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此模樣的老叔和院子中的情景,我感到有些奇怪。占海和我解釋說,老叔在熬鷹。這只蒼鷹是很難遇到的那種品相,大而強壯,正當壯年,性子極烈,體輕的鷹,二斤以內(nèi),只能抓山雞野雉,二斤以上的蒼鷹才能抓兔子,而這只鷹差不多有三斤,訓出來將是鷹中精品,稀世罕見。而這種鷹又極有個性,很難熬成,很多甚至到熬死也不會屈服,老叔已經(jīng)熬了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
再看那只鷹,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疲倦感,羽毛已不鮮亮流暢,看人也有些無精打采的,似乎也瘦小了一些。從他的眼神里讓我看到了恐懼和無助。它剛剛有些挺不住,要閉目養(yǎng)神,老叔就用木尺子動它一下,它只能以仇恨和哀怨的目光和老叔對視,老叔盡管看上去一臉倦容,但目光依舊保持著昔日的銳利。
這些人喜歡看熱鬧,也幫助老叔熬鷹。喂鷹的羊肉都是浸泡過的,沒有營養(yǎng)又占胃里地方,還有強行讓它吞進去的反胃球,讓它定期嘔吐,在維持生命的前提下,消耗體能,磨滅意志,最后失去自我,成為鷹把式的玩物、工具及伙伴。
鷹的目光失去了昔日的冷利,而老叔的目光卻充滿煞氣,越來越逼人,像兩把刀子牢牢地插入蒼鷹的心靈。老叔對大家講,動物都有被征服的弱點,而最后的強者不是體魄,而是意志。冥冥之中也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在里面,鷹與人表面看是熬,實則是兩個靈魂的較量,而這種較量只有他們兩看得見,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熬鷹,也不是所有人的靈魂都能戰(zhàn)勝雄鷹,更多的人的靈魂往往會輸給鷹。在這場較量中,鷹只能屈服堅強的靈魂,否則熬死也不會服從。老叔的靈魂應該是非同尋常,因為他熬鷹沒有失敗過。
俗話說,三春沒有一秋忙。在這收獲的季節(jié),大家都累的筋疲力盡,而不過被習俗、友情和好奇心驅(qū)使著,盡管如此,隨著深夜的來臨大家也都漸漸地散去,但老叔還要堅持。
回到知青點,老叔熬鷹的場景久久地縈繞在我的腦海,這讓我對人性有了深深的思考,盡管覺得熬鷹是如此的殘忍,但不能不佩服發(fā)明熬鷹方法的人之智慧,或許有某種力量的指引,讓兩個不同物種的靈活相碰撞,最終蒼鷹終于被征服,從而達到靈魂融合,步調(diào)一致,形成了相親相愛的莫逆關系。
而落寞的我,更想父母,更想正京,不覺已偷偷地流淚,但疲倦是治療創(chuàng)傷的最好良藥,一翻身,一切思緒斷片,睡得很沉,連夢都遠離了我。
收割、打場、推碾子、送公糧、儲冬菜每天干不完的農(nóng)活,終于在一場秋風來臨之前而結束。只有在這里,也只能在這里,才能更真切的感覺到無邊落葉蕭蕭下的意境,似乎一夜之間山林都光凸凸的,與我們的距離也遠了。這幾天讓我感到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秋愁,我甚至開始極端討厭這種枯燥,萬分想念正京,思念部隊大院和父母。
當深秋萬物凋零的凄涼容易讓人傷感的時候,山里人都盼望來一場大雪美化世界,慰藉心靈。但這時候的雪偏偏懶惰,任由凄寒的秋風蹂躪萬物,讓秋季里忙碌中灰頭土臉人群顯得有些可憐。好不容易來了一場雪,人們還沒有享受到妙處,就在不覺中融化了。幾次反復之后,迎來了冬雪,把秋季大地的零亂和尷尬統(tǒng)統(tǒng)掩埋,銀裝的世界里,才能領略到北疆人的爽朗和寒風中的凜然傲骨。
山里人把這個季節(jié)的農(nóng)閑生活稱謂“貓冬”,男人依舊辛苦,秋收之后,經(jīng)過短暫的修正都要上山伐木,這里每年要有大量的木材運出去,而每年的砍伐任務都很重。鎮(zhèn)里的男人都上山走了,留下的是女人和孩子。年長一點的識字不多,喜歡“爆粗口”開褲襠里的玩笑,晚上給還自己孩子及鄰里講鬼怪之類故事。年輕人則聊天,唱革命歌曲,玩當?shù)靥赜械挠螒?,知情除偶爾能跟著湊湊熱鬧之外,就是想辦法借書看,而大多的時光是在想家中度過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人們都怕生活變成一潭死水,所以,新聞、小道消息、傳聞便成為一種時尚,革委會主任放個屁,都能震塌一個村子的房屋,大家以知道得早,知道得多,聽到的新奇為榮耀,因為超乎尋常的閉塞,就守著煤油燈,把村里聽到的,看到的,分析到的,聯(lián)想到的,統(tǒng)統(tǒng)和自己的好姐妹分享,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好姐妹,所以,小鎮(zhèn)不大,故事真多。也有很多人說見到過鬼,遇見過狐仙,還有人說自己去過冥界,仿佛是天方夜譚,但聽起來又都很認真,很虔誠。
我們很閑,只是喂牛喂馬,打掃一下牛棚豬舍,大家大部分時間都在宿舍里面,即便出去也都要裹的嚴嚴,穿的圓圓。有些女知青也都學著做針線活,有時也去食堂幫廚。在這樣的日子里,我除了想家更想占海,而他每次從山里回來都找我去老叔家吃野味,看蒼鷹、鴿子和狗。
老叔是獵人,也不知道是年齡關系還是尹家的原因,總之他不參加任何隊里勞動,也不掙公分,職業(yè)打獵。所以常年不缺肉吃,很多朋友鄉(xiāng)親都跟著借光吃。除了鐵柱之外,吃得最多的就是占海和我,當然我是借占海的光。這樣村里就有了很多我和占海的傳聞,但我和占海都聽不到。這天,占海又約我去老叔家吃野雞,他們?nèi)艘贿叧燥堃贿呎務撁魈煲M山狩獵的事情,我于是有了興致,央求老叔也帶上我。老叔堅決不同意,說帶丫頭進山不吉利。我說他搞封建迷信,歧視婦女。但無論怎么說,老叔就是不讓去。我就偷偷地求鐵柱占海幫助說情,最后勉強同意帶我,但讓我要絕對的服從指揮,原計劃去大山里,考慮我的體能就改了方向。我不管這些,能跟著狩獵,看蒼鷹抓兔子,將是怎樣的激動和幸福?。?p> 這一夜,我一直在朦朦朧朧的興奮之中,天剛剛放亮,我就醒了,但依舊恨時光過得太慢,早早地來到老叔家,他們居然還沒有起來,弄得自己尷尬的等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