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jié) 無緣
跟著李醫(yī)生,第二次來到了杜姓女方的家。應(yīng)該是李醫(yī)生與女方家預先約好的吧,這天杜姑娘在家。
喝喝茶、聊聊天。因為有李醫(yī)生在場,話題倒是較多說起做獸醫(yī)這個行當?shù)男量唷?p> 女方父母也詢問我家的一些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我父母把五個男孩生下來養(yǎng)大,其間的辛苦,只有身為父母才有深切的體會,他們連夸我父母了不起。我也據(jù)實陳述,父母上一輩家境都還可以,父母小時候都進過私塾,到過洋學堂念過書。為了把五個男孩養(yǎng)大,家中變得一貧如洗。
李醫(yī)生插話:“我去過他家,家境情況也看到了。他父母都是讀書人,知書達禮。從易一文下鄉(xiāng)插隊這幾年來的所作所為,特別是當了大隊赤腳獸醫(yī)近二年的工作表現(xiàn)、取得的成績,也能間接地感受到,易一文父母育兒有方,把兒子培養(yǎng)成了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p> 說話間,已是傍晚時分。本應(yīng)該告辭了,但女方父母一定要留李醫(yī)生和我吃晚飯。晚飯后,李醫(yī)生告辭回家了。
女方母親對我說:“易一文,這里回到你知青點得有二個小時的路程,別趕夜路了,我家有客房,就住一晚吧,明天早晨再回知青點?!蔽揖谷煌饬恕?p> 在飯桌旁坐了一會兒,女方父母把空間留給了我與杜姑娘。杜姑娘提議到外面走走,我覺得干坐在那里有些難受,跟著杜姑娘出了門。
杜姑娘胖乎乎的,雖然已是18歲的大姑娘了,但言談舉止還像是一個中學生。
自從跟著李醫(yī)生進門,看見杜姑娘的那一刻,我好像沒有生出一點兒心動,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感覺。我今年也是虛歲23的大小伙子了,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在日常生活中,看到有眼緣的姑娘,會有意無意間多看上幾眼。但眼前這位胖胖的姑娘就像鄰家的小妹妹,我只是有一句無一句聊著。姑娘倒是磊落大方,都是她說起話題,我應(yīng)對回答。她可能是剛從學校出來的緣故吧,說話三句不離***語錄,她所說的內(nèi)容都是當下熱血青年最能激發(fā)革命熱情的話語,這跟我這個已下鄉(xiāng)五年,每天需要出工,臉朝黃土,背對天,才有可能吃飽飯的知青交談,實在不能產(chǎn)生心靈的共鳴。我們這批1965年下鄉(xiāng)插隊的知青,也熱血沸騰過,但一番鬧騰后又都回到了生產(chǎn)隊,開始了日復一日的農(nóng)田勞動。今天,聽杜姑娘講的這些時事、政治話題,好像已是發(fā)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就我而言,只關(guān)心把每天的活兒干好,希望每年風調(diào)雨順,有個好收成,年終分配時,每十個工分值能比去年長一點。
女孩可能感覺到我倆說話對不上點,遂提議回家吧,我也求之不得,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興味索然,平生第一次與一位姑娘的所謂談戀愛。
一夜無話,第二天吃過早飯準備告辭時,姑娘的母親手拿一件毛線背心,讓我試試.
“昨晚上剛打好,上次你來時,我估摸一下你身段尺寸,你穿上,看合不合身?!?p> 面對遞過來的一件上青顏色的毛衣背心,我不知如何應(yīng)對才好,是接還是不接,我猶豫著。
今天也只是第二次與女方家見面,昨天自己跟著李醫(yī)生是空手來的,今天怎好收女方禮物離去。當年,要給我這樣的身高體形打一件毛衣背心,得一斤毛線。一斤毛線要二十幾元錢,這禮物太貴重了。
“易一文,發(fā)什么呆,來,穿上試試,不合身,我重打?!?p> 我身不由己,把背心接了過來,脫了外套,把毛線背心套在了襯衣外面。
姑娘母親繞著我身前身后轉(zhuǎn)了一圈:“他爹,我的眼光蠻準的,你看這件背心,穿在身上正合身?!?p> 姑娘父親在旁看著我試衣,一邊回答老婆的詢問:“你有眼光?!?p> “好了,脫下來吧?!?p> 我順從地把背心脫下來,姑娘母親接過背心折好,放進我出門從不離身的挎包里:“今年冬天再打一件毛衣。易一文,你有毛衣嗎?”
我老老實實回答:“我沒有毛衣,但有一件棉織內(nèi)衣?!?p> “棉衛(wèi)套哪有毛線衣暖和。他爹,到時候不要忘了提醒我。易一文,你喜次什么顏色?”
看著姑娘母親把毛背心放進我挎包里,今年冬天還要打毛衣,還問我喜歡什么顏色,不知怎么的,我內(nèi)心一陣感動,瞬間鼻子有些發(fā)酸。這種親情的體驗,母愛的享受,久違了。
自從下鄉(xiāng)插隊,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回家的天數(shù)加起來恐怕不會超過十天。即使現(xiàn)在做了大隊赤腳獸醫(yī),要到豐倉醫(yī)藥公司買藥,但也來去匆匆,在家呆不了多少時間。父母還有其他兒子要照顧,所以我這個已離開家門不在父母身邊的兒子,享受家庭親情的機會少之又少,時間短之又短。今天,突然在這攏共只見過二次面的姑娘母親面前,我真真切切的又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母愛滋潤著心田,這彌足珍貴的“親情”讓我這個一人在外獨立自主生活了近五年的大男孩內(nèi)心情感一陣翻涌,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我努力控制自己情緒上的變化,不敢直視姑娘母親的雙眼,低頭輕輕說了一句:“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顏色,棉衛(wèi)套穿在身上也能過冬?!本痛掖腋孓o離開了杜家,我害怕再待下去,姑娘母親再說些什么體貼關(guān)心的話,我會受不了、會出洋相,—個大男人豈不臊死人了。
走在回知青點的路上,回憶著從昨晚到今天早晨所發(fā)生的一幕幕情景,我頗感躊躇,不知如何應(yīng)對由李醫(yī)生做媒的這樁婚事。
原本昨晚與女孩談了一次“戀愛”后,感覺我們倆人好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姑娘革命激情如火,她認為,回鄉(xiāng)知識青年與城市下來的知青一樣,在農(nóng)村也有一片廣闊的天地,她憧憬著大有作為的美好前景的未來。我是努力背好藥箱,每天出工,多掙工分。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我對姑娘沒有“哪種”感覺,她充其量就是剛離開學校的一位不諳世事的中學生。所以,昨晚躺在床上就決定了,明天早晨回知青點前,先到公社獸醫(yī)站,跟李醫(yī)生打個招呼,告訴他,我與姑娘沒有緣分,謝謝他的好意。
只是我面對姑娘的父母,特別是她的母親,就見了兩次面,他們就認可了我,不怕鄰里閑言碎語,留我在家過夜。今天早晨,在我與姑娘之間的婚姻大事,八字沒一撇時,就把毛衣背心打好了交到我手上,還要像一家人一樣,為我準備冬衣。
李醫(yī)生早就把我家的境況告訴了他們夫婦倆,但他們似乎沒有一點兒用勢利的眼神瞧我這個從貧窮家庭走出來的孩子,更沒有用難聽的話語來揶揄刺傷我一個大男孩的自尊心。
雖然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個愛是有前提的,站在老夫婦倆面前的小伙子是他們希望的未來女婿,這種期盼的心情是強烈的,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這份長輩對晚輩的愛,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感覺自己應(yīng)該是被老夫婦倆因?qū)ε畠旱膼鄱w移延伸到我這個未來女婿的身上所感動。讓我一時無法回絕這門親事,至少當下我開不了這個口。我不能讓這對老夫妻心中的期望像肥皂泡一樣,剛向空中飄起瞬間就破滅了。
我決定不再去公社獸醫(yī)站向李醫(yī)生報告他做媒的結(jié)果,這件事先拖一拖,我想杜姑娘剛從學校回到家里,革命的浪漫主義讓她對未來充滿著理想的向往中再展翅翱翔一段時間吧,飛累了自會落地歇息的,到那個時候,隨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悠歲月的磨礪,身上或多或少沾上了人間煙火氣時,或許我們可聊的話題就多起來了。俗話說,有夫妻緣分的千里來相會,沒有緣分的,強扭的瓜不甜,隨緣吧。
轉(zhuǎn)眼間就要到五一勞動節(jié)了,在節(jié)前最后一天,我向球友借了一輛自行車,趕到杜家,我向姑娘父母轉(zhuǎn)告了我父母想面見杜姑娘,希望我利用勞動節(jié)帶姑娘回家的想法。
姑娘父母當即答應(yīng):“好啊,讓女兒去你家認認門,見見你父母?!?p> 征求杜姑娘意見時,姑娘好像有些不樂意,說和同學已約好,要去嘉河鎮(zhèn)玩,等下次有機會再跟我回去。
杜姑娘話剛說完,就被她母親責怪了幾句:“18歲的人了,整天就知道玩,一點兒也不懂事,你現(xiàn)在有哪件事比你的終身大事還要緊???”
杜姑娘被母親責怪了幾句,也不再說話,算是默認了愿意跟我回豐倉的家。
我跟杜姑娘約好,明天一早騎車過來接她。
第二天一早,我趕到杜家接姑娘。臨走前我告訴二老,傍晚時分我會把杜姑娘送回來的。
不到二個小時,我與杜姑娘走進了我家的門,我父母看著杜姑娘,好像蠻喜歡的。特別是我母親,這也難怪,家中五個男孩圍著她轉(zhuǎn)了半輩子,猛然間家中來了個女孩,而且將來還有可能是兒子的媳婦,開心得不得了,問長問短,話說個不停。
飯桌上,父親不知怎么考慮的,竟然擺出了一副未來公公的樣子,好像坐在對面的杜姑娘已是他的準兒媳婦了,以訓話的口氣要求杜姑娘與我在農(nóng)村好好勞動,既然要組建家庭,夫妻倆要琴瑟相調(diào),和睦過日子。
我瞧瞧杜姑娘,只見她皺著個眉頭,低頭扒拉著碗中的飯粒。
家中因事先知道我勞動節(jié)要帶女朋友回家,弟兄們也都回了家,弟兄5人,父母、杜姑娘整一桌人。飯菜上桌,兄弟們也不懂客氣,各自伸筷朝向自己喜歡的菜碗中夾菜。真是風卷殘云,轉(zhuǎn)瞬間,碗盤見底,幾個小弟吃飽了飯就下了飯桌。
我家弟兄多,吃飯就是這個樣子,大家也都習慣了。但我想杜姑娘她哪見過吃飯有這樣的吃法,杜姑娘不知夾過幾次菜,她碗中的菜還是我母親剛動筷時給她夾的。杜姑娘見大家放下了碗筷,趕緊把碗中飯送進口中,也放下了飯碗。
飯后,我陪她在城中走了一圈后,回家向二老告辭。一路上,兩人基本沒有什么交流。我悶頭騎車,她坐在車后座上沒有一點兒聲音。
下了李家塘大橋,右轉(zhuǎn)彎上了石頭塘大堤。剛沿塘堤沒騎多遠,她在后座上叫我停車。
我停下了車,她也跳下了車:“易一文,你回去吧,不要再送我到家門口了,今后,我也不會再到你家去了?!闭f完話,她一個人向前走了。
聽了她的話,我有些措手不及,不及細想為什么,推著自行車跟了上去。
杜姑娘見我跟著她走,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對我說:“易一文,我對你說的話,你沒有聽見?我不要你再跟著我?!?p> 她不要我跟著她,這話說得讓人摸不著頭腦,這算什么意思。我停下了腳步,瞧著她一步一步離我遠去。
我在石頭塘大堤上,佇立許久,掉轉(zhuǎn)車頭回知青點。
一路騎著車,一路想著這位杜姑娘是怎么回事,說什么今后不到我家了,也不要我把她送到家門口,這不是明擺著的,杜姑娘她本人已拒絕這門由媒人、父母撮合的代她做主的終身大事。
杜姑娘已遠離我而去。從昨天下午到杜家通知杜姑娘到我家見我父母,一直到現(xiàn)在,圍著杜姑娘轉(zhuǎn)了近一天,單是在路上騎車的時間就有近6個小時,可夠辛苦的了。
現(xiàn)在我明白,由李醫(yī)生做媒的相親一事,經(jīng)過近二個月的雙方來往交流,算是告一段落了。我,易一文,不是杜姑娘心中的意中人,這與男女雙方父母的態(tài)度沒有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是新社會,父母已不能左右兒女的婚姻大事了。
面對杜姑娘的決絕,個人的婚姻大事剛有了眉目就戛然而止,我好像沒有一點兒沮喪感,反而感覺有一種解脫的輕松。杜姑娘心中沒有我,我心中也沒有杜姑娘的位置。這段時間與杜家的交往,似乎不是在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操心奔波,而是順著李醫(yī)生的美意、杜姑娘父母的意愿,身不由己的扮演著各自的角色。
過了幾天,我到公社獸醫(yī)站把毛衣背心交給李醫(yī)生,請他轉(zhuǎn)交還給杜家,亦拜托李醫(yī)生代我向二老轉(zhuǎn)達二次到他們家受到熱情招待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