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光，恍然同白日里的暖陽高照不同。寒意趁著陽光的離去偷偷侵蝕著漫漫長夜，昭示著冬日的肅殺。

　　皇都百姓們大多都在美夢和噩夢中沉睡，嘴里喃喃著天兒愈發(fā)的冷，一邊翻個身裹緊薄被保護(hù)好僅有的溫存。

　　城郊舊廟，曲南歌的身形很穩(wěn)完全沒有剛剛的酒醉之意，他走進(jìn)最里面的房間，側(cè)臥著和衣而睡。這房間同人們想像的不大相同，沒有隨意堆著的稻草和亂竄的飛蟲鼠蟻，而是有一張簡單整潔的床榻，和一堆醫(yī)書草藥，當(dāng)然門口處還有滿地的酒盅瓷瓶。

　　月光映射在他的睡顏上，忽略那幾縷故意弄亂的發(fā)絲，仍舊看得出容貌和氣質(zhì)不凡?？裳劢且约懊碱^微蹙導(dǎo)致的皺紋亦是肉眼可見的滄桑之感，雖“歲月不敗美人”，但在江湖上歷經(jīng)風(fēng)霜幾十載，如今不惑之年重提喪女之痛，曲南歌的心里除了苦澀便是愧疚與絕望。

　　他以為，真正的芊璃肯定沒能在破廟挨過這樣寒冷的冬，也沒有秋秋這么幸運在皇都城內(nèi)被他親手救下。他好不容易打聽到當(dāng)年璃兒的去處，卻說不準(zhǔn)是她最后的喪命之地。

　　他來晚了十幾年，連幼女的尸骸都不知歸處，連悼念都只能埋在心底。

　　即使曲南歌幸運地陷入了烈酒帶來的沉睡中，心臟還是不可控的刺痛著。醒著對他很痛苦，但睡著了也并不好受。清醒的時候腦海里會不自覺回憶過去的畫面，想象著在他千里奔襲的路上，媛兒和芊璃受了怎樣的委屈；而若能因飲酒過量而睡著片刻，夢魘也總像是驅(qū)不散的迷霧，在他心里亂竄。

　　“嗚嗚......嚶嚶嚶......”這樣的哭聲已經(jīng)成為了他無數(shù)噩夢的開頭，無法忘記，只覺得心要碎了。

　　可他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回到十?dāng)?shù)年前，甚至留在這里幾個月都沒能知曉更多當(dāng)年的情況。媛兒病逝后，他也是心如死灰日日飲酒，但報完仇后并未多做停留，只想逃離瑞城這個地方，欺騙自己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什么太醫(yī)，什么公主，這與他無關(guān)！曲南歌只能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心上人留在了皇宮那片偏僻的角落，再也不能陪他看遍世間萬物。那么自己執(zhí)著回來，又有何意義呢？

　　注定還是無力改變的，所以注定還是要離開的......

　　睡夢都沒能該變最終的決定，他要選擇最后一次離去了，即便以后年邁，有秋秋在身側(cè)也許不會太過孤單吧！

　　一壺壺的烈酒沒能減弱他的痛苦，但卻讓他在安睡中即將度過整一個冬，他知道他一定會離開，但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醒來。

　　皇都的百姓也沒再記起他，自顧著眼前的小日子。其實寒府甚至皇宮亦是如此，沒有人不想過安穩(wěn)的太平生活，沒有戰(zhàn)事、沒有權(quán)謀算計，親人好友安逸團聚、歌舞升平難道不是更讓人心里舒坦？

　　經(jīng)過寒無殤上次的警告，明帝已經(jīng)很少在明面上打他的主意，所以即使天氣越來越冷，寒府的氣氛卻是逐漸回暖。霜月居的幾個人更是小日子過得十分滋潤，丹青和洛雨依舊成天吵吵鬧鬧，蘇兒不時給他們做些好吃的糕點吃食，也能博得寒無殤和秋秋的笑顏。

　　因為忘記了很多東西，少了很多從前不可一世的驕縱和難以接近的捉摸不透，如今的秋秋和氣得很，不論同寒無殤還是其他人的相處也愈發(fā)自然。除了因為喝藥時不時透出的一些傷感，幾乎沒人記得她是因為受了很重的傷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溫柔善良，懂事知禮，性情收斂和睦，再加上這傾城的容顏，規(guī)矩的行為舉止......如果忘記發(fā)生在遙遠(yuǎn)邊關(guān)的那場惡戰(zhàn)，她就只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妃，有何不好？

　　沒人會覺得有何不可，但寒無殤總是覺得哪里不對，雖然她還是她，他也一如既往的深愛著她?？伤傆幸环N她會消失的錯覺......

　　在不可言說的擔(dān)驚受怕下，那樣的一天左右是沒有到來，一轉(zhuǎn)眼卻已近年關(guān)。

　　從前的每一年，他都是在邊關(guān)三城看著百姓兵士們慶祝這樣重要的節(jié)日，內(nèi)心無感甚至更加冰冷。前兩年因為“七葉落”的禍亂，他才勉強在年下回皇都陪老爺子待一段時日，而后也不會過多停留。

　　今年可好了，寒老爺子自入冬便興奮得很，說是要好好慶祝一番，也給每個人都祈福沖喜，保佑來年的日子更好過些。雖然不知孫媳究竟遭遇了何種不幸，可這一大家子人在就是幸事！

　　皇都的尋常百姓也大多是這個想法，雖然今年發(fā)生了很多亂事，但年關(guān)還是要好好過，企盼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日子一天天過去，臘月寒冬，冷風(fēng)越發(fā)呼嘯著哀號，晨月的土地大多覆上了滿眼冰雪。但因為百姓的激情洋溢，各地街上都熱鬧的很，高門大戶也不吝嗇分享幸福和溫暖，紛紛施粥散衣，朝堂上也難得平靜，皇都的官兒都樂得合不攏嘴。

　　比起兵戎相見流血犧牲的勝利，國泰民安的局面才是他們掌權(quán)者最樂意看到的。

　　明帝習(xí)慣維持的假面上的笑都多了一絲真心，心里的重?fù)?dān)也輕了不少。因此還支持寒無殤舉薦的武將，將其放到合適的位置上鍛煉，為的是能有一天保衛(wèi)晨月。甚至除夕夜宴的請?zhí)几诱\心誠意地命人去送，即使明帝以及所有人都知道寒老爺子不愛湊這個熱鬧，寒無殤更是會找好理由推脫。

　　但皇家給面子，是表達(dá)對寒家的重視，雖然是表面功夫，但不只是給寒家看的，也是給其他官宦大族看的。

　　寒無殤自然是面無表情地推脫了，而后陪著秋秋看他們在府里忙碌，不時搭把手然而卻總是會被蘇兒丹青甚至洛雨他們說不要添亂。

　　除夕夜前又下了一場大雪，午膳眾人是同老爺子一起吃的，寒雪初和寒雨末也都帶著家里人來訪。所有人自覺不過分關(guān)注秋秋，除了齊云北眼神總是躲著寒無殤外，氣氛融洽的很，老國公甚是滿意。

　　不過畢竟上了歲數(shù)，晚上沒力氣再慶祝，所以住在各院的一家子各自玩鬧著。

　　霜月居他們幾個也難得鬧騰的晚了些，除了怕吵到老爺子歇息沒有放爆竹外，其余年俗多得讓人吃驚，一向不入俗世沒什么“見識”的寒無殤也沾了秋秋的光，記住了幾項好玩兒的。

　　桃符被微風(fēng)吹起輕叩朱門，屠蘇酒的香氣彌漫，雪夜下燈火輝映襯著一張張微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