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宅。

　　王閏之在屋內(nèi)焦急的等候著，忽聞站在門口瞭望的小暖喊道：“阿宗回來了！”王閏之急忙站起身來，問道：“子瞻呢？”

　　小暖搖搖頭，道：“只見阿宗一人。”

　　阿宗氣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對王閏之道：“回大娘子，官人說了今晚要通宵留守不回來了。”

　　王閏之失望地坐了下去，一言不發(fā)，許久說了聲：“我知道了，你退下吧?！?p>　　阿宗退了出去，小暖看了眼王閏之，緊隨其后，叫住阿宗，悄聲道：“衙門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宗道：“我也不知道，我見官人神色不對，說牢里關了太多人怕晚上出事，沒法回來。”

　　已近子時，衙門都廳內(nèi)燭光瑩瑩，蘇軾單手托腮發(fā)著呆，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抓耳撓腮，時而翻閱案牘，時而滿屋轉(zhuǎn)悠。

　　一旁的衙役見狀關心道：“蘇大人，您沒事吧？”

　　蘇軾搖搖頭，道：“沒事，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衙役道：“回大人，快子時了?！?p>　　蘇軾站起身來，伸個腰，舒展下筋骨，道：“竟然這么晚了。走，陪我去牢里轉(zhuǎn)一圈?！?p>　　兩人一同朝監(jiān)牢走去。值班的衙役們大多正在打盹，一名還算精神的衙役見狀高聲喊道：“大人，您來了！”

　　其他衙役聞聲驚醒，急忙起身行禮。蘇軾知道大家都很疲憊，并未苛責，繼續(xù)往里走著。他在牢里四處巡視著，眾衙役緊隨其后。囚犯們見蘇軾來了，紛紛激動地站起身來，將手伸出柵欄，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我們走吧?！?p>　　又一人呼喊道：“大人念在我是觸犯，您發(fā)發(fā)慈悲放我回家吧！今天是除夕，我想和家人一同守歲?！?p>　　呼喊聲越來越高，不少沉睡的囚犯被驚醒，紛紛跪地哀求著。蘇軾眼眶泛紅，忍著心頭劇痛將監(jiān)牢各處巡視完默然離開。衙役看著蘇軾黯淡的背影，面面相覷。

　　待其離開后，一名衙役低聲道：“大人是個性情中人??！我看他剛才好像哭了?！?p>　　另一名衙役道：“原來你也看到了，我還以為我眼花了！”

　　又一名衙役道：“這么多人跪地哀求，我還以為他會說些什么，沒想到就這么走了?！?p>　　“他能說什么?。∵@些人販賣私鹽，大人又不能放了他們，多說無益??！”

　　眾人一片嘆息，四下散去。

　　蘇軾回到都廳，癱坐在椅子上，看了眼一直跟隨自己的衙役，道：“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毖靡酃砀嫱恕ＬK軾回想著監(jiān)牢中眾多百姓跪地哀求的樣子，潸然淚下。于情他想讓大家回家與親人團聚，于理他身為通判不能知法犯法。歸根結(jié)底自己不過是一個俗人，離不開俸祿維持生計，只能違心而為。

　　窗外月色凄清，寒風凜冽。蘇軾右手執(zhí)筆，左手端著硯臺，走到一側(cè)的白墻旁，奮筆疾書在墻上寫下《熙寧中，軾通守此郡。除夜，直都廳，囚系皆滿，日暮不得返舍，因題一詩于壁》一詩——除日當早歸，官事乃見留。執(zhí)筆對之泣，哀此系中囚。小人營糇糧，墮網(wǎng)不知羞。我亦戀薄祿，因循失歸休。不須論賢愚，均是為食謀。誰能暫縱遣，閔默愧前修。

　　熙寧五年。

　　正月初一，年節(jié)。

　　蘇軾值了一夜班，大清早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家人守了一宿的夜正在飯廳吃早飯，聽家仆通報蘇軾回來了，急忙命人再添一副碗筷。蘇軾來到飯廳，王閏之關心道：“累不累，快坐下來吃飯?！?p>　　蘇軾落座，對王閏之擠出一絲笑意，搖搖頭，語氣低沉道：“沒事，不累。”吃完飯后，蘇軾徑直回到房間睡覺，一直睡到下午才起。

　　房門被緩緩推開，王閏之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見蘇軾醒了，快步上前，道：“你醒了，精神好點了嗎？”

　　蘇軾拉著王閏之的手，示意其在床邊坐下，道：“我沒睡，就是早上回來有點困。你昨晚守歲了一夜，有睡會兒嗎？”

　　王閏之道：“睡了，我怕打擾你，就去別的房間睡了。衙門的事處理完了嗎？”

　　蘇軾道：“差不多了?！?p>　　王閏之道：“那牢里的人怎么辦？”

　　蘇軾嘆息道：“還能怎么辦，按照宋刑統(tǒng)該怎么辦怎么辦唄?！?p>　　王閏之道：“既然木已成舟，你也別太憂心。”

　　蘇軾知道王閏之擔心自己，安慰道：“沒事，我就是覺得自己很渺小，有些無能為力罷了。不說這些了，年節(jié)拜賀的禮物采買好了嗎？”

　　王閏之道：“杭州我們也沒什么親朋好友，所以禮物我備了幾份，應該夠用。”

　　蘇軾輕撫王閏之的背，柔聲道：“你費心了。明天拜訪完沈大人，我們?nèi)ノ骱D(zhuǎn)轉(zhuǎn)可好？”

　　王閏之笑道：“好，都聽你的?！?p>　　翌日。

　　蘇軾帶著王閏之、蘇邁、蘇迨去隔壁拜訪完知州沈立，駕車前往西湖。

　　冬日天寒路滑，阿宗緩慢駕車前行，小暖坐于一側(cè)，道：“你慢著點，大娘子有孕在身，別閃住了。”

　　阿宗笑道：“我的車技你放心，別說這路面，就是結(jié)冰的西湖之上，我駕起車來也照樣穩(wěn)如泰山?！?p>　　小暖撇著嘴，道：“你就吹吧！”

　　蘇軾看著車窗外人潮涌動，不少人在西湖邊上賞玩。附近酒樓、青樓以及湖邊花船之上更是賓客云集、送往迎來。他選了一處觀景絕佳之處命阿宗停車。一家人下了車，阿宗原地守候，蘇邁撒花式地向前狂奔著玩耍，不時回頭呼喊蘇軾走快點。蘇軾拉著王閏之的手漫步湖邊，小暖抱著蘇迨緊隨其后。

　　“子瞻？”一陣男聲傳來。

　　蘇軾轉(zhuǎn)身只見周邠立于身后。杭州下轄錢塘、仁和、余杭、臨安、於潛、昌化、富陽、新城、鹽官九縣，杭州州衙位于錢塘縣地界。周邠為錢塘縣令，兩人明面上是上下級關系，但私交甚好。周邠的岳父陳舜俞與歐陽修、蘇軾交好，蘇軾慢慢地與周邠熟識，成為朋友。工作上周邠稱呼蘇軾為大人，私底下兩人以字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