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二叔能為我拍案而起，要去找學校，是又感動又擔心害怕。

　　好在二嬸站起來先擋住二叔，“你看你這個年紀了，還這火爆脾氣，什么事等咱大哥明天來了，商量好了再說，一切聽咱大哥的?！?p>　　二叔聽了二嬸的話，感覺也很有道理，就點點頭，又坐下了。

　　“我跟你說，海超，咱不欺負人，但是誰要欺負咱，你叔也不愿意！”

　　“嗯嗯。”我低著頭答應著。

　　“行了，也別站著了，坐下喝杯水吧，說了一下午，我也嘴干了。”

　　我找了個馬扎，坐下。小義最長眼神，一聽二叔要喝水，趕緊去刷茶壺茶杯，泡上茶。

　　“這個事，海超，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二叔喝了口水突然來問我。

　　“我，我覺得劉校長已經(jīng)盡力了，我繼續(xù)在這也沒什么前途，回去也好?！北M管我千萬個不愿離開佳慧，但除了佳慧，確實沒有別的理由值得留在這里了。

　　我不能自欺欺人，一天天在這里混日子，如果能早點踏上社會，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聽幾個已經(jīng)下學的同學說，自己賺錢后，也有了極大的自由，父母幾乎不管了，要求的也沒有上學時嚴了，想想這也是極好的。

　　我完全可以賺了錢，回來找佳慧，或是去青海都無所謂。想想獨步闖天涯那種感覺，就很令人興奮。

　　二叔沒想到我會同意被學校要求轉學，一愣，考慮了一會說：“那好。既然你也想通了。那咱就沒必要再去找學校要說法了，劉校長也不錯，很盡力了。”

　　“嗯嗯?！蔽尹c點頭。

　　“這樣，等明天接著你爸爸，問問你爸爸的意思，他要同意。咱就直接辦手續(xù)回煙海也行。”

　　二叔說到這，心里也舒服點了。又掏出根煙來，我見狀，站起身，拿起八仙桌上的火柴，劃著，給二叔點上。

　　“回來有一年了吧？海超。”二叔抽了口，微笑著看著我問。

　　二叔生氣是正常，我也都能承受理解，但笑得讓我心里發(fā)毛了，“整一年了，二叔?！?p>　　“哦，我算著也差不多，這一年在老家感覺怎么樣？”二叔又問。

　　“挺好，二叔二嬸對我都很好，兄弟們玩得也挺開心?！蔽覂魭娴幕卮?。

　　“挺好？一輩子讓你待在這里，愿意不？”二叔又笑著問。

　　“一輩子？這……”我無語了。

　　“不愿意了吧？所以這次，你一定要考慮明白，回去后。不管干什么，一定要干出個樣來?！?p>　　二叔的話在這等著呢。

　　“嗯嗯，好的?！蔽疫B忙點著頭。

　　“你爸爸能出去不容易，一定要爭氣！”二叔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踩了踩。

　　“明白，我一定好好的。”我低著頭答應著。

　　“明白？我看你一點不明白。白長了個大個子，腦子跟個小孩一樣簡單。光考慮玩。唉……”二叔的嘆氣聲那一下午就不絕于耳。

　　我只有老實聽的份，誰讓自己惹出這事來呢？明天父親來了，還不知會多暴怒，今天二叔的話就算是序幕吧，先適應一下那個情境。

　　院門開了，有客人來了，二叔站起身來，伸頭往外看。

　　“哦，是上莊老夏來了，八成又是來談合作種子的事?！?p>　　我一聽正好躲躲，“二叔，那我和小義外邊溜達溜達?！?p>　　“別到處去??！”二叔囑咐著。

　　“嗯嗯，不出去，就門口轉轉。”我朝小義使了個眼神，出去了。

　　出了院門，我回頭看看小義，小義朝我笑笑，“超哥，說說來。都怎么揍的他？”

　　我苦笑著，“還說？你沒看我這一天受這個罪。唉……”

　　“沒事，俺爹說完了就沒事了。我看他也不生氣了，你沒看還要去找學校？不會再說你了。”小義分析的也對。

　　我頓感放松一些了，抬頭看見了已經(jīng)暗淡的藍天、白云、還有天邊的晚霞。

　　有些發(fā)烏的白云，又如棉花糖般地漂浮在不那么藍的空中。我卻沒有心情去猜棉花糖后面躲的人了，而是又想看又刻意地躲開棉花糖。

　　看著好像就有了一陣揪心的痛。

　　對女生，對情感，以前感受到的都是那種心癢，向往和甜蜜。

　　今天第一次體會到了原來不光有甜蜜，還有揪心的痛。

　　從此，對天上漂浮的棉花糖，又多了一種情感，一種不同以往的情感。大約，人就是這樣慢慢復雜起來的吧。

　　還有個更單純的一直在追著我問：“超哥，快說說嘛，當時什么情況？”

　　“他拿刀捅我，我拼命跑，就這樣。哦，對了。路過我們吃飯的房間時，我順手抄起一把椅子砸他頭上了?！蔽蚁癖痴n文似的。

　　今天這段過程已經(jīng)說了不下十遍了，我有些麻木了。慢慢地忘了有老黑，班長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刻在我的腦子里的，只有我自己跟那人的沖突。

　　“超哥，今天跟你說話的是未來的嫂子嗎？”小義又問起來。

　　我才剛想起來，下午跟佳慧在一起時小義都看見了，我趕緊把小義拽到身邊，前后看看沒人。

　　附耳對小義說：“今天你看見的千萬誰也別說啊，跟大哥也別說。知道了對人家不好?！?p>　　小義不斷地點頭，我滿意地拍拍小義的肩膀，“千萬別亂說啊，一定啊?！?p>　　“好的，超哥，放心吧。她很喜歡你是吧？”小義問。

　　“你怎么知道？”

　　“你讓我去找她的時候，我一說是你弟弟，她馬上眼淚就出來了?！?p>　　聽了小義說的，我的心又緊了一下，我忍不住轉頭回去，不讓小義看到，擦了擦眼角冒出來的淚，長吁一口氣說，“我努力把她娶回來。”

　　“對！超哥，把她娶回來。嫂子很漂亮，個頭那么高，你們倆真般配?！毙×x依然繼續(xù)著這個話題。

　　“你不懂，兄弟，有時，般配是沒啥用的，得看緣分，但我一定會爭取?！?p>　　“超哥，這次你要回煙海了嗎？”

　　“嗯，八成是要回去了?！蔽尹c點頭，自言自語說，“也該回去了。”

　　“啥時候再回來？”

　　“我會找機會再來，這邊現(xiàn)在掛心的事多了?！蔽铱粗謇镅U裊升起的炊煙說。

　?。?68）

　　第二天，我和二叔、小義趕著驢車提前到了“天合店”國道邊上，等煙海來的車，我去年回來上學時，就是跟父親在這里下的車。

　　現(xiàn)在我熟悉地形了，這個天合店其實就在我們學校東邊那條南北路跟“煙鳶路”的交叉口。

　　元旦去上莊鎮(zhèn)找老黑就騎車過了這個路口，一直往北就到了。

　　相隔不多日子，又見到熟悉的地點，但心情已然不同。上次是開開心心，和好朋友們，還有心愛的女孩在一起。迎接新年，暢想未來。

　　而這一次，是孤家寡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當然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告別過去。

　　差不多還是去年那天的時間，下午兩點多，看到有一輛大客車從遠處開始減速，慢慢地停到了離我們不遠的路邊。

　　我們趕緊上前幾步，趕到車門旁，車門開了，只下來一個人。

　　父親穿著他那件橄欖綠色的警用面大衣，提著一個紙箱子，下了車。

　　二叔趕緊走上前去，接過父親手里的紙箱子，“來了，大哥。幾點走的？”

　　“哦，還是那個點，早上六點開車。箱子里帶了點魚，車上暖和，別再化了。幸虧你嫂子在里邊墊了一層塑料紙，起作用了。”

　　父親跟二叔交代著，然后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看見了父親的眼神掃過來，我趕緊左右躲閃，開始了飄忽不定的狀態(tài)。

　　“天木，咱們直接去學校吧，離著不遠了吧？”父親問二叔。

　　“不遠，過了公路，往南，在這就看著了，那條土路往西，那一片都是?！倍寤卮?。

　　“行，那直接過去找劉校長吧?！备赣H說著上了小義的驢車。

　　我也跟著二叔坐了上去?！白昧?，大爺，咱要走了”小義回頭提醒父親。

　　“駕！”小義一抖韁繩，鞭子打了個脆響，輕輕地抽在驢屁股上。

　　大黑驢一揚頭，四蹄扒地，看見兩條后腿的肌肉都鼓了起來。

　　車子起動了，越走越快。小義牽著韁繩，前后看看公路上近處都沒有車。

　　又大喝一聲“駕！”，左手牽著韁繩把大黑驢往公路南邊帶，大黑驢，頭拱向地面，使出渾身力氣呼應小義。車子很快過了公路。

　　“海超的事大概你都聽明白了吧？”在車上，二叔跟父親交談著。

　　“嗯，去了再聽聽劉校長的說法和意見。自己的孩子能辦出什么事來，自己還沒個數(shù)嗎？”父親沒有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批我。

　　“說的就是這個事嘛，昨天我回去后問了問海超。海超的說法和學校從派出所那里了解到的有挺大出入。”

　　二叔一聽父親的話，馬上也跟父親介紹了相關情況。

　　“這個事，天木，咱們不能去跟學校較勁，我相信劉校長會從學校和海超兩個方面都平衡考慮過的，我們要跟學校保持一致?！备赣H很沉穩(wěn)地交代二叔。

　　“對，對，你說的有道理。想的就是比我全面。”二叔點頭稱是。

　　“昨天，我一聽海超說的情況，立馬就想來學校找，你弟妹攔住我。說等你回來商量再說?！倍辶钠鹱蛱鞗_動的事。

　　“天木啊，我知道你疼孩子的心，海超在老家這一年給你和弟妹添了不少麻煩?！?p>　　“大哥，你可別這么說，這都是自己的孩子，應該的。”二叔趕緊打斷父親的話。

　　“不過，今年你也四十多了，脾氣也要控制?，F(xiàn)在不是看誰脾氣大，誰就本事大的年代了?！?p>　　“嗯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啊?！倍妩c頭承認。

　　說著話，進了學校北門。

　　“小義，你別下去了，車也別往里趕了，你看車，我和你大爺，海超進去?！倍灏才胖?。

　　“中！爹，我在這等著?！毙×x收住韁繩，喊了聲：“吁！吁～”大黑驢很聽話地停下了。

　　二叔和父親相互攙扶著下了車，我已經(jīng)跳下車等著了。

　　二叔指了指辦公樓的方向，父親和二叔就一起往那邊走去，我溜溜噠噠跟在后邊。

　　上了二樓，還沒等敲門。校長室門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寒暄著走出來，后邊的正是劉校長。

　　父親和二叔往旁邊讓了一下，把前面的人讓了出去，走在后邊的劉校長抬頭看見了我們，用手一指父親，：“龍～，天遠吧？”

　　父親這時笑著伸出手去，“劉校長，給您添麻煩了。”

　　劉校長高興地握住父親的手，連連說：“說哪去了？不麻煩不麻煩，都是應該的?！?p>　　然后跟父親說，“快，里邊請，你們先進去坐，我送送客人馬上回來?！?p>　　“您忙，劉校長?！备赣H依然微笑著欠身致意。

　　劉校長轉頭跟剛才送出來的人說：“你看，主任，我外地來了個老同學……”

　　“好的，劉校長，趕緊回去招呼客人吧，別送了?！笨腿丝蜌獾?。

　　“那不好意思了，我就不下去送了，慢走?！眲⑿ｉL跟客人握手后，轉身在我后邊回了辦公室。

　　一進門，劉校長拍著我的肩膀說，“哎呀，海超啊，那么遠把你父親折騰過來了?！?p>　　父親正背對著門，看著辦公桌，聽聞劉校長的聲音，馬上轉過身來，又跟劉校長熱情握手寒暄。

　　從多少年沒見了，到當初學校的趣事，大概聊了五六分鐘。

　　父親先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了。

　　“劉校長，你看這次給你添這個麻煩，讓你難為了?！备赣H收起笑容，認真地說。

　　“唉，天遠。我們都是當父親的人了，互相理解吧。海超可能也有自己的說法，但是這事正好弄擰了，你看？”劉校長嘗試性的口氣想聽聽父親的意見。

　　“哦，我在路上就跟我弟弟商量好了，我們一切聽學校安排，跟學校決定保持一致?！备赣H態(tài)度很明確。

　　“哎呀，不愧是當領導的人，考慮周到，高姿態(tài)?！眲⑿ｉL松了口氣。

　　“天遠，事情的過程你了解了吧？”劉校長問。

　　“嗯嗯，我聽他二叔說了一些，今天過來也想具體了解一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备赣H不急不躁地問。

　　“天遠啊，以我的經(jīng)驗和對海超的看法和了解來說，海超主動去欺負別人的可能性不大?？赡苁鞘芰诵┰┩鳎贿^這事難辦在對方是鎮(zhèn)長的……。”

　　劉校長還沒說完，父親就打斷了他，“劉校長，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現(xiàn)在過程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知道你夾在中間很為難。”

　　父親低下頭沉思了片刻說：“我決定聽從學校的意見，把海超帶回煙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