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浮生瑣事

　　婷婷在姥姥家住了一個星期就要回來，到了星期六，安華把她接了回來。晚上一家三口到外面吃飯時，羅素友問她：“婷婷，作業(yè)做完了嗎？”

　　“快了。”

　　“抓緊時間。開學就是高二了。別看高考還有二年，其實很快就過去了。你想想，高二基本上就結束全部課程，高三就轉入復習，時間很緊張，能不能考個好學校就看這兩年了?！?p>　　“是啊，婷婷，一定要考個好學校，有了好文憑以后工作就順利得多，不會像我這樣，跑那么遠去上班?！卑踩A說。

　　“好了，都別說了，這我都知道?！?p>　　羅素友有點困惑了，婷婷大概的確明白這些道理，也想考個好成績，但有目標了，為什么沒有行動？一定是沒有規(guī)劃好具體的小目標。于是他提醒道：“僅僅知道向那里努力還不夠，還得知道怎樣去努力。大家都知道要好好學，但為什么有的學生就是學不好呢？因為他們的方法不對。要保持健康的作息，早睡早起才會有精神。要多看課本，多思考，高考是以課本為基礎的，把課本學透了也就差不多了。你從現(xiàn)在開始規(guī)劃好，有空就把自己沒把握的章節(jié)再看看，做做例題。我和你媽也沒有要求你考上清華北大，只要有目標，有方法，努力了，我們就滿意了?！?p>　　“嗯?！?p>　　“來，吃菜，婷婷，你想喝什么飲料？”安華問她。

　　“可樂。”

　　“碳酸飲料不健康，喝果汁吧?！?p>　　“你讓我選，我選好了你又說不行。”

　　羅素友心里嘆口氣，心里想，人要統(tǒng)一認識真的不容易：“你媽讓你選是因為她以為你會在健康的飲料中去選，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選得不對，就會去糾正。就像我們過去總是念叨要好好學習，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個道理，有沒有真正認識到這一點。剛才你說你知道，我們以后就不會再嘮叨了。”

　　婷婷沒有說話。雖然這些話破壞了開始的融洽氣氛，但羅素友還是覺得值得。他希望這一次談話會起作用，說不定明天開始婷婷就會開始改變。

　　事實證明羅素友太樂觀了，第二天婷婷依然睡到快十一點才起來。他剛想說兩句，又想到她早上心情總是不太好，所以就沒有再說，等以后有機會了再說，也許轉變才開始，要有耐心。十點多了，婷婷依然沒有起來。安華在門外叫她：“婷婷快起來，我們上街轉轉，然后去吃飯了。”

　　“你們去，我不去了。”婷婷在屋里應道。

　　“起來吧，出去轉轉，別老悶在家里?！?p>　　“昨天不是才到外面吃嗎？怎么又出去吃？外面的菜油太多，不健康，還是在家里吃吧?！绷_素友說。

　　“婷婷不去就不去了，今天你得請我吃大餐?！?p>　　“為什么？”

　　“為什么？還要我提醒嗎？你看看日歷?！?p>　　“看日歷也看不出來啊，不是你生日，也不是結婚紀念日?！?p>　　“今天是陰歷七月初六，明天是七夕??！今天不請我吃飯也行，明天你去西明市請我更好。”

　　“還是今天請吧?！?p>　　來到街上，安華又說：“這么重要的節(jié)日你都想不起來，罰你給我買朵玫瑰花?！?p>　　“算了吧，那些都是年青人的把戲，老夫老妻的肉麻?！?p>　　“完了，在你心中我已經成了黃臉婆了?！?p>　　“我沒說啊?！?p>　　“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節(jié)你卻沒說我老了?！?p>　　“這是什么邏輯。”

　　“跟我說實話，我不在家，你會不會背著我找情人？”

　　“我還懷疑你在這里找情人呢?！?p>　　“你不用懷疑我，自古以來就是癡情女子負心漢，你們男人最不可靠。我問你，要是有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追你，你會不會變心？”

　　“要是有個又有錢又有勢的男人追你，你會不會變心？”羅素友在玩笑的掩護下，敲打安華。

　　“你放心，再多的錢我也不會動心。”

　　“這話我愛聽?！?p>　　“不要轉移話題，回答我的問題?！?p>　　“我也不會的，誰會看上我?。俊?p>　　“不打自招，你不是不想出軌而是沒機會而已?！?p>　　“那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你要是不想出軌，外面的誘惑對于你來說就不存在，如果你心懷不軌，你總是可以找到出軌的對象和環(huán)境。”

　　“我還是不同意你的說法，人是社會動物，社會環(huán)境會影響人的行為，上一輩的人像我們這一代人這樣嗎？主要是環(huán)境影響改變人。”

　　安華說：“看來你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出軌造輿論，你是賊心不死，從今天起，不準你和你學校里的那兩個狐貍精說話。”

　　安華說的是她見過的那兩個年青的穿著性感時尚的女教師。

　　羅素友說：“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現(xiàn)在放暑假了，你完全可以放心。”

　　“暑假也可以找她們啊，還有樓上的那個女人，說話嗲聲嗲氣的，不準你和她說話?！?p>　　羅素友哭笑不得，說：“好，聽你的，見了面就裝著不認識。還有誰我要提防？”

　　2 夜色舜華

　　送走安華，羅素友以為這個七夕就與自己無關了。但星期一一早他就目睹了一段愛情的終結。

　　沒想到張倩會來找他，當他打開門的瞬間甚至沒有認出是她。短短的一個多月不見，她好像忽然老了十幾歲，憔悴的面龐，無神的雙眼，凌亂的頭發(fā)，還有一身灰色的衣服，一見到羅素友，眼淚就流了下來。羅素友有點慌了，忙把她讓進屋，問她：“嫂子，怎么了？快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說?！?p>　　其實不說他明白是為易龍而來的，只是不清楚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素友，你幫幫嫂子吧?！?p>　　“嫂子，你有什么事只管說。”

　　“素友，易龍在外面找了相好的，你知道吧？”

　　“不會吧？”他裝著第一次聽說。

　　“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誤會了？”羅素友心虛地說。

　　“我二十多天前才知道，現(xiàn)在他要和我離婚。”

　　“離婚？開玩笑，易龍真糊涂?！?p>　　“他是被那個小妖精迷住了，你想想孩子都這么大了，他怎么能忍心離婚？這兩天你見到他沒有？”

　　“補習班結束后我就沒見過他?！?p>　　“好幾天了，我找不著他，打電話他也不接，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住在哪里嗎？”

　　“嫂子，我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我相信你，你能不能打個電話問問他？”

　　“這個，好吧?！绷_素友知道不能再推托了，再說，看著張倩痛苦的表情，他也真想幫幫她。

　　羅素友撥通易龍的電話，問他：“易龍，你現(xiàn)在在哪兒？”

　　“老羅，有事嗎？”

　　“能有什么事，找你打牌?！?p>　　“今天不行，明天或者后天吧?！?p>　　“今天我沒事，實在無聊，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p>　　“你傻嗎？今天是情人節(jié)，打什么牌啊！”

　　易龍的聲音很大，旁邊的張娜一定聽見了，她打手勢讓我把手機給她。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機給了她。她接過手機便說：“易龍，我求求你回來吧！看在老人孩子的面上，你回來吧！”

　　羅素友聽見易龍冷冷地說：“我不會回去，不辦離婚手續(xù)，你不要找我！”說完便掛了電話。張倩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把手機還給他，悲苦地笑笑，說：“謝謝你。”然后便呆呆地看著窗外不說話。”

　　羅素友見她神情恍惚，心里有點發(fā)毛，便說：“嫂子你先坐下，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走了?！彼救坏叵聵亲吡?。

　　羅素友不放心，悄悄跟在她后面，一直見她搖搖晃晃地騎上自行車走遠了才回去。

　　看來易龍的這個情人節(jié)真是的是和情人一塊過了。他不禁有點感慨，人的感情是如此易變，初認識易龍時，他的兒子才二歲多，一家人其樂融融，轉眼間，一切都煙消云散。

　　中午沒忍住打電話跟安華說起張倩的事，她也很感慨，說：“女人就是難，把自己的青春都獻給了家庭，最后人老珠黃卻被拋棄了，本來想著老師的素質會高些，誰知都是一丘之貉?！?p>　　“不能說是一丘之貉，應該說是覆巢之下無完卵，現(xiàn)在這個社會，人心不古?！?p>　　“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

　　“不會的，自已的老婆又溫柔又賢惠，我怎么會再找別人呢？何況我已經向你保證了不和樓上的說話，今天我在樓道里碰到她，就裝啞巴沒說話，現(xiàn)在你放心了吧，還沒開學，同事你暫時不用操心，你還擔心誰？”

　　“沒開學你不會打電話啊？沒事就給我待在家里，哪兒都不準去?！?p>　　“好的，都聽你的，行了吧？”

　　在送高儷的路上，羅素友不自覺地多看了高儷兩眼。不得不承認高儷的確很漂亮，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這大概與她清秀的面容和保持很好的身材有關，還有細膩的皮膚，現(xiàn)在看上去也不像二個月前那么蒼白了。跟那位英語老師比起來，更有一種知性美。

　　咨詢結束，羅素友故意走在高儷的后面，仔細打量高儷，怎么說呢，可以說是風姿綽約。過去沒有注意到，難道是安華激活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潛意識？高儷走著走著忽然不走了，回過頭看著羅素友。羅素友以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看她，有點發(fā)窘，高儷卻問他：“槿花公園是不是因為這里的木槿花？”

　　“是啊，公園門前的牌子介紹的，這里有全市最古老的一株木槿花，后來又陸陸續(xù)引進不少品種的木槿花，成了這個公園的特色?！?p>　　“在哪里？”

　　“河邊上。你過去不知道嗎？”

　　“不知道，過去我很少來這里?！?p>　　“這不奇怪，許多BJ人一輩子都沒爬過長城。走我?guī)憧纯慈??！?p>　　河邊的木槿花開得果然分外熱鬧，有重瓣的，有單瓣的，有紫色的，有紅色的。

　　“最老的那棵呢？”高儷問道。

　　“前幾年死了?！?p>　　“死了？”

　　“對，說是全市最老，誰知是真是假，我見過，就是這種單瓣紫色的，農村當籬芭的那種，植株也不是太高，就是根比這些粗些?！?p>　　高儷有些失落地坐在一株塔松下的長椅上，默默地望著眼前的發(fā)呆。

　　“你知道魯迅的《朝花夕拾》寫的是哪種花嗎？”羅素友故意逗高儷說話。

　　“啊？《朝花夕拾》，說得不是童年的事嗎？”

　　“其實他寫得就是這木槿花。你想什么花早上開的，晚上就能拾到？木槿花??！朝開暮落嘛！”

　　高儷沒有笑：“它們真的是早上開，晚上就落嗎？”

　　“應該是的，不過也沒有那么準時，你看這一朵已經落了，這一朵還新鮮著呢，大概一時半會兒落不了。”

　　也許高儷就是為了看那朵花是怎樣落下的，默默坐了很久。

　　夕陽已經隱去最后一抹余暉，暮色開始從四面圍攏過來。一陣風吹過來，又有幾朵花落了下來。

　　3 千年一問

　　“木槿朝開而暮落，其為生也良苦。與其易落，何如弗開？”高儷忽然低聲問道，“你說這人如同這花一樣，朝開暮落，有什么意義呢？”

　　“這個問題問錯了，就像問宇宙的外面是什么一樣。宇宙就是一切，包括所有的物質能量時間空間，所以當然不存在外面這個概念；我們說意義時總是與人有關，我們不會說這些星星在天上有什么意義呢？我們只會問在公園里裝路燈有什么意義呢？只有人做的事才會有意義，人包括一切目標，行為，所以問人有什么意義是不對的?！?p>　　“那好吧，你說人活著為了什么？”

　　羅素友一邊拾起地上的一朵落花，一邊緊張地思考著答案。人活著真的有什么目標嗎？想想自已雞零狗碎的生活，哪有什么一個總的目標？當然，對于傳統(tǒng)中國知識分子來說那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于普通人來說，現(xiàn)在流行的答案是幸福。但幸福是什么？這個答案就像藝術為了美一樣，問題太多了，一時還真說不清。不管這些了，現(xiàn)在只有想辦法把她說糊涂就行了。

　　“人活著算是一種行為嗎？不算。你總得問一個具體的行為才對?？梢詥柹乱淮惺裁匆饬x呢？因為人們希望能夠指望他們養(yǎng)老送終，但你不應該問一個成年人，你活著有什么意義呢？”

　　高儷搖搖頭說：“好吧，你不總是說目標決定行為，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找不到目標了。我不知道該做什么了，感覺生活沒有了方向，怎么辦？”

　　羅素友理解高儷要表達的意思。是的，有人說人活著是為了尋找幸福，有人說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他們?yōu)槭裁磿@樣認為？應該來自他們曾經的生活經歷。

　　“我想可能這跟你過去的經歷有關吧，不要糾纏于過往，重要的是要看到未來。就像這眼前的花，不要只盯著這朵已經枯萎的花，你看它上面不是還有好多含苞待放的花嗎？”

　　高儷沒再說什么。

　　羅素友看著高架橋上長長的汽車尾燈，心里想，是呀，這些人忙忙碌碌都是為了什么？名利？幸福？幸福是什么？幸福不是一種情緒嗎？情緒也是目標？本來清晰的思路現(xiàn)在有點亂了。為什么人會以這些為目標？為了生存？不是問生存為了什么，怎么又拐回來了？

　　默默坐了很久，月亮慢慢升起來了，公園里一片月光。那朵木槿花已經合籠花瓣，垂下頭像是進入了夢鄉(xiāng)。陣陣微風吹過，不時有花落下，但那一朵依然在枝頭沉睡。

　　高儷忽然站了起來，說：“走吧，公園要關門了?！?p>　　一路上高儷都沒有說話，在離小區(qū)還有幾百米的時侯，高儷讓羅素友停下車。

　　“你回去吧，我想走走。謝謝你羅老師，我的治療結束了，你不用再送我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