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打雙陸花貓惜抄銀錠吃一驚臻兒誤竊通靈

　　詩云：

　　海畔風(fēng)吹凍泥裂，枯桐葉落枝梢折。

　　橫笛聞聲不見人，紅旗直上天山雪。

　　賈母閑來無事，與李紈打雙陸，鴛鴦在一旁瞧著。李紈手氣好，幾輪擲完，把老太太的錘打下去好幾個(gè)，逗得鴛鴦抿著嘴兒直笑。這雙陸是個(gè)賭錢的游戲，賈母雖然有錢，輸了也心疼的要命。

　　只見寶玉晃悠進(jìn)來，手中提了個(gè)銀絲小籠子，籠子里養(yǎng)著個(gè)白色小兔兒。賈母見來了救星，正好想借他躲過這局，便停了手和他說：“你個(gè)猴子沒上學(xué)去？”“今兒個(gè)老師告假了，正好玩一天?！睂氂裾f。

　　賈母笑了：“好你個(gè)臭小子，瞅著你老子不在家，只管四處淘氣?！?p>　　鴛鴦見老太太不想玩了，抱過一只大花貓來，故意使它抄了雙陸局，急得李紈直喊：“好好的弄來只貓做什么？這么好的局，讓它給攪和了，眼看就要贏了，我和老太太可賭著銀子呢。”“就認(rèn)得錢，算你贏還不成么？反正老祖宗也不差錢兒！”鴛鴦這么一說，逗得賈母哈哈大笑。李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過去銀子再說。老太太一看，更笑得前仰后合，指著李紈笑道：“你看她，平日里也素素清清的，一耍上錢，便急了眼，還沒贏就搶上了?！?p>　　寶玉上前請安，賈母又問他：“學(xué)業(yè)怎樣了？這么冷的天氣，小兔兒又是從哪兒弄的？”寶玉回道：“前兒個(gè)師父給我們仨出對子，環(huán)兒和蘭兒對不上來，我悄悄地教了他們。都寫了出來，師父一看，高興得什么似的，夸贊有加。環(huán)兒為了感謝我，買了個(gè)小兔子孝敬，我自然笑納了。但我豈敢獨(dú)自享用，便拿過來孝敬老祖宗。”賈母一聽，更高興了，笑道：“一個(gè)小兔倒也沒什么，難為你惦記著我。鴛鴦，趕緊賞他銀子！”鴛鴦一邊拿起些碎銀子，一邊奚落李紈：“你們?nèi)粝氲勉y子，也可去買個(gè)小兔兒來，這不就有了嗎？還至于搶？”李紈正在尷尬中，不知該如何圓場，鴛鴦?dòng)謱λf：“你也該賞些，二爺還教蘭兒對對子呢?！薄岸值苁情L輩，應(yīng)該做的，那環(huán)兒真沒出息，變著法兒打點(diǎn)人?！崩罴w說。

　　“這么點(diǎn)兒就偷偷摸摸的，不好好念書，只學(xué)著私行送禮，等大了豈不是個(gè)糊涂官兒？”賈母一句話說的滿屋子人都笑了。

　　賈母又問道：“蘭小子呢，他沒給你送禮？”寶玉笑道：“他還沒學(xué)會(huì)呢。再說，他比環(huán)兒強(qiáng)多了，自己對出來的，我只是幫他改了改?！辟Z母道：“這還差不多，果然是你鬧了鬼，我們家難不成就只你能？把林丫頭、寶丫頭她們都叫過來，看你能比過哪個(gè)？”

　　寶玉趕緊笑著鞠躬賠禮道：“比不過，比不過。蘭兒寫的不錯(cuò)，將來一定有出息，肯定強(qiáng)過我?！辟Z母道：“這么說，我才高興。鴛鴦，替我賞他娘銀子！”鴛鴦從盤子里又拿了些碎銀給李紈，嘴里假裝不開心：“老祖宗，你比王母娘娘還大方呢。就這么送東送西的，一空金山也得送空了。”

　　賈母一聽這話，年事已高之人聽不得半句不吉利的，想起這幾年坐吃山空，貼己銀子越來越少，不禁傷心起來。她知道鴛鴦是好意，又不好說她，一口氣憋在心里?？粗罴w，又想起大孫子賈珠來，也是從小疼大的??想到這里，不禁落淚。鴛鴦不明所以，見賈母哭了，急得直搓手。李紈也不知老太太因何哭，勸道：“老祖宗這是怎么了？若心疼銀子，我們都不敢要了。只怕是高興的眼淚吧？”又指著寶玉道：“寶叔叔這么懂事兒，又愛惜兄弟侄子，咱家不定藏著多少狀元郎呢，老祖宗您就瞧好吧！”賈母這才抹干了淚，道：“沒什么，只是一看著他們有出息，就想起珠兒來了。”李紈一聽，也忍不住掉下淚來。鴛鴦一聽不是因?yàn)樗?，頓時(shí)來了精神，去后房安排晚飯去了。

　　這時(shí)，賈環(huán)和賈蘭也進(jìn)來給賈母請安。賈母讓賈蘭過來，拉著他的手說：“我聽你叔叔說，你對子做得極好，剛剛賞你母親銀子了?！辟Z蘭立刻跪下磕頭，賈環(huán)在一旁聽他們得了賞，渾身不自在，站了一會(huì)兒便扭身出去了。鴛鴦過來說：“回稟老太太，晚飯安排好了?！辟Z母道：“請他們?nèi)チT。”琥珀便去王夫人那邊請。寶玉也回去了，素云和小丫頭們過來把雙陸收起來，李紈沒走，等著伺候賈母晚飯，賈蘭也跟著。賈母說：“你們娘兒倆別回去了，跟我吃罷?！崩罴w答應(yīng)著。一時(shí)間，琥珀回來稟報(bào)：“太太叫回老太太，和姨太太吃過了，姨太太已經(jīng)回家了?！辟Z母一聽，把賈蘭叫過來挨住，大家一起吃飯。

　　鴛鴦吃了飯，去伙房添小菜，見幾個(gè)小丫頭在那里議論紛紛。鴛鴦連聽及問，才知道也是在說香菱。一人說：“秋菱好好的咋沒了呢！”另一個(gè)說：“我說怎么有日子沒見她了，怎么死的？”“聽說是病死的？”“哪是病死的？她自己在后面林子的樹上掛死了?！薄疤膳铝?！我以后可不敢再去林子里玩了?！?p>　　回來路上，鴛鴦思前想后，雖然早已聽說，卻不知道內(nèi)情。聽小丫頭子們這么一說，竟不是病死的。覺得香菱命運(yùn)尚且如此，更何況自己？不由得心灰意冷，流淚不止?；匚堇铮暌娝樕蠆y花了，便問：“怎么了？去了趟伙房就熏成這樣？”賈母也在里面問：“今天他們都忙啥呢？這么早就吃了飯?！兵x鴦知道是說王夫人和薛姨媽，一邊補(bǔ)上妝，一邊說：“太太和薛姨媽商量寶琴的喜事兒呢?！兵x鴦哪敢提香菱的事兒。

　　香菱確實(shí)是自己吊死的，她早已對世間之事萬念俱灰。既無出身，怎有結(jié)果？這便是她最終的命運(yùn)。她走之后，薛蟠屋里只少了個(gè)放湯洗腳的，一切如常，似乎沒發(fā)生什么。只有大觀園的眾姐妹們都傷心了一陣子，尤其黛玉：“好好的一個(gè)人，怎么說沒便沒了呢？”寶玉也傷心之極：“都?xì)г谘ξ钠鸷拖慕鸸鹗掷铮喼本褪抢笔执莼?！好端端的一朵荷花，竟被他們給生生逼瘋、逼死了！”

　　自從賈政在工部上任，家里人沒少粘光，好多人因此發(fā)了財(cái)。賈璉每日忙得不著家。他也少不得手癢心熱，想大干一番。

　　這幾日，鳳姐見賈璉總不在，正盤算著如何收拾秋桐。自尤二姐死后，賈璉成了個(gè)孤魂兒野鬼，自己身上不自在，平兒倒還識(shí)相，總躲著他。那秋桐卻像魚兒得了水，游來游去的，沒一刻消停。鳳姐便使了手段，每日里整治她。賈璉不在時(shí)，她便讓秋桐伺候，稍有不如意，便橫加斥罵。賈璉一回來，她就惡人先告狀：“秋桐總頂撞我倒還罷了，還偷偷拿了東西往外送，有多大家產(chǎn)也得送光！”賈璉便因此疏遠(yuǎn)秋桐，常與賈珍一起到外面找樂子。

　　時(shí)間一長，秋桐饑渴難耐，知道鳳姐搞鬼。一日，終于逮到了賈璉，少不得借題發(fā)揮。夜里，秋桐說：“那個(gè)惡毒的人分明想害死我，你到底管不管？我可是老爺身邊的人，不像旁人，你需記住，秋桐不是秋菱，哪天惹翻了奶奶我，會(huì)有好戲看！”

　　賈璉一聽，勃然大怒：“看不出來你還是個(gè)硬核桃！她畢竟是正室，老太太的金眼珠子，身上又總不好，連我也得讓她三分。你只需學(xué)著平兒，忍氣吞聲方好，若真惹毛了她，有你好果子吃。況且，你自己干的好事，當(dāng)我不知道么？你明著要倒也罷了，暗地里偷拿算什么？仔細(xì)我把你送到牢里去！”

　　秋桐見賈璉不得作主，心下更發(fā)了狠。那鳳姐日間觀察秋桐神態(tài)表情，看出了苗頭，知道火點(diǎn)得差不多了，只需再澆上一股油。于是便命秋桐去打洗腳水，秋桐頂著說：“大白天的洗哪門子腳？”“老娘樂意，想啥時(shí)候洗，就啥時(shí)候洗！”秋桐只得堵著氣去打水。

　　這時(shí)聽見丫頭們說：“二爺生了氣，在外頭打人呢。”鳳姐一聽，原來是鮑二和周瑞的干兒子打架，賈璉呵斥不住，反捐了一下，知道來了好機(jī)會(huì)。待秋桐打來水，鳳姐故意嫌熱：“你想燙死我！”一腳將盆踢翻，灑了秋桐一身。秋桐終于耐不住火了，叉著腰站起來：“你欺負(fù)人需看人！別人怕你，我卻不怕！以后有事兒喊別人，姑奶奶不伺候你這種人！”

　　正要回屋，只見賈璉怒氣沖沖地進(jìn)來了，鳳姐順勢從椅子上滾落在地。賈璉一看，真以為秋桐打了鳳姐，乘著那股子怒火，從墻上拔出劍就砍秋桐。秋桐來不及解釋，只好閃躲，胳膊上已經(jīng)中了一下，鮮血淋漓。這時(shí)平兒已經(jīng)喊眾人進(jìn)來，慶兒與隆兒兩個(gè)把賈璉死命抱住，搶下劍來，怕真出了人命。

　　賈璉正為鮑二不聽話的事兒生氣，命豐兒：“把秋桐哥哥嫂子喊過來，送走完事，越發(fā)的反天了！”又把鳳姐扶起來，把外面的事告訴了一遍。鳳姐道：“前年我在東府里親眼見焦大吃得爛醉，躺在地上罵人，不管青紅皂白，一混湯子亂罵。他雖是有功的人，也該體統(tǒng)些才好。如今又弄出個(gè)鮑二！”賈璉聽了這話，更覺刺心，又出去了。

　　那邊小紅和平兒給秋桐包扎停當(dāng)，平兒問她：“如何弄成這樣？二爺讓喊你哥哥嫂子去了，快去和奶奶道個(gè)歉、求個(gè)情罷?！?p>　　秋桐咬著嘴唇說：“我不似你們，都是吃葷受罪的命，我是受夠了，正等著這一出呢。就是出去嫁個(gè)要飯的，也強(qiáng)過在這里受這惡毒夫妻的窩囊氣！”

　　說完便哭了，竟不顧疼痛，掙扎著收拾東西。小紅和平兒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只好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只聽秋桐又說：“我常聽寶玉念叨：‘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沒了我，那賊婆娘的好日子也就到了頭！我只后悔害了尤二姐?！?p>　　秋桐似乎早有準(zhǔn)備，別的東西一律不要，只收拾了兩個(gè)裝衣服的小包袱。不稍片刻他哥哥嫂子也來了，前去拜見鳳姐。

　　鳳姐正哄孩子，見他二人進(jìn)來，對巧姐道：“乖乖不怕?！鼻山銉阂妬砹松?，大哭起來，疊連聲起。秋桐哥嫂站立不住，知道無可挽回，沒說幾句，便告辭出來了。鳳姐也沒說什么，喊進(jìn)平兒來，只讓她去處理。

　　平兒拿了些銀子，讓秋桐哥哥拿回去給秋桐好生看傷：“小心別再染上別的病。”秋桐哥嫂千恩萬謝地接上秋桐，徑自回家去了。

　　寶玉放學(xué)回來，前時(shí)聽說死了秋菱，現(xiàn)在又走了秋桐，不禁又感慨起來。他去找黛玉說話，黛玉卻只為香菱傷感：“秋桐回了家，就好比離了火坑，有何不好？只是苦了香菱，世間又少了一個(gè)詩情畫意的人?！薄扒锿┯帜茉鯓?？本來應(yīng)是鳳凰和鳴，歌聲飄飛，梧桐瘋長，燦爛朝陽之美景。所以才有‘栽桐引鳳’之說，可如今，鳳凰砍了梧桐，這又是為了什么？”寶玉說?！皞髡f梧是雄樹，桐是雌樹，梧桐同長同老，同生同死，且梧桐枝干挺拔，根深葉茂，向來都是忠貞的。風(fēng)吹落葉，雨滴梧桐，又是一番凄清、孤獨(dú)、憂愁意象?！疅o言獨(dú)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摈煊裾f?！拔抑?，這是李煜的《相見歡》！可憐這位亡國君，幽居寂寞深院，多落寞呀！”寶玉說。“白樂天有句‘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shí)’，昔日盛況眼前凄涼，可謂是一語道破?！摈煊裾f。寶玉若有所思，喃喃語道：“好一個(gè)‘秋雨梧桐葉落時(shí)’！”

　　正說著，黛玉見寶玉脖子上沒了那根五彩繩兒，便問他：“玉呢？”寶玉被問了個(gè)愣怔，趕緊一摸，果然沒有。稍想了想說：“剛剛下課好像還在呢，怎么突然不見了?！摈煊裾f：“估計(jì)落在怡紅院了吧?！睂氂駞s不急：“管他呢，丟了才干凈，省得天天惦記它?！摈煊褚宦?，心里不舒服：“天天惦記著不好么？現(xiàn)在不惦記，沒了再惦記？”寶玉一聽，又要扯到情不情上面，就岔開說：“是不是落在學(xué)堂里？我記不清了?！?p>　　黛玉一聽連忙說：“別管在哪兒，快去找著吧。若真丟了，還不鬧翻了天？”寶玉一聽，下了逐客令，只好回去?；氐解t院，見幾個(gè)丫頭正在趕圍棋呢。秋紋迎上來說：“二爺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又和林姑娘鬧意見了？”寶玉瞪了她一眼，進(jìn)了里屋，見襲人和麝月正在做針線，寶玉便說：“你們倆還在這兒干活兒呢？該歇歇了吧，和她們幾個(gè)玩一會(huì)兒去?！币u人笑了笑說：“我們不做，你穿什么戴什么？上哪兒找這么現(xiàn)成的裁縫去，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p>　　寶玉也笑道：“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們吧，還不愛聽。這就叫‘狗咬呂洞賓，不識(shí)好人心’?！睂氂裨绨延竦氖聝和?，坐到書桌前，拿起一本書便看起來。直到吃飯的時(shí)候，襲人做完了針線活兒，才發(fā)現(xiàn)寶玉脖子上沒繩兒。襲人像丟了魂兒，趕緊問他：“玉呢？”寶玉卻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襲人如臨大敵，趕快翻他衣服，沒有！又忙著四處找。找了一圈兒，不見！心里更著了急，又喊來麝月秋紋，帶著小丫頭們一起找。還找不著！

　　襲人不敢聲張，又和麝月秋紋商量，派紫綃到黛玉屋里找，碧痕去老太太屋里偷著瞧瞧，又派四兒去太太屋里瞧去。襲人急得快哭出來了：“爺呀，你都去過哪兒！”“我從學(xué)里回來，哪兒都沒去呀？”寶玉說。“除了請安，哪兒都沒去？”襲人說。“是呀！除了請安就去了趟瀟湘館。林妹妹發(fā)現(xiàn)玉沒了，我還以為落在這兒了?！睂氂裾f。

　　“那一定不在她那兒！”麝月說?！靶∽孀?，你倒是想想，你回來時(shí)候帶沒？”襲人說。秋紋一聽，趕緊命佳蕙去喊李貴和錢啟。不多時(shí)，外頭找的都回來了，李貴和錢啟也來了。都說二爺穿得那么厚，不知道他戴沒戴玉。

　　襲人又說：“快去來回的路上找找，學(xué)堂里，書桌里?！卞X啟說：“路上全是雪，掉了也看不見?！币u人急了，罵道：“我管你看見看不見，趕快去找吧！”李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帶著錢啟出去叫人，分別沿路去找。

　　折騰了半夜，掃花回來說：“全找遍了，那厚的雪，沒法兒找。沒雪的地方是肯定沒有?！?p>　　襲人又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屋里，把小丫頭并粗使婆子都喊過來，問道：“如果我們自己拿的，就當(dāng)開玩笑了，拿出來不失和氣。如果別人拿的，想想今兒都誰來過。”

　　這時(shí)人們就七嘴八舌地開始盤算。有說鸚鵡拿來點(diǎn)心來著；有說春纖和文杏來趕圍棋了；有說繡桔和同喜、同貴都來拿送過東西；有說臻兒和碧月來坐過；有說嫣紅和翡翠玻璃來找襲人學(xué)花樣來著；還有的說彩云彩霞蟬姐兒蓮花兒小螺兒都過來過，有請安問好的，有過來幫忙的；還說篆兒與彩鸞、繡鸞也來過。襲人氣得罵道：“沒記性的都混說一氣，她兩個(gè)昨天來的！篆兒自送給了邢姑娘便沒回來一次！”

　　一直嚷嚷到半夜，襲人終于想起佳蕙一直沒出屋，便又專問她都誰來過。把佳蕙問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瞌睡得要命，實(shí)在挺不住，便胡說起來：“二爺回來時(shí)，我給他脫衣服來著，親眼看見他脖子上沒有玉的?！薄澳悄銥槭裁床辉缯f？”襲人問?！拔乙彩莿傁肫饋??！奔艳ッ悦缘傻傻卣f?！拔艺f的是當(dāng)時(shí)，你發(fā)現(xiàn)沒玉時(shí)為何不問他，也不告訴我們！”襲人著了急。麝月也聽著了，搖著佳蕙肩膀：“你當(dāng)真在脫衣服時(shí)見著二爺脖子上沒玉了？不興胡說，仔細(xì)打斷你的腿！”佳蕙見謊言越說越得撐下去，只好又迷迷糊糊地說：“就是，我親眼看見的?！摈暝抡f：“看來不是回來丟的，那更難找了，我們都出不去，只好先在院子里翻翻。”襲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襲人見寶玉也瞌睡得睜不開眼，這才服侍他睡下。寶玉睡下，襲人與麝月趕緊帶人挑著燈籠到院子里掃雪。可憐佳蕙撒了半天謊，還是睡不成，差點(diǎn)兒栽進(jìn)雪堆里去。一伙人把院子里的雪翻了一過，看看沒有，這才死了心。

　　第二天，襲人知道瞞不住，只好先告訴了鳳姐兒和平兒。鳳姐兒一聽，氣道：“肯定又是哪個(gè)‘良兒’竊了去！吃了熊心豹子膽！這次要不打死，下回還得丟！”于是便和平兒商量著如何搜查。平兒說：“奶奶，人既敢偷，就是膽大能藏的，哪能搜得著？”鳳姐兒想了想也是，便說：“且放出風(fēng)兒去，就說暗暗地查著呢，若找著了有重賞，要查出來便打死?！币u人說：“聽佳蕙說，二爺回來時(shí)就沒了玉，一定是丟在學(xué)堂或回來的路上了。”鳳姐兒一聽，連忙讓把王信找來說：“他是個(gè)最中用可靠有辦法的，他若是找不見，別人更不行?！蓖跣诺昧肆?，也帶上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找去了。

　　如此過了一天，第二日，寶玉全不把玉放在心上，卻惦念香菱之死，便想去祭拜一下，于是獨(dú)自向桃林走去。快到時(shí)，見有兩溜腳印，都是朝著桃林方向去的，并沒有回來的腳印。

　　寶玉蹲下身子，看那腳印，都是小巧婀娜的，一定是女孩兒的腳印，于是便走得更快了。走到跟前，不見人影兒，知道她們都進(jìn)了林子深處。

　　寶玉見幾只漂亮的野雞飛起，料想不遠(yuǎn)了，遙遙地看見有兩個(gè)人影兒在林間雪地里晃動(dòng)。走近了才認(rèn)出來。你道是誰？原來竟是黛玉和臻兒！寶玉問：“噫？你們倆怎么來這兒了？”“你來得太晚了！指望你，早出人命了！”黛玉說。說完了，又用手向上指了指。

　　寶玉一看，原來樹上掛著一條長長的白綾。低一點(diǎn)兒的樹枝上亮晶晶、光閃閃，不就是那塊“通靈寶玉”嗎？寶玉仍不明白，便問臻兒：“你也是來祭你主子的嗎？”臻兒一聽，又馬上哭將起來，黛玉在一旁也陪著她哭。寶玉才說：“快別哭了，外面這么冷，仔細(xì)凍著，想哭回家再哭。”黛玉一聽，止住了哭聲，上前解下了白綾子，又拿下了玉，將白綾子搭在肩上，把玉遞給寶玉說：“物歸原主吧。”寶玉接過那塊玉，一股透骨的涼意襲來。又看黛玉，本來就穿著白皮袍子又搭了條白綾子，簡直就是一塊無暇的白玉！寶玉又看得癡了。

　　黛玉見他又癡在那里不說話，才又道：“這丫頭可憐見的，不僅拿來了你的玉，還要為她的主人殉葬。我若晚來一步，她便走了！”寶玉這時(shí)才明白過來。臻兒是香菱的丫頭，與她感情至深，香菱死前，總提寶玉和通靈寶玉的名字。因此臻兒便趁亂在寶玉屋里拿了玉，過來準(zhǔn)備在這兒為香菱殉葬。沒想到黛玉也來祭拜香菱，才把她救下來。

　　黛玉說：“我本來想死在這兒的，如今卻不能了，她替了我了?！闭f著，又和臻兒一起哭起來。寶玉又勸起來，兩個(gè)人才漸漸止住。寶玉掏出香燭點(diǎn)著，三個(gè)人一齊拜了拜，祭了香菱，才起身離開。黛玉又舉手拜說道：“香菱妹妹，論起來，你還算我徒弟呢，卻比師傅先走一步，占了我的地方，等著罷，我也是個(gè)短命的?！?p>　　回去路上，黛玉和臻兒說：“你以后就跟著我吧。我便是她，她便是我?！闭閮狐c(diǎn)了點(diǎn)頭。寶玉想起玉的事兒，才又道：“這事兒雖只咱三個(gè)知道，想瞞過他們，卻也得費(fèi)一番周折?！薄安蝗邕@樣！”寶玉便和黛玉與臻兒議定了一個(gè)瞞天過海的計(jì)策。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