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云緹和南虞就在衡王府好好養(yǎng)傷，南虞殘余的毒素由藥浴和針灸排干凈后，就回到了南府去了，日日開始練習刀劍，還有楊太醫(yī)丞幾日一拜訪，也算恢復(fù)了曾經(jīng)。云緹這個冬天過得也很充實，每日和唐老九斗智斗勇，能逃喝藥就逃，也在雪化完之前恢復(fù)健康，不過只限于身體的健康，她自己知道修為這種東西一旦沒了，就抓不住了。

　　但是，修為算什么，自己現(xiàn)在過得很快樂，因為有他在。

　　云緹這個別扭的人，除了那日密室里表明心意后，從來沒有明說過愛這一字，甚至平時都不太表示，因為她覺得太丟人了，這一大把年紀整天膩歪在一起，想想臉就紅，要找個地洞鉆進去。

　　元日那幾日舉國同慶，魏景珩照往年一樣入宮參加國宴，云緹和荷香無法跟隨前往，就被他送到吳掌珍家里讓她多加照拂。云緹跟吳掌珍那點小恩怨本來還很別扭，有唐老九的參與也就熟絡(luò)了幾分。唐老九這個孤家寡人就趁亂也闖入了吳家一同賀歲，原本清清冷冷的吳家小院子，便坐著五個人。

　　吳成竹身子骨弱，但是她很喜歡這樣熱鬧的感覺，讓她回想起小時候姐姐還沒入宮的時候，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后來姐姐入宮了就三個人圍在一起，再后來父母相繼離世，姐姐出宮來，就兩個人相依為命。

　　吳成蘭和唐老九兩個人加起來都七十多歲了，這幾日大眼瞪小眼的，吳成蘭無論做什么，唐老九似乎都能嗆幾句，看著她氣得臉青一陣白一陣就特別有成就感。

　　“老鰥夫，你愛呆哪兒呆哪兒去，別來煩我！”吳成蘭坐在床榻上絞金絲繞成花樣接在簪子上，想要抄起手邊的剪子就要丟過去，后來還是收住了手，換了自己腳邊的繡花鞋，朝著他的胸口丟去。

　　唐老九這臉皮是云緹見過最厚的兩個，還有一個是在烏云谷時的魏景珩。

　　“成蘭啊，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老鰥夫的叫我，那親事是我爹娘給我安排的，那姑娘還沒與我……”唐老九那點破事，吳成蘭不想聽也懶得聽。聘禮嫁妝什么都準備好了，結(jié)果那姑娘是個病秧子，距離拜堂的前兩天，就這么撒手人寰了。唐老九倒是與那個姑娘沒什么情分，只是可惜了點。

　　“成蘭啊，你這鞋子都丟給我了，腳也被我瞧著了，什么時候嫁到我老唐家來？”

　　吳成蘭扔下手中的東西，抄起第二只鞋子丟了過去，讓他滾遠點。

　　云緹和吳成竹在廚房里都能聽到他兩個人打情罵俏，哦不對，打架的聲音，相視一笑，吳成竹在教云緹切蘿卜絲，要越細越好，云緹倒是在烏云谷砍過竹子，切菜還要切的如絲線那般是真的無能為力。

　　吳成竹聽到他二人的聲音后，跟云緹講著：“姐姐嘴上一口一個老鰥夫讓他滾遠點，心里還是有他的，若不是我他二人可能早就成親有了孩子了。鰥夫兩個字，便是姐姐為了提醒她自己，人家許過親事，讓自己不要多生盼頭?！?p>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在于唐老九那短命媳婦也是個病秧子，怕讓吳成竹想著，暗自神傷。

　　云緹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告訴吳成竹，與她沒有任何干系，讓她不要多自責。云緹也明白，吳成竹這舊疾纏身，吳成蘭也是為了更好的照顧她才未成親生子。

　　“再過一年，他二人便能在一起了?！?p>　　云緹這就不太開心了，“怎么，還因為我那不知道什么時候認的假徒弟哀傷呢，他就是個冒牌貨，說得不當真的?！?p>　　吳成竹這一個冬天也知道了云緹的身份，她的接受程度倒是比別人快，她一直相信人間會有仙人的。

　　“也許吧。”吳成竹看著窗外的雪，自己的身子什么樣自己也有數(shù)，那假半仙的話其實也有一定道理。

　　云緹不知道如何去開解她，唐老九說了很多次吳成竹這病就是體寒導致的，只是不容易受孕，冬日吃些苦頭罷了，可就是她這個心態(tài)一直很消沉，吃的也少，日積月累把自己的身子敗了下去。

　　晚些時候，吳成蘭給吳成竹取了厚實的衣服，還給她準備了一個小手爐揣在懷里，帶她出去看看街上的盛況。元日，辭舊迎新的好日子，病痛散去，美好日子即將來臨。

　　天空中五彩繽紛的煙花綻放著，街上的孩童跑著鬧著，手里提著小燈籠，一些人家門口點了鞭炮，貼了桃符，寫神荼、郁壘二神之名于桃木上以鎮(zhèn)百鬼。

　　五人坐車來到皇都的主街上，百姓已經(jīng)跪在街上，朝著遠方那皇宮的眺望臺上膜拜，當今襄國敬帝站在最中間，身邊站著皇后和賢貴妃，再是按照長幼之序各位皇子及正妃，最邊上站著魏景珩和景熙，那九皇子身子不好也沒來。

　　他們四個都隨著人群跪在干凈的地方朝著天子膜拜，接受皇威的洗禮，云緹怕他們折壽，就站在主街邊上的小弄堂里，悄悄地看著魏景珩，他入宮小住幾日，自己好幾日沒見著他了。今日穿著藏青色的正服，背著手站在那高樓上，雖然站在邊上，可是自己的目光一眼就能找到他，果真人好看站在哪里都很耀眼。

　　高臺上，魏景熙扯了扯魏景珩的衣袖，輕聲說：“你看，那拐角白色的那個，是不是云緹姐姐?！蔽壕拔踔懒怂巧裣珊?，也沒有像別人一樣叫她姥姥，這輩分太亂了，若是叫她姥姥，那七哥哥就是姥爺，自己吃虧了可不行。

　　魏景珩的視線也是一只落在那個白色的身影，她以為躲在那里就看不到了嗎，沒有人過元日穿白色的，會帶來不吉利的，果真是仙人不拘小節(jié)。

　　那煙花在空中綻開一朵巨大的花，象征著一年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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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荇歌小姐，這是按照您的意思染好的布料，雖然和意料中的稍微差了一點點，但這個顏色也不錯的?！倍先痉坏墓苁率樟嗽凭煹腻X還有約定好的三張設(shè)計稿，云緹都是根據(jù)荇歌的日常穿著繪下來給了他，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

　　云緹鉆回馬車上，自己打量著這些布料，自己一點一點搜集的紫草染色而成，送往裁縫鋪里做成大概的衣裳形狀就行，剩下的自己要親手操刀。

　　“你缺衣裳與我講便是，做這些作甚？”魏景珩看著她對這布料歡喜的緊，想要做個同色的衣裳，可是這顏色與尋常紫色也差點意思，偏藍色一點的紫，就像那紫藤花，她若是喜歡紫藤花，過些時日去尋一株來栽到院子里。

　　“我不缺衣裳！”云緹疊好那布料，跟馬車夫說尋個好點的裁縫鋪子，“這布料的用途嘛……秘密！”

　　魏景珩也不過多窺探她的隱私，該自己知道的也總會知道。

　　車駛過幾條街，下車后，將布料給了裁縫鋪的老板，并把圖紙和定金給了她。至于吳掌珍那里的東西，是提早準備好給景熙出嫁送的，自己總有預(yù)感這一天快到了。

　　這一日，云緹收到人來說，南夫人有意與自己見上一面，云緹覺得她是來感謝自己出手相救一事，本想推了，可是來人說南夫人意思很堅決，只能前往一敘。

　　云緹是第一次來到南府，府里的人說南虞已經(jīng)復(fù)職了此時此刻不在府里，云緹被帶到南夫人的屋內(nèi)的前堂等著。沒過一會，南夫人出來以后，認認真真打量了自己一遍，這份打量帶著尊敬和喜歡，云緹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舒服的。

　　南夫人讓所有下人退出去后，坐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她說云緹雖然是仙人但是自己這個年紀管一個如花似玉長相的女子叫作姥姥，還是有幾分別扭的，于是就直呼名字了。

　　“今日在府里用膳吧，讓我這個當娘的好好替南虞謝謝你?！蹦戏蛉艘彩强吹竭^她昏迷不醒時的樣子的，所以安排了一桌好菜，等會南虞也會回來，自己也能好好撮合撮合。云緹見她如此熱心，也不好拒絕，于是答應(yīng)了。

　　在聊天的時候，云緹一直覺得怪怪的，雖然當父母的心中孩子都是最好的，可是南夫人與自己講的事情關(guān)于南虞的也太多了，自己還暗戳戳地覺得她是特意講給自己聽的，也只能笑臉相迎。

　　果不其然，云緹的直覺沒有錯，南夫人最后把話題繞到了云緹身上，“聽說你在人間也很久了，可有喜歡的人，或者成過親沒有？”

　　云緹愣住了，喜歡的人，有。想到這里，嘴角還是會不經(jīng)意地上揚。至于成親，這個問題云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成親便是要白頭偕老，生同衾死同穴，自己除了生同衾別的全都無法許諾給他。

　　幾十年后，自己還是這般模樣，魏景珩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到時候是自己背負罵名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墒窍胂胨^的成親，拜天地父母和摯愛，一身鳳冠霞帔濃妝，親朋好友都到這……自己也沒有親人可以到來。

　　云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南夫人分明是看見她有少女懷春的一面，想到前段時間發(fā)生的種種還有去歲坊間傳聞她被自己兒子藏在私府里，可能南虞此時心里還有那小公主，可是不能否認此仙子在南虞心中也有一定分量。

　　“我家南虞也二十了，旁的男子二十歲都能做爹了，就連他離去的爹都是十幾歲與我成的親。他一直不讓我替他尋門親事，你說他這個年紀幾個人能坐到他的位子還承襲了一個爵位，遲遲不娶親，我也不能放心啊。”南夫人拉過了云緹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手心，又講手腕上的翡翠金邊鐲子套到她手上，“這個……你收下?！?p>　　云緹這算是明白了，南夫人這是要替南虞給自己說親事了，連連擺手要把手腕上的鐲子摘下來，南夫人也挺倔犟的，硬是不讓她脫下。

　　“南夫人，全皇都都知道南虞和景熙公主日后是要成婚的，您這樣是做什么？”凡間的人都是唯皇命是從，就和天界人都要遵天帝法旨一樣，這樣做她不是要背負違背皇命的罪責了嗎。

　　“云緹，你聽我說，雖然南虞現(xiàn)在還跟那小公主有些糾葛，可是我這個做娘的了解他，他和小公主是不適合的，你倆脾氣相投若是成了親，一定會幸福的。”南夫人說道。

　　云緹低頭一笑，她知道這個南夫人是為了南虞好，可是感情一事是不能勉強的，“您真的了解他嗎……我雖然不清楚南虞心中所想，但是他和景熙是天定的姻緣，這是毋庸置疑的。您今天邀請我來貴府，南虞恐怕不知道吧……”

　　南夫人知道，若是讓南虞知道自己背著他做了一個局，他嘴上雖然不會反抗心中還是會抵觸的。

　　“南夫人，我也不知道景熙公主怎么了，她雖然刁蠻任性一點，可是善良直爽，這次南虞重傷，她聽到消息便趕來了，不眠不休照顧他這么久，足以可見她對南虞的真心?！痹凭熯€是將鐲子重新交給了南夫人，這個鐲子若是要送也是要給景熙的才是。

　　南夫人還是有些不甘，“你寧愿傷了自己，也要救他，你心中不是也有他嗎……”其實說出這話來，南夫人自己也不信了，這些日子她都是住在衡王府的，衡王這些年也只有那死去的花魁一朵桃花，對她的偏愛可能更甚。

　　云緹嘆了一口氣，蹙眉微微舒展，“您就更誤會了。我救南虞，不是因為心中有他，而是因為他是我的好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除去這個原因，還因為景熙……”

　　南夫人有幾分不解。

　　“景熙和我一個離開的朋友，特別像特別像，我總是想把虧欠那個朋友的，全部報答在景熙身上，哪怕是我的命……”

　　南夫人聽完這句話是真的退縮了一步，自己想去挖掘那一絲絲可能性，但是云緹心中對南虞的情誼僅限于友情，甚至還不如對景熙公主的情感。

　　門口有腳步聲貼近，那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還有盔甲碰撞的清脆聲，云緹知道應(yīng)該是南虞，于是起身，微微點了點頭，“南夫人，府里還有些事要處理我便先離去了。這頓佳肴便讓南虞替我好好享用吧。您也趁此機會，好好和南虞聊一聊吧，問問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p>　　云緹話也說到這個份上，南夫人也不便挽留了，可能這二人真的無緣更無分吧，她站起來要送云緹離開，卻被云緹委婉拒絕了。南夫人呆滯地站在原地，回想去云緹囑咐自己和兒子好好聊一聊，自己怎么會不知道兒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明媚如花的小公主早就在南虞這未經(jīng)打磨的石頭心上綻放了。他從未明言過，也未表示過自己的心意，可她這個做娘的知道，未娶親就是為了等她長大。

　　公主的及笄禮在即，自己這顆心越來越不踏實，南氏和魏氏中間隔著的不僅是君臣之別，還有兩輩的冤情，這份不該有的心思怎么能生出呢。

　　云緹打開門后和南虞打了個照面，南虞的身子恢復(fù)的很好，已經(jīng)看不出病態(tài)了，二人沒有什么過多的話語可以說，于是互相點了點頭，擦肩便要離開。

　　南虞站在原地，回過頭朝著云緹作揖，“未正式表達過謝意。南虞謝過姑娘救命之恩?！?p>　　南虞也不習慣改口，云緹也不責怪。頭也沒回，瀟瀟灑灑在空中揮了揮手，“那就對景熙更好些，別老板著一張臉，你若是負她……”

　　“不會的?！蹦嫌菡f這句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云緹還是用心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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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緹仙子，別在屋檐上呆著了?！?p>　　云緹自己覺得藏的還挺好，小院子里那背對著自己看書的搖光頭也沒回便知道自己呆在這里，于是云緹躍了下來，停在他身邊，湊過去看看搖光在看什么，可是他立刻合上了。

　　云緹只是依稀記得幾個字，“千滴鮫人淚凝成……遺忘……”

　　搖光關(guān)書關(guān)的太快了，云緹有些小小的生氣。

　　“云緹仙子來尋在下可有話要說……”

　　云緹袖子里藏著自己的三根羽毛，月老說自己阿爹向阿娘表明心跡的時候，也是取心口三根白羽。這些日子自己也想明白了，搖光和荇歌說的那種值得人喜歡的大英雄一模一樣，自己也決定要好好喜歡他了，既然要喜歡他，便要表白。

　　老頭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想讓這死板的大石頭開口是不可能的了，不如自己開口，也容易些。

　　“搖……”

　　“等等……”搖光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入房中取出一個盒子交給云緹，云緹以為是他要送給自己的，打開瞧了瞧，是顆仙丹。

　　“這顆培元丹，是我向太上老君討來的，可以幫助提升修為……能不能麻煩云緹仙子，把這替我送給荇歌……別告訴她是我送的，就說你送的就行?！?p>　　云緹抬起頭，她是第一次看見搖光這個模樣，也是第一次聽搖光說這么多話，自那日那刻起，云緹的心思便止住了，原來他這顆石頭也為那一朵花而柔軟過。

　　“行，我?guī)湍闳ニ徒o荇歌姐姐！”云緹假裝不在意，爽快地應(yīng)下了，她壓抑了心中小小的酸澀，“咱倆誰和誰，保證給你送到！”

　　“多謝云緹仙子。今日你找我……”搖光問著。

　　“哦對，我都快忘了。我找你是告訴你，我家月老老頭給我尋了個差事，要給他和司命送命珠，以后我就會很忙了，沒法來找你玩了?！?p>　　南虞笑了。

　　“無妨?！?p>　　------

　　南虞你若是負了景熙，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搖光，這一次你若不能抓住機會，就沒人能幫你了。

　　云緹來到南府門口，魏景珩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一旁，而他自己披著鶴氅站在正門口，看著自己便要走過來。云緹笑了一下，小跑上去，鉆進他的氅子里，是她熟悉的熏香味道。

　　魏景珩的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每次讓荷香和錦鯉都要提醒她多穿點或者揣個手爐出府，自己也不能隨時隨地陪著她。

　　“魏景珩……”

　　陽光灑了下來，經(jīng)過他的側(cè)臉如勾勒一般，他低著眼帶著笑意，眉、眼、唇畔的弧度都那么剛好。

　　“我們……成……”

　　“成什么？”

　　云緹還是說不出口，只是今日被南夫人一提醒，有幾分渴望了。但是

　　他似乎也沒想到這里，云緹只能嘆了一口氣，終歸是自己想遠了。

　　“我們趁著春日來臨，去看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