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五年。
深秋。
天慶觀北極院。
張易簡念完最后一句,合上書本,看著面前端坐的學(xué)生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贝蠹也幻馄婀?,這還沒到晌午怎么就結(jié)束了。
張易簡看了下眾人,目光停留在蘇軾身上:“今天蘇軾、蘇轍就要離開北極院了?!痹捯粢怀觯娚鷩W然。
蘇軾為人仗義,樂于結(jié)交朋友,在北極院的三年和不少學(xué)生稱兄道弟、其樂融融。一些比蘇軾晚一年求學(xué)的小伙伴們聽說他突然要走不免傷感。
張易簡離開后大家將蘇軾團(tuán)團(tuán)圍住,仿佛要將以后說不成的話一次性說完。蘇軾幾天前收到了蘇洵的來信,得知大約今日晌午會驅(qū)車抵達(dá)北極院接他們兄弟倆回家。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蘇軾是性情眾人,見大家心有不舍,眼眶泛紅,強(qiáng)忍淚水寬慰道:“又不是以后見不到了,大家學(xué)成后可以去眉山找我呀。”
他突然想起一年前學(xué)成離開的陳太初,不知道對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
一名學(xué)生道:“我們還想和你一起去后山抓魚、捕鳥、采山里的果子呢!”
蘇軾笑中含淚:“以后沒有我就再沒人偷偷推你下水,也沒人嚇走你剛捕到的魚,多好啊!”誰知話音剛落,那人竟哭了起來,眾學(xué)生也跟著抽泣。
蘇軾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的淚水默然滑落。
他用袖子拭去淚水,拍拍那人的肩膀,安慰道:“男子漢哭什么呀!”
“你不也一樣,還說我呢!”
平日里陪蘇軾練劍的小伙伴有三個,他們皆在陳太初離開后才來此求學(xué),雖只和蘇軾只相處了一年,但感情深厚。其中一人傷感道:“我的劍術(shù)剛有精進(jìn)你就要離開,以后誰陪我們練劍??!”
“你們可以彼此切磋呀!”蘇軾看眾人如此傷感,想著轉(zhuǎn)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眼珠一轉(zhuǎn)建議道:“不如再切磋一下?”大家紛紛回房拿劍,找了塊空地切磋起來……蘇軾勝。
晌午。
蘇洵來到北極院,帶著蘇軾、蘇轍拜別張易簡。蘇洵等人一路快馬加鞭驅(qū)車回家,到家時已值深夜。
月明星稀,蘇軾等人頂著月光走進(jìn)家門,前方一個纖瘦的身影頂著深秋刺骨的寒風(fēng)奔跑而來。他定眼細(xì)看,來者正是姐姐蘇八娘。
蘇八娘一把抱住并肩而站的弟弟們,淚水奪眶而出:“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
蘇軾笑中含淚:“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蘇八娘松開蘇軾、蘇轍,拭去眼角的淚水,用力點著頭。
蘇軾握著姐姐冰涼的雙手,猜想對方定是心急不時出來查看才致使身體受凍、雙手冰涼,頓時心疼不已:“你傻不傻啊,這么冷的天等我倆干什么!”
蘇八娘笑道:“我在屋里等著,無妨。”
“少騙人了,你在屋里等著手能這么涼嗎!”
蘇八娘摩挲著蘇軾粗糙的雙手,震驚道:“你手怎么了?怎么這么粗糙,蘇簡沒有好好照顧你們的日常起居嗎?”
蘇轍道:“他是練劍磨的?!?p> 蘇八娘愕然:“練劍?你去讀書還有時間練劍?!?p> 蘇軾笑道:“每日早起點,不耽誤。我本事多了才能保護(hù)姐姐呀!”
蘇八娘笑道:“三年未見小嘴變甜了呀!”
蘇軾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腦勺。
蘇八娘道:“對了,爹過幾天就要去京師游學(xué),可能要去很久,所以才提前幾個月把你們接回來。”
蘇軾看著已朝程夫人走去的蘇洵的背影:“???京師那么遠(yuǎn),爹豈不是要去很久?”
“是??!”
翌日。
蘇軾的朋友程建用和楊咨前來拜訪。蘇軾又驚又喜:“我還沒通知你們,你們就來了!你們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程建用道:“當(dāng)然是你姐姐派人通知的。昨日得知你要回來,激動得我一宿都沒睡好呢!”
蘇軾笑道:“用不用這么夸張呀!”
楊咨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絕對沒夸張!你是不知道,自從知道你要回來了,他話多的能把我煩死。別說睡不好,徹夜不眠我都信!”
程建用笑道:“哪有話多!你好意思說我,不知道是誰一大早跑到我家拉著我急急忙忙往這兒趕?!?p> 蘇軾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想我,我也很想你們呀!”
三人談笑風(fēng)生,相約出門玩,因蘇轍回家途中染了風(fēng)寒只得留其在家。三人剛走到門口,身后突然傳來蘇八娘的聲音。
蘇軾轉(zhuǎn)身,只見蘇八娘拿著棉披風(fēng)走了過來,為蘇軾披上后整理下他的衣衫,關(guān)心道:“出去玩就穿厚點,小心生??!”
蘇軾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謝謝姐姐?!?p> 蘇八娘柔聲道:“去玩吧。我一會兒讓小早吩咐廚房弄點姜湯,你回來喝。”
程建用、楊咨不約而同感慨道:“真好??!我也想要這樣的姐姐?!?p> 蘇軾開心地笑了起來。三人拜別蘇八娘出去玩了。
七年后。
皇祐四年。
正月。
蘇宅。
嬉園。
十七歲的蘇軾倚欄小憩,手中的酒壺滾落在地,酒水流出酒香四溢。蘇八娘緩緩走到蘇軾身邊,撿起酒壺,晃醒酒醉的蘇軾。
蘇軾睜開惺忪的睡眼,伸著懶腰抖擻精神。
蘇八娘道:“我就說半天找不到你,原來躲在嬉園喝酒,小心爹爹發(fā)現(xiàn)了說你!”
蘇軾接過蘇八娘手中的酒壺,喝了一口,笑道:“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p> “少給我吟詩。你如今大了,爹爹允許你少飲一二,可沒讓你醉酒縱情。小早,吩咐廚房做些解酒湯送來?!?p> 蘇八娘見沒人回應(yīng),轉(zhuǎn)身只見原本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的小早已跑到嬉園門口和程夫人的貼身丫鬟即蘇八娘、蘇軾的乳母任彩蓮竊竊私語。
蘇八娘抬高音量喊了聲“小早”。任彩蓮遠(yuǎn)遠(yuǎn)地與蘇八娘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蘇八娘看著匆匆離開的任彩蓮似乎有意回避自己,對走回自己身邊小早說道:“任姨怎么了,感覺怪怪的?!?p> “沒……沒什么?”小早結(jié)巴著,眼神躲閃不敢與蘇八娘對視。
蘇八娘盯著小早哭紅的雙眼:“任姨剛才對你說什么了?你實話告訴我?!?p> “程……程小官人來了……”小早說完放聲痛哭起來。
“又來!臉皮真厚夠的!”蘇軾猛然站起身來。
“無妨,來就來了,他這些年每次過來,爹娘都換著法兒打發(fā)他,也不曾和我見過幾面?!碧K八娘將手帕遞給小早,笑道,“這點事還用哭鼻子,羞不羞?!?p> “不……不一樣……程家這次帶著媒婆來了!”小早說完又哭了起來。
蘇軾震驚道:“什么!”
蘇八娘怕蘇軾又要像幾年前那樣去和對方理論,急忙說道:“爹娘向來開明,從不會勉強(qiáng)我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guī)啄昵熬鸵驯砻餍囊?,爹娘會處理好的,放心吧?!?p> 不多時,蘇轍匆匆而來,氣喘吁吁地對蘇八娘說道:“不好了,姐姐,兩位舅父還有表兄帶著媒婆來了!”
“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蘇八娘說完停頓了下,大驚,“兩位舅父都來了!”
蘇轍點點頭:“對,兩位舅父都來了!”
蘇八娘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焦慮地來回踱步著。
蘇轍見蘇軾重新坐回地上倚著欄桿喝酒,生氣道:“你現(xiàn)在還能喝得下去!”
蘇軾狂飲幾口,滿眼通紅地看著蘇轍,憤怒中略顯無奈:“我能怎么辦!像當(dāng)年那樣沖過去找他們理論!萬一壞了事怎么辦!我除了一醉解千愁還能怎么辦!等爹娘應(yīng)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