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休養(yǎng),宸妃娘娘精神大好了。
有些娘娘要是病了,也保定是每天哭哭啼啼,求著皇上登門看望。
宸妃正好相反。
每次皇上來,她都找機(jī)會推脫。
一會兒說她腦袋痛,痛得頭暈眼花,說不定會把皇上看成怪獸,追著打呢,打傷了,那怎么是好。
一會兒說她面黃肌瘦,像根豆芽菜,裹進(jìn)被子里都找不到了,要是皇上來了,大晚上抱著一根豆芽菜睡覺,那多煎熬啊。
一會兒又說她喝中藥喝多了,錦樂宮上下,內(nèi)外,就連隔著十里外的天空中,都有一股藥沫子味兒,皇上來了,沒病也要熏出病來。
可無論什么理由,一到夜里,皇上陪皇太后用完餐,總是要讓總管趙公公領(lǐng)著轎子,來宸妃娘娘的錦樂宮門口繞一圈。
今天夜里,我和宸妃娘娘正在窗前小榻上下圍棋,皇上又來了。錦樂宮那些不知事兒的丫鬟小廝們不同情自己的正主,反倒覺得皇上天天來,來了又被娘娘擋了回去,這情形實在可憐。
于是,自作主張,偷偷幫忙皇帝喬裝打扮,從喜樂宮后門換洗衣物、運走垃圾的小洞里進(jìn)來了。皇上只有出宮巡視或者花祭禮參加平民百姓沙港花會時才會假裝打扮玩弄一番,這下子,一沒出宮,二沒有典禮撐腰,就敢穿著平民百姓的衣服,跟在錦樂宮掌事公公小桂子身后走來走去,這真把皇上給激動壞了。一激動,他的腳步就有些重,小桂子提醒了他好幾次都不頂用。
喜樂宮正屋里,我和宸妃娘娘正在棋盤上,大殺特殺,你追我趕,拼得你死我活,每每她要是向前一步,我就來個迎風(fēng)翻盤。要是我追上去了,她就會不知哪里來的天降奇棋,讓我一時半會兒無法動彈。
我倆的額頭上,冒著涓涓細(xì)流的毛毛汗。
我倆的輕衣薄裙上,都浸透了思考的汗水。
我倆就像江湖里,兩個正在比劍的高手,站在竹林之巔,只要有一丁點打擾,立刻就破功了。
“啊,不好?!?p> 司宇甯低聲叫起來。
“司宇甯,不要說話?!?p> 宸妃娘娘也跟著大叫。
“皇上來了?!?p> 司宇甯和喜兒正在嗑瓜子,此時她已經(jīng)站起來了。
“司宇甯,不要說話,還有,不要老拿皇上嚇我。”
司宇甯沖了過來,使勁兒搖撼著宸妃娘娘的胳膊。
“皇上真的來了,我能感應(yīng)到?!?p> 這種反應(yīng),讓喜兒有些不知所措。
感應(yīng),是傳說中的跳大神嗎?
感應(yīng),難道司宇甯雙眼能看到不該看到的嗎?
她放下了嘴里的瓜子,站了起來。
她似乎想要做點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怎么才能插進(jìn)去手呢。
司宇甯搖撼著宸妃娘娘,宸妃娘娘的目光在一陣一陣的搖撼中,寸步不離,巋然不動,緊盯棋盤,嘴里還振振有詞地吼著我:
“禹辰,猶豫是棋場上的大忌,敵人不會原諒你的?!?p> 司宇甯眼看這阻止不了宸妃娘娘的癡迷,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外面窗戶上,那透明白紗如蟬翼的梅花窗紙上,已經(jīng)映出了兩個公公的人頭和上半身了。
“娘娘,快低下頭。”
司宇甯一掀袖子,把宸妃娘娘正在包裹了進(jìn)去。
“快,快,快,到床上去?!?p> 只見宸妃娘娘低頭弓腰,順著司宇甯的掩護(hù),飛快地藏進(jìn)了厚厚的冬日暖被里去了。
“好的,好的,就這樣?!?p> 拉起蚊帳,火折子點燃賬外的蠟燭,宸妃娘娘這個新鮮的病人已經(jīng)完美出爐了。
司宇甯挺直了腰背,在主屋里飛來奔去,只為了打造一間像樣的病房。
我坐在榻上,喜兒站在茶桌邊。
我倆有些懵。
我倆都覺得好緊張啊,有種槍林彈雨的激動。
司宇甯每次跑到我面前時,我都大張著嘴想要問她,可還沒抓住機(jī)會,她又跑了。
終于,喜兒抓住了機(jī)會。“姑姑,你這是在做什么?”
司宇甯呼地停了下來,“喜兒,你過來。坐這兒?!?p> 喜兒恍惚地走著,走到了我身邊,走在了我身邊的小板凳上。
司宇甯自己則坐在了方才宸妃娘娘坐的位置上。
我本想說點什么
我本想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可我剛抬起手,外頭小桂子的聲音就飄了進(jìn)來。
“宸妃娘娘,柳貴妃娘娘讓人給您帶了些養(yǎng)身補(bǔ)血的膏藥,柳貴妃娘娘說了,那天在菊花園里見到您,您神思恍惚,面色慘白,還特地讓人從宮外尋來了名醫(yī),為你整治。”
我癟了癟嘴,“不要臉,還讓柳貴妃背鍋。”
司宇甯聽見我小聲嘟囔,立即神色繚亂,表情裹作一團(tuán),那右手的食指使勁兒往嘴皮子上戳,像彈簧似的。
司宇甯教訓(xùn)了,趕忙用手捂住胸口,假聲道:“小桂子,不是跟你說,娘娘已經(jīng)睡下了嗎?怎么還來打擾。”
小桂子一聽,笑了。
睡沒睡,他還不知道嗎?
這一個月來,只有頭幾天是真病,后幾天,那可都是棋盤上廝殺到半夜才睡的呀。
十五月圓那天,是誰,因為非要要看皮影戲,故意錯過了皇上日思夜想的侍寢,讓皇上獨坐空閨,逼不得已批折子到天亮的?
小桂子可不許這種事再發(fā)生了。
宸妃娘娘不懂事,底下伺候的人要懂事呀。
皇上不急,太監(jiān)得急呀,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呀。
小桂子嘴上,立刻掛起一抹邪魅狂狷的微笑,假聲道:“柳貴妃已經(jīng)派公公來了,就跟在我身后,人都來了,再打發(fā)走,明早起來,宸妃娘娘請安,怕又要挨訓(xùn)了。舊病未愈,又添新傷,這要真不想活了,那也還說得過去??晌覀?,我們……”
小桂子說著,抽泣了起來。
“宸妃娘娘,是貴人啊,我們做下人的,怎么能允許她自暴自棄呢?!?p> 我心想,這錦樂宮里,真是一個比一個會演。
司宇甯察覺到了我的心思,一個勁兒沖著我擠眉弄眼。
隨后,她站了起來。
行動之前,她給了我一點兒提示:“我去開門了啊?!?p> 我一時心慌意亂,總覺得應(yīng)該找個地方躲一躲。
我一低頭,又看見了喜兒在摸她的肚子。
每次摸,她都會緊緊皺著眉頭。
這次,她的眉頭簡直擰作了一團(tuán)亂麻,十分凌亂。
我忍不住問:“喜兒,你……”
這次,喜兒說了。
因為皇上就要進(jìn)來了,所以她說得飛快,說她不舒服,能不能晚上夜班的時候,換素心和鴛鴦來守。
素心和鴛鴦是宸妃娘娘新?lián)芙o我的丫鬟。
她終于說出來了,雖然還不知道原因,可我已經(jīng)感動得有些不能自已。我立刻答應(yīng),當(dāng)然可以,喜兒,你是我全天下最擔(dān)心的人了,你明天也好好休息吧。
司宇甯在門前,搓了搓衣袖,眼里擠出了一絲淚光。
門開了。
“小桂子,你真是不懂……”
話剛說到一半,立刻跪下了。
然后又補(bǔ)全了下半句。“皇上?皇上,是你嗎?你怎么穿著素衣素衫就來了呢。這深更半夜的,著了涼可怎么好?!?p> 皇上看著司宇甯有些憔悴,眼里瞬間泛起了淚光。
話不多說,疾步跨到了宸妃床前。
我和喜兒在半路上跪著,他看也不看。
皇上自己撩開了蚊帳,司宇甯追了過去,將蚊帳扣在床邊。
說來也巧,方才聚精會神地下棋,一旦離開了棋桌,宸妃整個人都顯得累極了,就像是被懲罰,搬了一天的磚。
而她因為病也真的沒有痊愈,臉上便冒出一陣接一陣紅暈。
這種紅暈,讓她的額頭滾燙,同時也讓她比平時越發(fā)光彩奪目了。
“你們都出去吧,朕想一個人陪著愛妃?!?p> 話音未落,宸妃那雙小巧的手已經(jīng)握在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