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諳盡孤枕解獨眠

第十三章 拿捏2

諳盡孤枕解獨眠 南有夭 3529 2020-02-25 13:49:27

  吾玉回了天界,便順著白玉大道直奔凌霄殿。

  天帝仍是一成不變的銀白繡金袍服,端坐在正座上,拿著本冊子看,冕上的旒串垂下?lián)踝∷囊暰€,亦擋住了外界的窺視。

  一旁懸著的窺天鏡里霧蒙蒙一片,讓人看不清顯得何處。

  吾玉掃了一眼,恭敬行禮,下拜道:“吾玉拜見君上。”

  天帝并未抬頭,淡聲問道:“事情辦的如何?”

  吾玉斟酌再三,謹慎回道:“回稟君上,算著時間,人間五月便到海外了,到時無論拜在哪位上神座下,都是好事。”

  “好事?卻不見得。兩位上神,一位心慈,連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腌臜都見不得,當年應(yīng)下那般荒謬之事;另一位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向來見不得、妖魔之流,當年……不提也罷?!?p>  天帝合上冊子,往手邊一放,借著旒串的遮擋,審視著吾玉:“聽聞,渡鴉也摻了一腳,容陽不是、逢仙道的白梟在管?他去做什么?敘舊?”

  吾玉知道這事瞞不住,只得先真假摻半地說:“這卻是巧合,逢仙道那位向來行事無常,即便因為當初那件事變了不少,可終究是有些靠不住的。于公于私,渡鴉公子總不好、眼睜睜瞧著人不分輕重的,把事情搞砸了?!?p>  “妖界也是怪,兩任妖王都立不住腳,還要靠有渡城把控大局,這么些年,凈出些荒唐之輩?!?p>  “君上所言極是?!?p>  天帝又念叨了會妖界的事,終于問了最重要的問題:“那凡人的殘魂可收回來了?”

  “自然收回來了。”

  吾玉從袖中摸出一個雞蛋大小的光球,恭恭敬敬雙手捧著遞了上去:”君上請看?!?p>  天帝伸手接過,兩指捏著舉到眼前,透過露水色的外殼,仔細觀察著里面緩緩浮動、閃爍著微光的霧氣。

  大約半刻鐘后,他放下了手,目光深邃的掃向吾玉:“水神此番辛苦了,且回去歇著吧?!?p>  吾玉躬身一拜,嘴角輕輕一勾:“是?!?p>  等到吾玉退出殿去,天帝支著額角靠在寶座上思慮良久,喚了門口的仙童進來:“去傳榮余來。”

  仙童拜道:”啟稟君上,千秋殿下日前下界去了,此時不在殿中?!?p>  天帝揉著額角,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燥意:“那就去給他殿中傳話,讓他人回來了,即刻來凌霄殿?!?p>  …

  五月。

  海內(nèi)之地的邊城,是隸屬瀾滄國的斷海城,因為地處臨海曾在過去幾百年里不得安生,幾乎年年都會因為颶風(fēng)或海溢淹掉小半座城。

  不過好在這城里的人熟悉天災(zāi)頻發(fā)的時間段,往往都會在那幾個月份里早早收拾行囊去別的城鎮(zhèn)住上一陣兒,等天災(zāi)過去了再搬回來。

  其實搬來搬去麻煩得很。

  不過瀾滄國的國君頒布過一道免稅書,言明斷海城中定居的百姓終身免收一切賦稅,所以就算城中天災(zāi)不斷,還是有人拖家?guī)Э诮舆B不斷地遷來。

  暮色中,集市散去,人們踏上回家的路。

  碼頭堤壩上豎著幾塊方形條石,作為纜樁拴著十幾條漁船,漁民們大多已經(jīng)收好了網(wǎng)結(jié)伴往回走,只剩兩個靠坐在自己的船上。

  身后晚霞照在海面上,浮光躍金。

  等到夜色降臨,四野寂寂,碼頭方出現(xiàn)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慢慢走近。

  高個的是容卿,矮個的是阿眠。

  遠遠的,一個穿著灰色短打的中年漁民沖他們喊道:“兩位深夜來此,是要到何處去?”

  “自然是到海外去?!?p>  說著只見銀光一閃,一塊銀錠拋到了那漁民懷中。

  接著,只聽“撲哧”一聲,漁民肚子處的衣服充氣似的猛地鼓了起來,連臉皮也往下塌了幾分,在這漆黑的夜晚里顯得甚是詭異。

  旁邊船上的漁民見狀哈哈一笑,三兩下解了上衣丟了過去:“老于你可真是丟人,就這么一錠銀子都能把你肚子上砸個洞。”

  被叫做老于的漁民將對方拋過來的衣服扯成布條,在肚子處纏了幾圈,又張嘴猛吸了幾口氣,一身皮囊才悠悠撐起,避了人形坍塌成泥的下場。

  他將銀子揣進懷里,咧嘴笑道:“這公子手勁不小?!?p>  阿眠嘖嘖稱奇:“這兩只負責(zé)海內(nèi)外往來的老鬼,瞧著修為不低,竟連一副皮囊都撐得如此勉強?!?p>  容卿低頭瞥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阿眠誠實地點頭:“從前小妖跟過一個想成仙想瘋了的道長,聽他講過一些。”

  人間總分為海內(nèi)與海外。

  在海外濃霧仙障之后,有蓬萊、不虛、疏瑤三座仙島,島上住著幾位隱世不出的上神。其中,蓬萊仙島的長韶上神最喜收徒授法打發(fā)時光,在外界廣為人知。

  因為仙島四周的霧障本就是阻攔之法,令人極易迷失其中,所以初次入島之人,便會由斷海城碼頭的老鬼引路前往。

  這老鬼是長韶上神向冥界協(xié)議征收上來的,是地獄里服刑的惡鬼。因為表現(xiàn)良好、誠心懺悔,才能得到往返海內(nèi)外擺渡的這份肥差,以此消減業(yè)障,償還生前所做的惡果。

  不過,阿眠自然不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她只是知道有專門前往仙島的船只罷了,否則也不會將這兩只服刑的老鬼當做鬼修。

  等到兩人上了船坐好,老于松了纜繩打著楫子,船身晃了兩晃便往遠處去了。

  阿眠捧著臉往容卿身邊湊,駕輕就熟的開始了日常搭話:“上仙,方才老鬼好似瞧了我好幾眼,定然是覺得像我這樣無甚修為的小妖實在走運,竟能跟著上仙修行,故而心生羨慕。”

  船頭桅桿上掛著的那盞引路燈照出的暖黃光暈,透過布篷前的簾子照了進來,撲在身上像是蒙了一層金紗。

  阿眠這副皮相,在容卿見過的形形色色的美人中,也算是拔尖。此時離得這樣近,他覺得被靠著的那邊身子不自在極了,于是又同路上那般稍稍避了避,輕輕“嗯”了一聲。

  阿眠沒再往前湊,而是身子一轉(zhuǎn)靠坐在了對面,看著掛簾被風(fēng)吹起時、邊緣時寬時窄的光亮走神。

  她是不覺得自己在奉承的,只是日日一副笑臉去扯許多話,偶爾會覺得累。

  除了孫婉,她對旁人其實沒有太多的傾訴欲。也不想表現(xiàn)的沒心沒肺,那總會讓她覺得自己身負罪孽。

  盡管,同這位上仙天南地北的扯閑話,確實讓她覺得放松。那種久違的自在感讓她沉迷,每到那時,她才會覺得,她還是最初的自己。

  可是,自我麻痹得來的片刻歡愉總是短暫的,每每結(jié)束后涌上心頭的罪惡感像大山一般沉重,壓得她喘不上氣。

  說到底,她始終覺得自己不配快樂。

  直到看得有些膩了,她將那些情緒一概藏好,才故作惆悵地嘆了口氣:“唉,不知島上有沒有旁的妖精,好不好相處,我沒備下什么禮,倒真怕被他們連手打出去。”

  妖在人界向來劃片而居,若是有外來的妖精想要加入,要么備禮一處處去拜,要么掄著拳頭一處處打服,總歸是要原住民都點了頭才能定居,這是規(guī)矩。

  不過海外仙島,卻是沒有妖敢去的。

  先不說上面那一眾神仙樂不樂意,單憑島上濃郁的仙氣,便足矣壓得絕大多數(shù)妖精爆體而亡。

  這件事在妖精中算不得機密,阿眠此時說出這番話來也不是真想打聽什么,只是盼著這位上仙把事情說透。

  若說路上沒有說是同她不熟,亦或是忘了,她還能理解。

  可如今自己都這么提醒了,若容卿還是閉口不談,那她草木皆兵的毛病就要犯了。她會認為,對方極有可能也是知情者之一。

  那這一路上的、所謂的“情分”,就成笑話了。

  好在容卿只是沉默的久了點,隨后緩緩說道:“海外仙氣濃郁,一般的妖精受不住,數(shù)萬年來,也只有不虛島生出個谷莠子精。不過她常年被約束著,也不會找你麻煩?!?p>  阿眠心中有了數(shù),只是面上不好無動于衷,于是頗為浮夸的“啊~”了一聲,問道:“上仙,那我能上島?難道我不是一般的妖精?”

  這話問得不僅直白,還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容卿想了想,抬手落在了小姑娘的頭上摸了摸:“會沒事的?!?p>  模棱兩可的四個字,倒像是一種承諾。

  恍惚間,阿眠竟生出一種,對方早已洞悉一切的感覺。

  同時,也襯得自己那些反復(fù)的小心思,蠢笨不堪又荒謬可笑。

  更改凡人命數(shù),令達地府以轉(zhuǎn)往生道,她有九成把握,這一切同天界脫不開干系,可又無法確定,眼前這位出現(xiàn)時機實在湊巧的上仙,是否參與其中。

  他對她越好,她越會覺得對方有所圖謀,她怕自己一時不防,陷在這種溫情里,一不小心便被軟刀子剜了心。

  她不能賭上孫婉的命,又怕自己忍不住降下心防,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可是刻意親近,屢屢試探,從來都是交心的大忌。固然她暫時沒想過和誰交心,但很明顯,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不太妙。她快要被對方拿捏住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真心換真心的戲碼雖有些老套,但是、卻足夠好用。

  她沉默地低下頭,任自己沉浮在本能的直覺中,然后煎熬著,等著對方質(zhì)問。直覺告訴自己,她做錯了。

  可是等了又等,等到她自己熬不下去了,便抬起頭迎上對方的目光,豁出去了一般,問道:“上仙難道不想問問我?”

  容卿平靜的看著她,眼中并無半分責(zé)備:“問什么?”

  阿眠被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堵得說不出話。

  是啊,問什么呢?

  問她這般作態(tài)的原因和目的嗎?

  可是問了,她便真能說出來嗎?

  她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她泄氣地垂下了頭,抓著衣帶,任由無力與失落襲上心頭,從內(nèi)里滋生出愧疚來。

  在她陷入糾結(jié)之際,容卿選擇伸手將她拉出來。

  “不妨事?!彼⑽⒁恍Γ宦冻鲆唤峭瑯拥幕野祦?,“我也曾對你做過同樣的事,不是嗎?”

  阿眠只覺聽到了天方夜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什么時候?”

  “當時,我不是也定要求得你心甘情愿嗎?”

  他從來不喜強人所難,卻又不能真放她離開。

  所以,只好用些不如流的把戲,來得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答案。

  阿眠徹底愣住了。

  過了許久,對面的人動了。

  容卿半蹲著,上半身往她跟前湊了湊,然后,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所以,不用覺得愧疚,你不欠我什么。”

  頓了一下,那澄澈的眸子里,竟流露出幾分歉疚來。

  他的聲音低了幾分,似是有些無措。

  “是我先欠了你的?!?p>  他這樣說著。

  這位上仙的姿容原本就稱得上絕色,此時一邊籠罩在暖色的光暈中,更顯溫柔。

  好似黑暗里,忽然綻開了一朵溫情的花兒。

  破開荊棘似的束縛,穩(wěn)穩(wěn)的,開在荒蕪之中。

  阿眠愣在那里,一時無言。

  怎么會有這樣……溫柔的神仙呢?

  如此輕易撇去旁人的過錯,還要顧念著旁人的情緒,尋著并不平等由頭,將雙方拉在同樣的位置上,然后,又將自己低了下去。

  她想,如果這些都是作假,那未免也太過……天衣無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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