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去擒鹿樓吃生腌水木瓜?”趙青棋摟住她的肩膀道。
這前后一個多月,良渚要忙著莊稼收種,六學中不少門禁都收了,尤其是下三學,最長可請假十日再歸,因為下三學中最多的就是庶人子弟。
“師兄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你怎么了?又生病了?”趙青棋要伸手摸摸她額頭。
時嵬立即把他的手拿下,“不不不,師兄,我一切安康,只是——”
“只是什么?”
時嵬眨眨眼,“什么也沒有?!?p> “什么什么也沒有?我看你有事難以啟齒,說出來,美人師兄幫你想辦法?!?p> “真的沒有,師兄。”時嵬心中已經(jīng)在盤算著裹胸一事。
趙青棋四下張望,“醋醋,你喜不喜歡吃燒餅?(貼燒餅,同性之好。)”
一邊偷偷看時嵬,柳眉杏目,丹朱櫻桃唇,這樣一個明艷光亮的美男子,偏生眼角一顆小小的黑痣,薄福卻惹人憐愛,斜月樓最上乘的男子也不敵時嵬剎然一笑。
時嵬正想說喜歡,門外齋仆輕輕喚了一聲她,“時齋生?”
“怎么了?”時嵬隔門答應。
“元齋生讓小人把這個給您?!?p> “什么?”時嵬轉(zhuǎn)身打開門。
一只做工精良的蛐蛐籠子。
用最好的燈芯草編織,交叉骨架處都磨平了倒刺。
“這是元幕師兄給我的?”
“正是?!?p> “這……”看起來實在價值不菲。
“元齋生說是他自己閑著無事做的,并不是在市集所買?!饼S仆暗想,元公子果然未卜先知,連說辭都給他備好。
“元幕師兄還會做這個?”
“若是不信,等他回來您可親自一問?!?p> 時嵬接過籠子,這下還可以去逮蛐蛐玩。
這個元幕,早不給,晚不給,非要在他想偷雞摸狗的時候插手,果然是狗拿耗子。
時嵬問道,“元幕師兄昨日也沒有回來,他是生病了嗎?”
“嘿嘿……”趙青棋冷笑幾聲,“他若是生病,北齋就沒有幾個康健的人了?!?p> “???”
“體格壯如牛?!壁w青棋補話。
找人累了半日,元幕扶著腦袋在茶樓的一個角落桌邊挨著桌子就睡著了。
對面的巷口有兩三個小男孩,光著屁股在一棵花樹下撒尿,各自攀比著誰在樹干上灑得高,笑聲喧鬧,元幕眉間不滿,漸漸睜開了眼。
那幾個孩子如麻雀嘰喳一窩子笑,五六歲的小孩子,元幕忽然就有了想要掐死他們的沖動,這些小鬼,真是煩人。
轉(zhuǎn)手把一只茶杯從窗子丟出去,碎在那幾個孩子腳下,嚇得他們一哄而散。
他閉了眼,又開始小憩。
這一睡便是日暮。
他從寬袖中掏出一張畫像,上面是一個清秀的女子,懷抱斷弦琵琶。
茶博士走來彎腰添滿了茶,又把一只空杯子放在滿杯的旁邊,這就是要趕人走的意思。
元幕把銀片壓在空杯之下,扭身從窗戶跳了出去,飛鳥一般敏捷的身手。
茶博士手中提著熱水,眼中卻不禁望向窗外的人。
一個女子裹著藕粉色的披風經(jīng)過,身后有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手中提著籃子,籃子上蓋著白布,看樣子是那個粉衣女子的侍女。
只是天色已晚,不知這二人為何出來,那粉衣女子腰間的掛飾和腕子上的金鐲子都不是尋常人家可有,應也是大戶人家,卻沒有夜間乘轎而出,也未曾多帶家仆,有些古怪。
元幕等的就是這個女子,他把畫像放在侍女的籃子里,拱手行了個六學博士弟子的相見之禮。
“在下元幕,元嶺云?!?p> 那女子一聽他的姓氏便急匆匆往回走,侍女擋在元幕前面,不允他追逐自家小姐。
粉衣女子面容憔悴,身形有些臃腫。
只聽元幕冷冷道,“談娘子,在下并不想動手?!?p> 她停駐,“妾身只是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也愿意自己養(yǎng)大這個孩子。”
元幕沉默,緩緩道,“這孩子,生下來如何立足?”
粉衣女子快步跑到元幕腳邊,雙膝一彎跪下,“求元三公子給賤妾一條活路,大夫說賤妾體質(zhì)與旁人不同,這孩子已經(jīng)成型,若是強行要了他的命,那賤妾也活不成。”
元幕握緊了拳頭,知道這一次不是幾包金銀可以打發(fā)的。
“難道公子真的要看著賤妾和這個孩子都下黃泉?”
她仰起頭眼中含淚,熱淚從奪眶而出,望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元幕心煩意亂。
她牽住元幕的衣角,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求饒,“還請公子高抬貴手。”
元幕看著那雙眼睛,突然慌了神。更奇妙的是,相同的位置,她眼角也有一顆黑痣,只是這黑痣添在這女子眼角邊,多了幾分嫵媚妖嬈,想起時嵬,那痣便有幾分楚楚可憐,不經(jīng)世事的意思。
他更加暴躁,怎么會把她看成那個小子。
耳邊盡是粉衣女子低低的哭泣,侍女也跟在她身后跪倒。
元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要在城中亂走了,二哥在找你?!?p> 算了,不過就是挨一場打,總比讓她們沒了命劃算。
剛走出十幾步,那粉衣女子驟然倒下,侍女眼淚不止,“談娘子!”
元幕猛然轉(zhuǎn)頭,已經(jīng)來不及,粉衣女子腕子上的金鐲子沾了泥灰,左右的泥灰和入鮮血之中,前一刻她眼中還有光芒,如今,那雙眼睛卻黯然無色,縱是淚水也洗不凈眼中的蒼涼。
鮮血如泉涌,自她身下而出,染紅了她藕粉色的衣裝。
小侍女哭嚷著,“求大人救救娘子,求大人,就算是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甘愿?!?p> 這樣下去,她會流干血。
元殷干的這事可真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他搖搖頭,“你讓開?!?p> 彎下腰,把談依璇抱起,懷了身孕也不甚增重,看來躲元殷很是辛苦,不過這下也無所謂了,這個孩子已然保不住,這個女人漂亮,可就是沒有腦子,元家想要她的命,不會比碾死一只螞蟻麻煩。
她是刑部尚書的第六女,是正妻所出,做出這樣的腌臜事,怕是后路也被元殷給斷了,一步錯步步錯,元幕心中覺得她愚笨不已,卻又隱隱悲傷,這樣一個婉柔素凈的女子,被元殷糟踐得不成樣。也許是元幕見多了對著元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子,突然出現(xiàn)一個只知躲閃卻不正抗的談依璇,他覺得她比那些女子更像是個女子。
想要拿孩子當籌碼,她一定比旁人多了一個膽。
這時候她還在求他保住這個孩子,元幕不得不告訴她實話,“已然回天乏術,你要是不想死,就莫要再掙扎?!?p> 話畢,她終于安穩(wěn)了,一顆心也空了,就像磕碎了殼的雞蛋,蛋清蛋黃流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請放下妾身?!?p> 元幕沒有搭理她,繼續(xù)抱著她走,觀這出血,元殷是鐵了心要她的命。
風卷殘花,花瓣凋零在地上一攤狼狽的鮮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