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珩把云緹放到床榻上后,給她掖好被子,將那扇被風吹開的扇子合攏一些,只用于通氣,防止屋內(nèi)的炭火過猛傷人。
隨后,他坐在床榻邊上,輕輕按捏著她那條血脈不通發(fā)麻的腿,云緹要去阻止他,他可是一個王爺,這種事情自己也能做。魏景珩頭也沒抬起來,語氣淡然地說:“你別亂動,早些將病養(yǎng)好。然后……”
魏景珩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眼神有些暗。
云緹又坐了起來,腦袋彎過去看了看他的表情,被他按回被子里,讓她穿那么單薄就不要鉆出被子。云緹戳了戳他:“你怎么了你,然后干嘛,帶我出去逛皇都?”
“然后理好你的包裹,我把墜子給你,送你回烏云山?!?p> 云緹想起來曾經(jīng),自己讓他離開烏云山的場景,此時此刻云緹的笑容是僵在臉上的,自己好像有點明白他當時的心境了,有點心酸有點無奈有點委屈。
“那……皇都不去逛了。我還要等景熙的及笄禮,還有她出嫁……”云緹假裝自己沒有聽到那句話。
“尋個安全點的客棧住著吧,你若負不起房費了,我讓小沉子給你送點銀子過來?!蔽壕扮裾f完,停下了手,她現(xiàn)在的狀況腿也應(yīng)該恢復(fù)了,“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先走了,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讓錦鯉去喚小沉子或者唐大夫,唐大夫這幾日都在府上。”
魏景珩回身要走,云緹又又爬了起來,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無事。”魏景珩咬了咬牙,放開了她的手。
云緹的手就懸在半空。
魏景珩這是怎么了,這幾日也沒聽說他遇到什么麻煩啊,今日這心情似乎不大好,她是不喜歡他這樣的,少年郎就該似那春日青竹般干凈富有生機,愁緒占為主導(dǎo)對身體也不好。
云緹聽著他的話,穿好了衣服,披著氅子,想跟上去問問他外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在門口看到了那一疊靜心的經(jīng)書,她停下了腳步,翻開了其中一本,書雖然干凈整齊,可是書頁上有明顯被翻閱過幾次的痕跡,書中還有些批注,這字云緹認得,是魏景珩的。
他不是路過,是特意而來的嗎,那為什么變得冷淡了。
這加重了云緹的疑惑,于是拖著個因病而沉重的身體,朝著他的方向去尋他,可是他走得太快了沒有跟上他的腳步,這冬日的雪又在墻沿積起,石板路濕滑,他的蹤影消失在那格外漫長的路上。
走了許久,云緹才來到了書房門口,書房的門緊鎖,四周也沒有看到魏景珩,她去流云殿找了正在督促婢女灑掃的小沉子,小沉子看著她過來又是驚喜又是微惱,驚喜在于她的身子恢復(fù)了不少,微惱在于那日她的一句“你走開,走啊”。
小沉子知道那句話似一根魚骨頭卡在魏景珩的喉間,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只能忍受那無法忽視的刺痛。
云緹問他魏景珩的去向,小沉子先是猶豫不肯回答,拗不過她的幾句話,只能如實相告,不過他語氣中帶著幾分責怪,云緹是清楚聽到的。
“殿下剛來過一趟,又走了,去哪里奴才也不知道。”
“你們怎么都那么怪,是不是外頭發(fā)生什么了,他可還好?”
小沉子氣不過啊,自己也給殿下出了不少主意,都不奏效,自己都快以為這云緹姥姥沒有心了,或者心給別人了,可是她又自己找了過來。若是旁的女子,小沉子定要以為是欲拒還迎的把戲,可這是云緹姥姥啊,一出手能把將死之人救活的仙人。
自己總結(jié)了這些時日,只能說,云緹姥姥可能對情這字,沒開竅。
殿下,奴才最后幫您一次,若是還沒有結(jié)果,奴才就真的沒轍了。小沉子心中默念。
于是,他故作惱怒,帶著云緹來到書房窗口的樹下,見四下無人,對著云緹說道:“您現(xiàn)在又來關(guān)心殿下做什么?”
云緹愣在原地,這話的意思,是自己對魏景珩做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這幾日門不出,榻不下的。
“是您在宮里和殿下說的明明白白,您不會喜歡他。”
“我是說了這話……”云緹知道,那話是有些傷人了,可是這后知后覺四個字,讓自己后悔了,“我也說了……不會喜歡旁人。”
其實云緹當時的意思是,她是個沒有資格喜歡別人的人,她會活很久很久,可凡人只有短暫幾十年,與凡人而言再正常不過的“白頭偕老”,對自己而言是一種奢侈。她不會老,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若是見著摯愛在自己眼前永遠的閉上眼睛,自己一定會受不了的。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只有經(jīng)歷過鬼門關(guān)的人才會知道,時間漫長,更要珍惜當下,連眼前的小小的幸福都無法抓住,這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看著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又有什么意義。
云緹覺得自己很幸運,懂得什么叫做喜歡的時候,剛好有這么一個人,自己可以去喜歡。
“那您那日醒來,對著殿下說,讓他走讓他離開……”小沉子想到這里,就要替他家殿下鳴不平,“您知道殿下下了多大決心才說出那句他什么都不要了,送您走也可以,一切的一切只希望您能睜開眼睛,還能看看這個世界?!?p> 云緹后退了一步,那句話是自己昏迷的時候說的,她并沒有聽到他說什么送自己離開的話,她心中只有那句“醒過來吧云緹,拜托了……”
是那句話,讓自己想起人間發(fā)生的一切;是那句話,讓自己拼盡全力擺脫心魔的蠱惑;是那句話,讓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有力。
小沉子從袖子里拿出一把鑰匙,開了書房的門,拉著云緹走了進去,云緹還未來得及打量這書房的擺設(shè),他動了書架上的一個小香爐,書架后的機關(guān)作響,連著書架的一堵墻轉(zhuǎn)了開,那是一個幽暗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個密室,小沉子取了密室地上的火折子,點燃了密室墻壁上的燈。
云緹看見,除了許多賞賜、珍寶以外,還放著很多字畫,墻上掛著兩幅畫,一幅畫是一個女子的背影,下方的橫臺上燃著香火,牌位上寫著“生母姜南意”,是那位意修媛,“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p> 很美的名字。
云緹記得是魏景珩告訴的景熙,越是珍貴的越要藏得好好的,母妃也是他珍貴的念想,他不愿提及卻深深埋藏在心里。
而另一幅畫——
仙鶴圖
仙鶴圖的底部,有被火燒掉些許而泛黃,而整張畫卷的右上角有題著一行字——
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這幅畫是出自云緹之手,那行字卻來自魏景珩。云緹此時的步伐顯得沉重,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素手輕輕摩挲著那圖底部的缺角,好像那日畫舫上熊熊烈火的熱度還殘存在紙上,燒灼著云緹的手,也滾燙著她的心。
“小沉,這畫……”云緹的話中帶著哽咽。
“千金買的不是蓁蓁的畫像,買的是這仙鶴圖,因為殿下說這畫帶著你的影子。殿下明知那畫舫上擺著火藥,也要自己入局?!毙〕磷拥难蹨I也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明明毫發(fā)無傷地逃離火海,卻因為這幅畫留在了船上,他又回去了一次……”
殿下背上因燙傷留下的那一塊疤,一輩子都無法消除了。
小沉子走到云緹邊上,看著她此時的表情,想知道她能不能回過頭看一眼殿下,想知道她能不能體會情這一字的重量。
“姥姥……您哭了?!?p> ------
魏景珩剛將南虞拼死帶回來的證據(jù)整合好交給門下審議上交給圣上,回到自己寢宮時只看見幾個婢女在灑掃,未見小沉子蹤影,往后走到書房門口,門是關(guān)著的,但是門上的鎖已經(jīng)不見了,沒有強行撬開的痕跡,只能是小沉子打開的。
魏景珩推開那扇門,環(huán)顧四周,看到密室的門是開著的,魏景珩好奇,小沉子在里面做什么,徑直走了進去,小沉子依靠著墻邊默默落淚,他看到自己來了立刻抹去眼淚,朝著自己鞠了一躬,先離開了密室。
密室正中間站著一個人,肩膀微微顫抖。
“云緹。”魏景珩喚出了聲,還未反應(yīng)過來,云緹已經(jīng)顫顫巍巍地小跑過來,環(huán)腰抱住了自己,臉埋在自己胸口,似小貓般嗚咽。魏景珩的手想要去攬住她,緊緊抱著,可是那一絲理智還在左右著自己。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想回烏云山了,我就想呆在皇都……”云緹語無倫次著,“我就住在這兒,哪也不想去,你還沒帶我逛過皇都我怎么能回去……你若是覺得我住在這里是個負擔,我有銀子的,我可以付你錢的……魏景珩,我不走……”
魏景珩,我不走……
這么一句話,就是一把刀子,把理智的神經(jīng)一刀劈開。
他也緊緊擁著她的肩,恨不得將她印入骨髓,不再與自己分離。
過了許久,云緹的呼吸平復(fù)了,從他的懷抱中鉆了出來,她那張清冷疏離的臉此時通紅,還哭花了,哪兒有天界仙人的模樣,就像個哭貓,還自己擦掉滿臉的淚水。
“我沒有讓你走?!痹凭熝銎痤^看著他的眼睛,生怕他不信自己,“我在夢里夢到了……”
云緹把夢里遇到了心魔的事情盡數(shù)告訴了他,其他天界的事情已經(jīng)不重要了,都過去了,她現(xiàn)在心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他,身份、年齡算什么,有一顆心就夠了。
魏景珩看著她毫不掩飾著急地給自己解釋著那句話,還是自己誤會的話。她的手總有一些小小的動作,譬如解釋的時候,會在空中比劃著什么輔佐著解釋,眼神真誠,一切的一切,足夠了。
魏景珩這顆心安定了,從前的不安和因為身份的自卑也不重要了。
魏景珩雙手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了下去,克制而珍惜。云緹的話被他堵住后,隨著最后一滴淚的落下,輕輕閉上了雙眼。
曾經(jīng)自己夢里的場景,此時在現(xiàn)實中應(yīng)證了,再真實的夢境都比不上這清醒的現(xiàn)實。她的手慢慢地去勾住他的脖子,被他又帶了一把,加快了速度環(huán)住。
老頭老頭,你知道嗎,你這不懂事的小丫頭云緹,終于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了,是真正的喜歡。就像小孩喜歡一根糖葫蘆,不僅嘴巴里是甜的,心里也沾了蜜糖。
小沉子一直坐在書房門口,盡管風寒刺骨,可是感覺心里暖暖的,生怕坐在書房里會打擾他二人。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示意著入了冬了,樹枝上的紅梅趁著人們的不注意,微微睜開了眼睛,醉人的芬芳順著風撓著每個人的心,寢殿內(nèi)灑掃的婢女跑出來看著漫天飄飄揚揚的雪。
小沉子看著遠處,那門口探出一個扎著兩個揪揪的小腦袋,看到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跑了過來。
“小沉哥哥,我姥姥呢,有個婢女姐姐說她跑這兒來了,你說她這身子也沒好,怎么就瞎跑出來了!”荷香嘟囔著嘴巴,嗔怪著她家那不懂事的姥姥。
一片雪花不合時宜地跌落在她的腦袋上,小沉子剛想取出袖子中的拂塵,想了想還是算了,用手給她摘了下來放在她的手心。那是一片很規(guī)整的六棱角的雪花,荷香的用手輕輕碰了碰那瓣花,又悄悄地化作水珠躺在自己掌心。
“姥姥她在屋內(nèi)……荷香不能去!”小沉子一下子沒抓住她,就讓她從自己身旁鉆了過去,她就要站在密室走廊口要往里面看的時候,小沉子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荷香不樂意了,明明姥姥就在里面,怎么還不讓自己看呢。她的雙手就放在小沉子的那只手上想拉開他,好像在控訴他,不可以阻止自己找姥姥。
門外頭的婢女大聲喊道:“梅花開了,梅花開了!”
小沉子和荷香都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去看向門外,密室里的云緹和魏景珩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朝著外面看去。荷香回過頭來要找云緹,卻看到姥姥臉紅、耳朵紅,連那生病沒有血色的唇瓣也紅了,好像比以前也紅了。
云緹看到了小荷香,心想不好,趕緊躲到魏景珩的身后,讓他擋住荷香的視線。魏景珩低頭偷笑,寬袖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緊緊地。
只聽見走廊那頭傳來荷香的聲音
“小沉哥哥你別拉我走啊,我姥姥在里頭,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們倆不就在……”后面的話云緹沒耳朵聽,小沉子也是時候地捂住她的嘴巴,再不捂住,明日王府都要傳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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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景熙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紅梅,將它插在南虞屋內(nèi)的青瓷花瓶里,風兒輕輕送來芬芳,屋子里苦藥的味道被這淡淡的清香覆蓋了過去。
南虞剛從暖泉閣里泡完藥浴回來,打開門聞到了這淺淺的味道,沁人肺腑,催人欲醉。
魏景熙此時抱著那個花瓶要將它放回原來的三角花架上,這架子有些高,自己放上去也有些吃力,突然聽到門開的聲音,一個走神那瓶子就沒放穩(wěn),就要砸了下來。
南虞不假思索地跑了過去,一手接住了那個瓶子,一手攬著魏景熙的肩?;剡^神來,發(fā)覺自己救人心切唐突了,立刻收回了手,抱拳單膝跪地:“冒犯了公主殿下,還望公主殿下賜罪,微臣該死?!?p> 魏景熙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緩緩地說:“十九個字?!?p> 南虞沒有反應(yīng)過來,滿臉疑惑。
“這是第一次,你對我說這么多字。”
南虞房間的窗子半開著,那墻角一棵梅樹,那還是花苞的梅花突然顫抖,綻放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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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
月老躺在姻緣榕樹下,樹上掛著的命珠隨著風輕輕晃動,他眼前的水鏡倒映著凡間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到那臭小子伸手捧住云緹臉的時候,他一揮手讓水鏡消散了,當老父親的看不得那一幕,雖然嘴上怪著那個小子,心里還是笑著的。
“我總算沒有辜負云大哥和嫂子的囑托,你說對嗎?”月老的視線移到榕樹的那個樹洞里,輕聲似耳語般訴說著,而樹洞周圍的邊界封印此時亮了起來。除了命珠,旁的所有都不能經(jīng)過那個深不見底的樹洞,月老笑自己真是糊涂。
“對……”
蓮花并蒂開,情心相??;梧枝連理栽,靈犀互通
鴛鴦比翼飛,天地同伴;鸞鳳和鳴舞,日夜相擁
翌辭妹妹呀
前兩天忙著理行李要上大學(xué)了沒能更新還掉了收藏一兩個 今日份的糖 這還是前奏呢后面好日子還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