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權相桓玄
第二天上午,劉裕來到相府拜見桓玄。當時暮春天氣,鮮花累累,樹木茂盛,桓玄正在花廳閑坐看書,等劉裕行完禮,桓玄親手把他扶起來,請他就座,笑道:“昨天有些要緊公務,怠慢將軍了。”
“哪里,是末將來得唐突了?!?p> 桓玄笑道,“昨天你走了,我家道芝在家宴上把我好一頓數(shù)落,還跟我夫人和她幾個姐姐吵了一架,嫌她們說你們的婚事要從長計議。我家道芝從小眼高于頂,都怪我們這幾個當哥哥的把她寵壞了,我還從沒見過她對誰如此贊不絕口,死心塌地。”
“小姐對末將恩深義重,只可惜末將出身市井,委屈小姐了?!?p> 桓玄把手一搖,“英雄不問出處。我觀將軍風骨不凡,是一代人杰?!?p> “丞相過譽了,末將不敢當?!?p> “只是,”桓玄把話題一轉(zhuǎn),“有人對我說,你昨天見了北府軍舊部王元德、童厚之二人?你們可有什么密謀?”
桓玄故意一頓,看著劉裕。
劉裕說:“不錯,昨天下午,我約他們敘舊,都曾是同袍戰(zhàn)友,現(xiàn)在他們一個在守城門,一個夜里巡街,十分淪落,我看他們這樣,也是不忍心?!?p> 桓玄道:“你們可聊了些什么?”
“都是以前打仗的一些事。”
桓玄又問,“就沒說起,當日北府軍大營被我派人接管,如何處置他們?”
“說到了。我也是這次才知道,好些同袍都已被處決或是被流放了,聽說還有一些人,在大牢里關著?不知丞相要如何處置?”
桓玄笑道,“不肯歸降的,自然要殺。像你這樣的經(jīng)世之才,本相便敬重愛惜,不過也容不得你們懷有異心。劉裕!你們?nèi)松頌楸备娕f部,應該知道要避嫌,卻還私下見面,你是何居心?”
他說著,臉色沉了下來。劉裕坦然笑道:“相爺,我們在城門口相約,在驛館見面,來來往往那么多人,怎么叫‘私下’?畢竟都是同僚,見面不過是想敘舊,這是人之常情,若因此觸怒丞相,末將愿領責罰。不過,請丞相只罰我便是,不要再追究他們了?!?p> 桓玄盯著劉??矗肟赐复巳耸呛涡哪c,忽然把話題又一轉(zhuǎn),“你別以為有道芝在,本相就奈何不了你!當時劉牢之叛逃,走投無路,自縊而亡,我命人將他開棺斬首,暴尸街頭!你們私下里還稱劉牢之為‘大將軍’,也想步他的后塵嗎?”
劉裕仍然不急不慌,“丞相息怒,這是我們叫習慣了。當時在北府軍,大家都這么叫他。您連稱呼的事都知道,自然該知道,我們?nèi)酥皇菙⑴f,也沒說什么?!?p> 桓玄又問,“昨天是沒說什么。可是劉牢之在溧洲與我結盟之時,你與何無忌非常反對,是何道理?”
劉裕微笑一下,不卑不亢,“回相爺,末將當時斷定相爺要大權獨攬,不會容得下劉牢之,所以勸他居中調(diào)停、兩不相幫,可惜,他不聽末將之言,才有今日之敗?!?p> 桓玄把手中的書猛的合上,“你對劉牢之倒是忠心耿耿?!?p> 劉裕依然淡定,“丞相見諒,當時末將是他的部下,自然要為他考慮。如今,我為朝廷和丞相效命,也是一樣忠心耿耿?!?p> 劉裕這話說得坦誠,就像面前坐的不是桓玄,而是一位多年的好友,可以毫無顧忌地吐露心跡。他說完,便從面前的桌子上端茶來喝,壓根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感吹共缓冒l(fā)作了。這時,一個丫頭來向桓玄行了禮,然后跟他耳語了幾句。
桓玄聽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大笑起來,“去回小姐,我不過與劉將軍閑聊兩句,她還沒過門呢,不用這么急著胳膊肘往外拐?!?p> 丫頭有些難堪,忙告退走了。
桓玄笑道,“劉將軍見笑了。哎,真是‘女生外向’,道芝怕我對你太嚴厲,特地派人來囑托我對你要和藹些?!?p> 劉裕也不禁失笑。
桓玄道,“哎,外人看我當了丞相,以為我是多么一手遮天,呼風喚雨,可實際上,誰知道這大晉朝就只剩了個空殼子。這些年,不是饑荒就是災異,不是流民就是天師道鬧事,年年打仗,年年賑災,國庫都空了!可朝廷和宮里還得要顏面,所有御前供奉、官員薪俸、各衙門開銷、軍隊糧餉草料,一個錢都不能少。我這幾個月,光是朝廷和宮里的虧空,都填補了多少了!哎,這些事應當應分的,就不說了。卻說天下諸州刺史們,有幾個是心向朝廷的?別人還好說,那司馬休之與我曾有君子之交,我把偌大一個豫州拱手相讓,他卻仗著自己是宗室,又兵精糧足,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一想起來,真是扼腕痛心!”
一聽到司馬休之的名字,劉裕就攥緊了拳頭,滿臉殺機,“末將與司馬休之勢不兩立,相爺若要對付他,末將愿效犬馬之勞?!?p> 桓玄說,“你和他的過節(jié),我也聽說了。他以你妻兒為人質(zhì),實在不是君子所為?!眲傉f到這里,剛才那個丫頭又來了,行禮后,又悄悄對桓玄說了幾句話。
桓玄臉色略顯尷尬,命她下去,又對劉裕笑道,“好了,今天請你來,本來是要商議你和道芝的婚事,這些掃興的事就不提了。我的意思,你們在建康完婚后,再回京口吧?;槎Y一切事宜,我來替你們操辦?!?p> “是,就依相爺吩咐?!?p> 劉裕與桓玄又坐了一陣,便告退了。從花廳出來,轉(zhuǎn)過一段矮墻,見桓道芝和那個丫鬟正透過墻上的用花磚砌出的窗口看往花廳。原來她一早就等在這里,難怪能那么快就派丫頭去給桓玄遞話,給自己解圍。
劉裕笑道,“你這不是書上說的‘隔墻有耳’?”
桓道芝臉一紅,“人家還不是擔心你。丞相我知道他,自小就是多心多疑的人,我怕他因劉牢之的事懷疑你,可沒想到,他還跟你提你妻兒?!?p> 劉裕的笑容收了起來,轉(zhuǎn)身慢慢地走著,“她已經(jīng)不是我妻子了?!?p> 桓道芝跟上來,“我知道你喜歡她,我也愧疚,當時若不是我跟你賭氣,把她從京口騙到句章,她也不會輾轉(zhuǎn)到了譙王府。你放心,我已經(jīng)派了心腹得力的人去豫州,一定能救他們母子回來。”
劉裕霎時停下腳步,“誰讓你派人?!”說完,他見桓道芝被說得一怔,便緩和了口氣,“她已是司馬休之的人了,還救什么?”他說著,又繼續(xù)向前走著。
“你別這么說,就算你不要她,難道也不要自己的兒子了嗎?我派去的人都是我親手調(diào)教,辦老了事的,若沒有合適的機會,他們絕對不會輕舉妄動。這一點你放心?!?p> 劉裕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她說,“道芝,多謝你費心??墒怯貌恢?,讓他們撤回來!”
“好……你幾時變得這么溫文有禮了?你總對我這樣客氣,倒叫我心里不安了?!被傅乐デ榫w低落了下去,有點擔憂,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劉裕對她溫和地笑了,“你我都要成婚了,你反倒不安,是后悔答應要嫁給我嗎?”
“我怕是你后悔。有時候,我真是羨慕戚云秀,有你這樣喜歡她?!?p> “你怎么會羨慕她?你是公侯千金,巾幗英雄,誰見了你不巴結?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總被人欺凌?!?p>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是因為要出閣了,有些心慌,不要多想了。丞相說,盡快選個吉期為我們完婚,別心急,到時候成了親,你就踏實了?!?p> “誰心急了!”桓道芝又紅了臉,把腳輕輕一跺,不理劉裕,自己快步跑走了。
桓道芝知道,他說的對,她是心慌,因為總覺得劉裕對她忽冷忽熱。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自己。原先劉裕悶悶不樂,是因為受劉牢之牽連,被削了兵權,可是他這次平定了永嘉之亂,深得桓玄器重,不但要與他結親,還允許他領兵,他還是不大高興。雖然他也總對自己微笑,十分愛護,可那笑容總是有些沉重?;傅乐ズ鋈粦涯钜郧暗膭⒃?,雖然嬉皮笑臉,一身流氓習氣,卻是年少輕狂,真誠無比。
次日,劉裕上朝述職,從皇帝到百官都對劉裕十分贊賞,稱贊他氣度不凡,沉穩(wěn)有大略?;感⒃8悠髦?,出則同車,入則同輿,日日賜宴,每次都親自安排他入座,殷勤款待,還賞賜無數(shù)寶物。
道芝在相府暫住,姐妹嫂嫂也每天都來陪陪她,相處十分愉快,就是姐妹們有時候說起劉裕的出身,還會嘲笑兩句,道芝發(fā)了幾次火之后,就都不敢再說什么了。相府也忙忙碌碌在準備婚事,就是婚期未定,桓道芝不好意思直接問,只能等著。
轉(zhuǎn)眼,劉裕在建康待了一月有余,擔心京口防務,想要回去?;感淮饝?,讓他別著急?;感炔粸閯⒃Ee辦婚禮,也不放他走,桓道芝覺得奇怪,便暗中留意。
這一天,聽到桓玄的妻子悄悄對他說,“劉裕這個人一看就不好惹,聽說孫恩天師在建康城外尸解成仙的時候,說劉裕是天魔星下凡。相爺,不如及早處置他?!?p> 桓玄笑說,“夫人這話可別讓道芝知道了呀?!?p> 桓道芝正在門外,一挑門簾進來,怒沖沖地說:“丞相,嫂夫人剛才說的,可是你的意思?”
桓夫人忙否認,“妹妹,嫂嫂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聽人都那么說,想起來了,跟你堂兄閑聊兩句。你這還沒過門呢,就向著外人了?”
“你少說這閑話!就算劉裕與我沒有婚約,他也曾經(jīng)救過我的命,如今對堂兄忠心耿耿,你怎么能攛掇堂兄殺他?”
桓夫人:“我可沒說要殺他。妹妹,你錯怪我了。不過,嫂嫂聽說,劉裕對他前妻情深義重,若你們還回京口去,他難道不會觸景生情?總是想著前妻,就會冷落你呀。嫂嫂是為你著想,不如,把他留在建康,也不用他帶兵打仗,就在府中陪著你,這可好?”
桓道芝默然,也沒有反對。
桓玄卻不同意,“不行。我要一統(tǒng)天下,還得劉裕為我征戰(zhàn)。等他幫我殺掉司馬休之,平了豫州,再平定關隴,到時候再讓他來建康閑住?!?p> “你想的倒好,誰知道他能不能為你忠心辦事?”桓夫人說。
“這好辦,我觀察了他許久,倒也有些把握了。道芝,你再幫我去試他一試。”說著,便叫桓道芝附耳上來。
桓道芝聽完桓玄的話,十分忐忑,“堂兄,你真要這么做?”
桓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