口味,改用溫性香草了,淡淡的香氣寧心。
采薇聽到笑聲,抬頭看著晨曦里的齊玉琛。高深莫測的詭異,她有些迷茫。昨夜的冷風依稀,嚇得大家都躲得遠遠的。
“爺,您這是笑了嗎?”采薇的聲音如同蚊蟻,也有些欣喜。
齊玉琛對他們一直很好,只是每次微笑都是清清淡淡的。
每天大家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不犯錯、不礙事的各司其職。
自從小北來了,齊玉琛的喜怒常常掛在臉上,聲音也有了活力。
謙謙君子的不瘟不火終于成了過去,讓這些人感覺到了人間煙火氣息。
“采薇,你不覺得小北是故意離開的嗎?”他用扇子指著米露,賊賊的笑看采薇迷茫的臉。
采薇嚇了一跳!眼睛大大的睜著,兩簇火光爆裂。拳頭揮舞,塞進嘴里堵住驚叫。
小北的秘藥箱空了好大的地方!她帶走了好多的迷藥!那些罐罐里可有要命的。
小北是要干嘛呢?她好看的小臉甜糯糯的,本來想著她的親人離世,怕她難過,大家都假裝不安慰她。
誰想她這是一鳴驚人呀!她要犧牲自己嗎?還有戈哥到底是誰?
越是清透的溪流,越是難以抓到自由自在的魚。
采薇想起了小北的眼睛,那么清澈,偶爾因為打敗齊玉琛時的狡黠迷人。一個人悲傷落淚時,也會因為一個擁抱,旋即旖旎。靜思時,高貴不可侵犯的深邃。只要聽到齊玉琛的腳步聲,她就彎彎如月。
小北的一切都是為了別人做的!這個孩子究竟是怎樣長成的,她是為了鳶都,去冒了風險的。
采薇哭了,她問車外的李靖:“方向是對的嗎?還有多久能追上他們?!?p> 齊玉琛拍拍她,笑著說:“你要相信小北,她的命可值錢呢?!?p> 李靖吹了一聲竹哨,天空上有個白影旋轉一圈。他回道:“淄州方向是錯不了的,只是還沒有看到?!?p> 隨即又說道:“王爺累了嗎?前面有處可休息的驛站。覃二爺?shù)亩綘I在那,”
“也好,去問問他。怕他也是參與了,小北能計劃這么周全,應是有外援的?!?p> 李靖等人發(fā)現(xiàn)馬車,仔細查看,通常馬車上有印記的。
尋到馬夫家,家人說馬車頭一天租借了,沒回來呢。倒是有件事沒理清,今個兒傍黑時,有個古怪口音的人在墻外說了句話,馬夫就著急的喊:“你們不能這樣,說好只是幫忙的。我要告發(fā)你們,你們是突厥人。”那個古怪的聲音笑著說到別處看看,后來就沒聲音了。
因為隔著墻,又不是特意想去聽什么,所以也是學的不清楚。
家人等了半天,出門看看沒有人了。想著是不是又去幫忙了,也就沒往心里去。
李靖他們分析,可能是想讓馬車夫去王府虜人,車夫不干。所以他們只好自己動手了,結果一句話漏了口音。
馬車是在胡同里尋到的,翻過墻就是傅濟敏的宅院。
屋里的藥香味,人是擄到這消失的。
黑羽人養(yǎng)了雕鷹,這一路緊緊追上。
如今知道小北是故意的被擄走,還有那個俊俏的小戈哥。齊玉琛眼睛到心里都是笑笑的,小北,你什么時候做的計劃呢?米露也是喝的快些。
司庫的驛站冷清清的,大帳里幾個人靜靜的不說話,仿佛誰先說誰就輸了。
覃辛城把玩手里的算盤,嗆嗆的響,笑瞇瞇看著齊玉琛,等。采薇看著架勢,多有些腿軟。這些年她知道,只有覃辛城敢動齊玉琛的逆鱗。
“哎,那個覃將軍,您能說得清楚些嗎?”采薇恭敬著彎下腰。
覃辛城慵懶的窩進暄軟的座椅,眉不抬的回她:“我不是將軍,覃葉城是?!?p> “??!那您怎樣才能說呢?這條路是出城必經(jīng)之路唉!”采薇一臉的黑印。
齊玉琛鼻子一哼,坐在他身邊,眼睛依舊冷冷的看著他?!澳愀艺f你不知道,你若說你不知道就是你的失職。這些糧草都是你親自督管,你說你不在這會去哪里?”
覃辛城依舊懶懶的笑看手里的算盤,:“哦,你是誰呢?問我罪的不該是你,問我的人呢也不是嫁你的,問我軍糧呢,你是有何窺探嗎?”
采薇看了一眼李靖,倆人心說:“完了,今個兒撂這啦?!?p> 從小他們就互爭誰是哥哥,結果至今無果。齊玉琛平時威嚴論事簡潔,覃辛城嬉笑頑劣敲打。
這些年他們都知道覃辛城說需要屯糧谷的數(shù)字,齊玉琛都會準星準鉚的。
他們就是稱桿上的錢,精準,還要精準。
黑羽嗶哩啪啦的進來,拉著李靖說:“出事啦。”
話音剛落,就被幾人按在地上。齊玉琛和覃辛城異口同聲的問:“誰出事啦?”
一口土沫的黑羽,眼睛里的驚詫比帳里的燭光還賊。結結巴巴的說:“雕鷹傳來信,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在前面山崖處?!?p> 誰也沒攔誰,就聽聲音落下,帳里的軍士才敢抬頭。啥都沒啦,除了他們的氣味。刀劍的氣味,冷!
幾匹快馬直奔前方,齊玉琛說:“你耽誤的是我的命,我會討回來的?!彪屑啄サ木ぞろ?。
覃辛城不示弱的回他:“我喜歡的,也是我的命?!?p> 李靖跑得最快,他使著眼色給黑羽,快馬加鞭飛馳。先看到人在說,否則都沒命啦。黑羽蒙到心停的狀態(tài),他都不知道得罪誰了。自從想在陽光下活著,都還沒懂啥呢,怎就活不了了。還真不如殺個人痛快,啥事直接說嘛。
采薇此時很清閑,馬車里啥都有,也很暖和。小北呀,你可是命大的人,我就知道他們是關心則亂。
樹立寒風林,笑聽馬擊琴。
默學古人醉,賢友三五群。
黑羽人打著手勢,眾人停下,繞著一處密草下了馬。齊玉琛一個踉蹌,奔向那抹黃色。
小北的衣服里有一套淺黃色,她喜歡坐在桂花樹下的石臺上,搖頭晃腦的讀書。當然都是被迫的,因為聲音都是小小的。背錯時,就那抹淺黃站在石階上,侃侃而談的講條件。
黑羽報仇似的站著看熱鬧。
常年在死亡線上跳舞的人,早發(fā)現(xiàn)那不是女孩的尸體。
他就不想說,因為他也不知道這些人聽啥話不生氣。
這是一個稻草人,臉上還畫了鼻子眼睛。衣服是小北的不假,就那兩筆都看出來是小北的手筆。紅紅的嘴唇,逼真的像一個女孩。笑看幾人的狼狽,幾人的窘態(tài)。
齊玉琛哭笑不得的看著,轉身看著先到的黑羽和李靖,倆人退后一步。雙手急搖,甚至加上搖頭,無語,也是不敢說話。
覃辛城倒是笑的開心,好好的說:“這下好了,又耽誤了兩個時辰?!?p> 齊玉琛眉毛挑起,手中扇子打開,邪魅的看著他,嘴角微起:“你是故意的氣我呢,還是真的喜歡?!?p> 覃辛城騎上馬,問他:“你想知道什么?你愿意聽什么?”接著拉長音,“表弟,你不走嗎?”
敬紫
良駒難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