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
蘇軾正坐在家門口納涼,一匹馬在合江樓門外停了下來。陣陣酒香撲面而來,蘇軾朝香味處望去,只見一名差役下馬快步朝自己走來。差役走到蘇軾身邊,試探性地問道:“請問,蘇先生是否住在這里?”
蘇軾起身道:“我就是?!?p> 差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蘇先生,小人途中顛簸不小心打碎了章大人送您的六壺酒……”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遞給蘇軾,“這是章大人派我送來的信件?!?p> “碎就碎了,起來吧?!碧K軾拆開信件認(rèn)真讀了起來。
廣州知州章楶和蘇軾是多年的好友,同時他也是章惇的弟弟,雖然蘇軾如今和章惇勢如水火,但和章楶的友情并未受到影響。
蘇軾回房寫了一封信和一首詩《章質(zhì)夫送酒六壺書至而酒不達(dá)戲作小詩問之》讓差役帶回,以表達(dá)自己的謝意,順便詼諧地逗一下章楶。(章楶,字質(zhì)夫)
春去夏來……
四月十一日。
初夏嶺南的炎熱氣候夾雜著許許潮濕,蘇軾感覺難以適應(yīng),慵懶地倚在睡塌上小憩。
王朝云走了過來,輕坐塌邊,溫柔地扇著扇子。蘇軾微微抬眼,伸手按住王朝云揮動扇子的手:“不用扇了,天太熱,你也去躺會兒,少活動少出汗?!?p> 王朝云推開蘇軾的手,繼續(xù)為其扇著,柔聲道:“沒事,我不熱,你睡吧,睡著了我就走。”
蘇軾嘆息一聲:“都是我不好,害你跟著我受苦。”
王朝云道:“何來受苦,此生能跟著軾哥哥是我最大的幸福。”
蘇軾捋了捋發(fā)白哦胡須:“還軾哥哥呢,該軾爺爺了!”
王朝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不管過去多少年,在我心里,你永遠(yuǎn)都是我的軾哥哥?!?p> “爹,你看我?guī)裁礀|西回來了。”蘇過提著沉甸甸的竹籃歡欣鼓舞地跑來,剛走到門口見蘇軾、王朝云正深情款款地凝望對方,瞬間僵住。蘇軾咳嗽了兩聲,以緩解氣氛的尷尬。
王朝云接過蘇過剛才的話尾繼續(xù)說道:“叔黨出去了這么久,可是找到好東西了?”
蘇過走了過來,將竹籃放到睡塌邊,開心道:“鄰居送的荔枝,爹,王小娘,您們嘗嘗!”
蘇軾猛然坐起,盼了半年的荔枝終于成熟,可以一飽口福了?!澳銍L了嗎?好吃嗎?”
“爹沒嘗,我怎可搶先品嘗呢!”
蘇軾拿了兩顆荔枝分別放在蘇過、王朝云手上:“來,一起吃。我倒要嘗嘗這一顆小小的荔枝究竟有多大魅力竟讓楊貴妃如此垂涎!”
蘇軾將荔枝湊近鼻尖,鮮紅的外皮透出隱隱清香。他剝開外皮,里面露出白玉般的果肉,“沒想到里面竟然是這樣!”說著將荔枝送入口中,口感醇厚,甜而不膩,不禁贊嘆道,“果真是人間美味??!”
聽到蘇軾如此夸贊,王朝云、蘇過也剝開荔枝嘗鮮,紛紛對其贊不絕口。
蘇過道:“鄰居們說把荔枝放到冰盤里冰鎮(zhèn)一下清涼爽口,味道極佳。”
蘇軾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對王朝云道:“那你讓小惠去冰窖拿點冰來,我去洗下酒杯。”然后看向蘇過,“叔黨,你去把我的桂花酒拿來,桂花酒配著荔枝肯定別有一番滋味!”
王朝云笑道:“剛才還無精打采地癱在塌上呢,一籃子荔枝就讓你生龍活虎了?!?p> 蘇軾道:“唯美食、美酒不可辜負(fù)也?!?p> 不一會兒桂花酒、冰鎮(zhèn)荔枝全部上桌,蘇軾、王朝云、蘇過落座后,招呼小惠、小善也一起過來坐下吃。
蘇軾吃著荔枝,喝著美酒,忽然詩興大發(fā),讓小惠拿來紙筆,當(dāng)即賦詩一首夸贊荔枝:南村諸楊北村盧,白華青葉冬不枯。垂黃綴紫煙雨里,特與荔支為先驅(qū)。海山仙人絳羅襦,紅紗中單白玉膚。不須更待妃子笑,風(fēng)骨自是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無,遣此尤物生海隅。云山得伴松檜老,霜雪自困楂梨粗。先生洗盞酌桂醑,冰盤薦此赪虬珠。似聞江鰩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我生涉世本為口,一官久已輕莼鱸。人間何者非夢幻,南來萬里真良圖。(支:通假字通“枝”,下同)
揮毫即成,蘇軾繼續(xù)開心地吃了起來,不知不覺一盤荔枝盡入腹中。他摸著黏糊糊的手,回味著口中殘留的果肉醇香,感慨道:“真是太好吃了!”
蘇過道:“鄰居們說了荔枝摘下來不能久放,所以爹想吃時就給他們說一聲,他們現(xiàn)摘。”
蘇軾道:“想當(dāng)年楊貴妃若想吃到新鮮的荔枝,護(hù)送者必定千里疾馳,一路上不知累死多少人與馬。自古官員為了獻(xiàn)媚爭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就像丁謂、蔡襄進(jìn)貢的武夷山茶葉。官家缺茶嗎?無非是這些人爭寵的手段罷了。”
想到此,他提筆又寫了一首詩,以諷刺官員諂媚的行徑:
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龍眼來。飛車跨山鶻橫海,風(fēng)枝露葉如新采。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永元荔支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雨順風(fēng)調(diào)百谷登,民不饑寒為上瑞。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寵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yǎng)口體何陋耶。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jìn)姚黃花。
夏去秋至,轉(zhuǎn)眼蘇軾在惠州已生活快一年。一年的時間,蘇軾結(jié)交了一堆朋友,上至達(dá)官貴人,下至市井百姓。大家時常來蘇軾家做客,更有遠(yuǎn)道而來的朋友在合江樓一住就是一兩個月才走。對他而言,惠州的日子雖然清貧,倒也樂在其中。
為官多年的他雖然賦閑在家,但只要看到惠州有軍紀(jì)政務(wù)問題就忍不住想要干預(yù),只可惜自己戴罪之身沒有實權(quán),只得將自己發(fā)現(xiàn)的問題反應(yīng)給詹范或者程之才,并附上自己的解決辦法,請對方代為處理。
惠州軍營破舊不堪,無法居住,將士們經(jīng)常租借民房居住,擾的附近居民痛苦不堪。將士們嗜酒賭博成性,軍紀(jì)渙散,軍威不振。蘇軾深入調(diào)查后將軍營情況寫信反映給程之才,請其添置營房三百余間,整頓軍紀(jì),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秋收之時,百姓納稅可以選擇納錢或者納米糧,然而負(fù)責(zé)收稅的官員為了減輕漕運(yùn)負(fù)擔(dān)只允許百姓繳納錢,不得繳納米糧,于是惠州一帶出現(xiàn)米賤錢荒。
蘇軾多方走訪后,建議程之才與提舉常平司、轉(zhuǎn)運(yùn)使司等相關(guān)部門的官員們協(xié)商,允許百姓自主選擇納錢或者納物。最終惠州及周邊各州的百姓皆因蘇軾的建議而獲得了納稅自主選擇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