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行動第五天的上午，距離高德自定的七天期限還有兩天，馴象所的會堂里，王昆侖、孫婆婆和小旗校尉們濟(jì)濟(jì)一堂，喜氣洋洋。

　　按百戶大人的說法，套娃行動已經(jīng)到了收官階段，現(xiàn)在召集大家做內(nèi)部測試。等測試完成，行動也就圓滿結(jié)束，頸上人頭可以再保十天。運(yùn)氣好的話，說不定有效期能拉長到整輩子。

　　拉下窗簾，啟動放映機(jī)，影像投射到墻上，眾人還歡聲笑語，吆喝著這是我那是你。

　　高德默默出門，抱著胳膊倚在門邊。

　　他不想聽到刺耳的尖叫和恐懼的呼號，說不定還有人會尿褲子。他很清楚這部特效小電影是多么的劃時代，親手打造出它的曾皮影現(xiàn)在都還失魂落魄，無法入眠。

　　果然，會堂里驟然沉寂。之后一系列人仰馬翻的動靜，完全沒超出高德的預(yù)料。

　　短短十來分鐘時間，被這幫人的精彩反應(yīng)拉得似乎有幾個小時那么漫長。等高德再進(jìn)去時，除了孫婆婆之外，沒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不是趴在地上就是縮在角落里。

　　“嘎……”

　　還在贊孫婆婆穩(wěn)得住呢，老婆子一口氣回過來，從鼻孔里噴出個鼻泡，猛烈咳嗽。

　　“那一棍子砸得好，砸得好！”尤三通拉著劉小胖嚷嚷：“我的反應(yīng)很真實(shí)！要是預(yù)先告訴我，我可演不出這樣的反應(yīng)，砸得好哇劉小旗！”

　　“果然啊，眼見未必為實(shí)，”王昆侖從角落里跑出來，拉著高德大發(fā)感慨。“百戶大人，如果不是咱們參與了每個環(huán)節(jié)，只看這些影像，會懷疑咱們真的在廢礦場遇到過孽魔，只是被它洗了腦子忘了這事?！?p>　　高德笑道：“那么內(nèi)部測試就完成了，可以進(jìn)行下一步了?！?p>　　這一刻高德無比歡暢，他總算在這個世界發(fā)揮出了身為穿越者的優(yōu)勢，粉碎了這些人關(guān)于電影電視必然是真實(shí)的，就是“眼見為實(shí)“的既有觀念。如此劇烈的顛覆，自然讓這些人難以適應(yīng)。

　　不過再想想又高興不起來了，別人都是靠著這個吃香喝辣，他卻是用來敷衍交差，保住項(xiàng)上人頭。

　　見王昆侖欲言又止，高德提前封口：“別問，問就是我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不不，百戶大人不說，卑職自然不敢追問，我只是擔(dān)心?！蓖趵鲕P躇著說：“把這些影像交給中京電視臺，讓他們傳得中京甚至天下人人皆知的話，后果恐怕難以想象啊?！?p>　　“我也是這么擔(dān)心的，”孫婆婆附和，“連我們都被嚇住了，還有誰會懷疑真假？”

　　“上去說……”

　　高德把王昆侖和孫婆婆帶到自己的辦公室，兩人你說我補(bǔ)充，給高德上了一堂關(guān)于人心向背的課。

　　原來在這個世界里，人心即混沌并不是聳人聽聞的傳言，這是真的。

　　混沌就是凡人之心的暗面，異能者則是通往這些暗面的隧道。人心越是恐懼、絕望、狂躁、墮落，混沌就越是強(qiáng)大。更多異能者由此催生出來，讓凡人與混沌的關(guān)聯(lián)越來越緊密，乃至出現(xiàn)惡魔大規(guī)模顯世的魔潮。

　　“千年前就因?yàn)橥醭鄩櫬洌庞谢煦缢僚叭碎g?！皩O婆婆感慨的道：”太祖雖然封印了混沌，千年來還是出了不少簍子，每次都跟人心躁動有關(guān)。四百年前景靈王發(fā)動叛亂，搞得大明東西分裂。為了獲勝，景靈王聲稱定靈帝勾結(jié)惡魔，企圖引混沌入世，結(jié)果人心大亂，魔潮涌現(xiàn)。景靈王死于魔潮，定靈帝為了阻止魔王顯世，在社稷之座上坐了十天十夜，耗盡壽命坐化而去?！?p>　　王昆侖的感慨更加深沉，“那段歷史被史官們篡改了，說成是天災(zāi)。死了幾十億人啊，中京更是十室九空，我的祖輩就是那時從北方遷來中京的。民間只是留下了零碎記憶，但在檔案里……我們馴象所的檔案里，這事卻記得清清楚楚。就在地下的資料室里，百戶大人有興趣還可以去查?！?p>　　“好像就是那次亂子吧，”孫婆婆又加上了新材料，“所里的人為了撲滅魔潮，上上下下死得干干凈凈。馴象所掌管異能者事務(wù)的權(quán)柄就此被其他部院分走，淪為收尸洗地的小角色?！?p>　　高德聽過類似的傳言，那時候沒當(dāng)回事，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心底也咯噔作響，這時候的中京電視臺沒人管控，拿到這部小電影必然廣告天下，人心……至少是中京的人心就要大亂了。

　　人心大亂，混沌騷動，說不定連女皇都不得不坐上社稷之座。對剛登基的女皇而言，自然是大為不妙，連帶他的退休金也更不妙了。

　　可是不把這部小電影散播出去，又怎么向上面交代呢？至少釣魚這個環(huán)節(jié)的邏輯就不完整了。

　　高德背著手在辦公室里轉(zhuǎn)起了圈，這時候電話忽然響了。

　　“林指揮使？”

　　是頂頭上司打來的，高德不爽的應(yīng)付。“魔子的事情已經(jīng)有眉目了，很快會有結(jié)果，指揮使大人會滿意的。什么？御門大典？”

　　林指揮使說到后天女皇會在無終宮南門的日月橋亮相，馴象所必須帶猛獸出場，充作女皇儀仗。為此指揮使大人格外開恩，將搜捕魔子的期限寬限了兩日。

　　期限什么的高德并不在意，今天他就能交差了。可想到王昆侖和孫婆婆說到的事情，如果他這邊用力過猛，人心大亂，這場女皇向整個大明宣示自己統(tǒng)治穩(wěn)固的慶典，多半就要泡湯。

　　“是是，卑職立刻動員全所上下，辦好這件差事！”

　　高德面上中氣十足信心滿滿，掛了電話，瞬間變臉，愁云滿面。

　　“其實(shí)……”

　　孫婆婆忽然說：“如果控制好傳播范圍，對人心的影響并不會太大。”

　　“限制在釣魚的范圍里就行，”王昆侖給了更具體的建議，“中京還有很多電視臺?！?p>　　果然是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高德有了主意。

　　“原野電視臺？好主意，我這就叫小胖去辦！”聽了高德的決定，王昆侖不迭點(diǎn)頭，孫婆婆也說這是穩(wěn)妥的選擇。

　　高德想到了跟馴象所有關(guān)系的那家電視臺，攝像機(jī)是租他們的，膠片是從他們的渠道買的。那家電視臺的影響力遠(yuǎn)遠(yuǎn)不如中京電視臺，僅僅只是錦衣衛(wèi)散在中京的無數(shù)產(chǎn)業(yè)之一。好幾代臺長都是錦衣衛(wèi)出身，因?yàn)閷ｉL拍攝禽獸花鳥，跟馴象所有不錯的交情。

　　的確不必非得找中京電視臺，只要有一家電視臺傳播，那就是眼見為實(shí)。還可以通過眼線散布消息，將其當(dāng)做釣魚行動的一部分。

　　“就在今晚吧，劉小胖負(fù)責(zé)，”高德安排工作，“至于御門大典，就讓老侯戴罪立功，他全權(quán)負(fù)責(zé)，咱們后天出場就行了?！?p>　　王昆侖還有問題，“廢礦場那，咱們還守么？”

　　高德猶豫了下，無奈的道：“還是得守，面上的功夫得做足。魔子肯定釣不上來，其他雜魚多半會來。咱們還得指望那些雜魚砸了場子，才好圓滿交差。”

　　夜色又至，西城中心，霓虹樓林高處的房間里，花魁只披著一層輕紗下床，小丫鬟還在蕩著船漿起伏不定。

　　“收著點(diǎn)！”

　　花魁沒好氣的吆喝，打開電視，癱在軟塌上擺了個海棠春睡的慵懶姿勢。

　　“原野電視臺是吧，搞得這么神秘，”她不爽的嘀咕：“還壞了我的興頭，沒啥東西的話那線人一輩子都別想再做人了?！?p>　　橢圓屏幕閃了一會雪花，顯出兩只老虎追逐鹿群的畫面，很有磁性的畫外音悠悠解說：“秋天來了，草原上生機(jī)勃勃……”

　　看了好半天兩只老虎，花魁耐心消磨干凈，憑空揮手，小丫鬟飛到了角落里。

　　“去看書！”

　　花魁惱火的嚷著：“看一整夜！”

　　“緊急消息……”

　　電視畫面驟然切到演播間，主持人哆嗦著嗓子說：“我們從消息人士那里得到了一份影像，影像證實(shí)了惡魔的存在。”

　　主持人說了一大通聳人聽聞的話，還夾雜了大段對自家電視臺的宣傳，等畫面再度切換時，花魁挺直腰肢，全神貫注。

　　“居然是尤三通拍的，”花魁自言自語，“這家伙真是能干啊?！?p>　　鏡頭劇烈晃動，尤三通喘著粗氣壓著嗓子解說背景，等鏡頭穩(wěn)定在地下洞穴的高處時，一群看裝扮像是錦衣衛(wèi)的人驚呼著自洞穴深處奔出來。

　　接下來的畫面讓花魁從軟塌上跳了起來，輕紗鼓蕩得像置身風(fēng)暴。

　　“啊——！”

　　后面小丫鬟被嚇得叫出了聲，姚紅綃卻沒功夫搭理她。

　　畫面里是只女性暗精靈，駭人的是，她邁步的同時身體也在變化。先是胸膛裂開，再是腹部分開，過程里血水飛濺，她的步子依舊穩(wěn)定。

　　胸腹中漸漸升起黏糊糊如軟泥怪的東西，緊接著她的頭顱也一分為二，像剖瓜般左右耷拉著，自腦腔中探出根根觸須。

　　等那團(tuán)軟泥漸漸塑成美妙人體，由觸須推送著離體而起時，姚紅綃也驚呼出聲：“納扎斯！”

　　如神如魔的女子破體而出，大發(fā)神威，將錦衣衛(wèi)們打得四下橫飛，卻被一部怪異機(jī)器放出的電光縛住。

　　最后是尤三通翻著白眼倒在鏡頭前，另一只手伸過來。

　　畫面黑了好一會，姚紅綃才回過了神。

　　“不行……”

　　她焦躁的轉(zhuǎn)圈：“這可不行……”

　　正當(dāng)她奔向衣柜時，電話響了。

　　“你也看了？”

　　姚紅綃焦灼的對電話那頭說：“我得去救納扎斯！只有我能暫時收容他！”

　　“之前我很確定，現(xiàn)在我不確定了！”

　　“那部模械真的是什么調(diào)和模械的話，的確有可能切斷我跟納扎斯的心靈傳訊！”

　　“會不會是假的？你跟我說說怎么是假的！”

　　“那是電視??！電視放的還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