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高飛揚和高悠揚的晚飯是在我這九里院中吃的。夜色來了，院子里升了燈火，頭頂一輪圓圓的月亮，襯得院中越發(fā)安靜。哪里還有一上午的那陣云嘶風吼電閃雷鳴，世間安好得很。

　　平臺對面，擺了晚飯。

　　我與二位表哥對坐。水仙桃子白霜白雪站在一旁。

　　高飛揚好久不見如此雅致的菜肴，竟是感動得差點流了口水。我笑說：“桃子，我們桃花樹下埋的那幾壇子米酒怎不起出來？二表哥這番回來難得，我要與他好好喝一壺?！?p>　　高飛揚趕緊擺手：“罷了！我和三弟喝就是。你這丫頭，什么時候能喝酒了？”

　　我又問：“可要兩位白姐姐舞劍助興？”

　　高悠揚給他二哥斟了酒，竟是突然出手捏了我一臉：“你吃你的飯！”

　　我正嘟嘴，笑呢。白雪卻輕咳一聲：“小姐雖然年幼，還請少爺們自重?！?p>　　這一陣子來自女護衛(wèi)的提醒，讓兩個少爺好一陣內心茫然，然后他們終于明了白雪的意思是，作為表哥縱然親密無間也只有我拉他們的手他們萬萬不該捏我的臉。高飛揚說：“姑娘說得是！”

　　他如此聽話，全在于今天在湖心亭他被美人救英雄的一幕給驚鴻一瞥了。

　　是呀，一個縱橫沙場見慣刀劍屠戮的英雄少年，卻被一個美貌女子從閃電之下給救了出來！美人美則美矣，何必還要如此衷心與熱腸？讓人如何消受得起。他也可以做那救美的英雄的！

　　“你們也下去吃飯吧！我聽表哥們說話?！蔽覍Π姿籽┱f。

　　丫頭護衛(wèi)們散開，我們自己給自己倒酒夾菜，也還閑適。

　　我小表哥首先舉起酒杯恭喜我二表哥即將迎來人生的小登科，我二表哥只好受了。他二人便討論起這建康城里究竟何家閨秀最美貌賢淑溫柔大體。我聽得頗是認真。我正欲問個明白的，他們口中的話題又跳躍到了國政大事，說是不日太子即將奔赴邊關與漢國皇帝邊境會盟。

　　我二表哥喝了一杯酒，說太子邊境結盟，他是會隨身護衛(wèi)的。

　　我小表哥讓他務必珍重自己安危。

　　如此說著說著，本來花前月下的溫柔浪漫，竟不知何時染上了家國情懷，多少來了幾分壯志沉沉。

　　我看著我那小表哥，極是認真問：“可是我耽誤了你的前程？”

　　高悠揚已經有了酒意三分，他對我燦燦然一笑，還自然而然地捏了我的臉，道：“自古男兒本色，保家衛(wèi)國。你是我們高家的小小美女，我保你，就是保家了。保家，也就是衛(wèi)國了?！?p>　　如此盤算，倒也有幾番邏輯。

　　我很是正經地告訴我那小表哥：“我已經長大了，我是大美女了?！?p>　　高悠揚呵呵地笑著，與高飛揚颯颯地喝著我這院子里的米酒。他極是敷衍我：“你是大美女！你是我們家最大美女！”

　　我望著高飛揚，問：“你說小表哥是不是嫉妒我？外祖的命令嘛，我也沒有辦法。如果像二表哥一樣上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方是男兒情懷，我還真是對不住小表哥。不過二表哥常年駐守邊關，我心里也是很擔心的。我常聽得羯人瘋狂，燒殺擄虐無惡不作。這太子又和漢國結盟，氐人也與我們不痛快么？二表哥，你說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多的紛爭！”

　　高飛揚說我：“你擔心如此多，何必？你只快樂你的。有三弟在身邊，你且享樂一日。他日三弟不在你身邊，你也莫要憂傷感懷。這就是前人說的，人生無關風與月，莫聽穿林打葉聲?！?p>　　話是如此，我卻看著高悠揚，極其言真意切：“小表哥！若你不在我身邊，我定會想你想得哭了。”

　　高悠揚看著我，只喝酒：“你總是會這些甜言蜜語！”

　　那夜，我不知我何時睡著了，也不知是誰把我抱回了我的大床上。我于睡夢之中，隱隱聞到了米酒的香味。我夢里想，我的表哥們對我真是極好的。我必定要兌現我對高悠揚的承諾，與他求得這建康城里最堪與他匹配的女子。

　　夜深人靜里，白霜終于拿出那塊黑石與白雪商議。這塊黑石，是飛龍族圣物。于凡人鎮(zhèn)宅辟邪，于飛龍是運功增力的法器。只有一點，它既能防身辟邪，總是能傳達消息之物。

　　白雪不愿要這塊黑石。

　　白霜卻道：“龍王既然知道我王在此，他就有千百種監(jiān)聽監(jiān)視的法子。不過，他能在夜里為這院子下障，閑雜妖孽闖不進來，他對我王……且當他還有幾分關心。我王如今能力單薄，多一重保護也罷了?！?p>　　如此計較，她們二人最終還是同意將那塊黑石給與我防身。

　　于是我早上醒來，那塊黑石就被穿上了繩子，掛在我的腰帶上。如此，我的一舉一動便在龍王黑石的監(jiān)管之下。就算他日理萬機，只要他輕輕使出千里眼的法術，他就能在他龍山的書房石壁上，看到我的日常所有。

　　黑石在那書房白壁上看到的，不過是我如何在高家作威作福受所有人的寵愛與呵護。

　　我們高家雖然生養(yǎng)了眾多男兒，但打我外祖高老太爺起，弟兄姊妹中就是姑娘少得可憐。到了二舅父高德行這一輩，闔府上下就只有我的母親高靨兒還是女孩兒。再到我表哥高飛揚這一輩時，更是連一個女兒都沒了。當我被外祖從我的爹手里搶過來，我就成了高家近百年來除我母親之外的唯一一個女孩。

　　從我外祖高老太爺起，我就沒有磕頭下跪請安問好這樣的晨昏定??；舅舅表哥們更不必說，自然是我要什么就給什么，若我不想要的那些好東西，還要想著方兒變著戲法兒哄我高興地接受了；舅母們，就更不必說了，更是看我外祖和舅舅們的臉色行事，對我更是力求應有盡有供不應求，絕不讓我有一絲豪的不愉快！

　　我所受到的嬌慣與寵溺，黑石永生永世都不會明白。

　　我小時候很淘氣，常常和我那男護衛(wèi)高強鬧別扭。因為他是個再老實不過的人，只能仗著他那一股子蠻勁與我外祖的命令壓制我。我常在夜深的時候說睡不著還想要去院外大池子邊賞月喂魚，嚇得高強夜不能寐如影隨形。我常說樹上的蟬兒們好玩兒，要親自爬上去抓幾個，嚇得高強趕緊爬上樹去給我抓了一網子知了。我常說天氣熱要想溜進池子里玩兒水，慌得高強緊守在池子邊上一動也不敢動。小時候我那教書習字的鐘先生太嚴格了，多少次逼得我想要悄悄從偏門溜出去躲一躲，高強總找不到我，嚇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