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唯一的親人是尹漢生,小名鐵柱。尹家是大家族,在鎮(zhèn)里的威望一點亞于滿清的王爺。他在家排行老二,高大威猛,一表人才,本該前途無量,無奈少年失足。因為睡了別人的老婆,而且又被工作組抓了個現(xiàn)行。
女方婆家成分為不好,惹不起尹家,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尹家為了顯示自己的家規(guī),對這樣傷風敗俗的兒子一定要懲罰,既保持家族尊嚴,也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于是假意將鐵柱逐出家門,斷絕關系。
這時候,之前并不在尹家視線之內的關慶春就成了鐵柱父親的救命稻草。表面上說不要兒子了,暗地里求老叔收養(yǎng)他的兒子,姓氏也可以改姓關,供養(yǎng)費也可以提供,只要兒子不受苦就行。老叔何許人也,送這樣的順水人情遠遠超出了尹家的想象,這樣一來老叔在鎮(zhèn)里仿佛一下子變得德高望重,日子自然過得悠然自在。而鎮(zhèn)里的百姓對尹家之家風無不稱贊,讓本以為過段時間事情便可淡化,然后接回兒子的鐵柱父親騎虎難下,只能假戲做到底,白白送給老叔一個兒子。其實也不重要,僅僅是一個形式而已,但重要的是,鐵柱喜歡老叔,也不想離開這個老人。
老叔原本只和龔占海來往,因為他喜歡這個年輕人,覺得他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況且遠親不如近鄰,他家離占海家又近,占海喜歡聽他家的清晨鳥鳴,老叔喜歡聽夜晚占海的胡琴聲。老叔獵到的野味很多,好像每次都有占海的份兒,鐵柱平日和占海也不錯,這樣三個人關系更加緊密。
八月風高,北疆山區(qū)的秋天來得迅猛,讓我猝不及防。初來此地好奇和新鮮感都已經對我不再有吸引力,似乎對這里的生活非常厭倦,但唯一不能擺脫的就是龔占海的磁力。我越來越喜歡他,甚至不斷地向他發(fā)出一點點小暗示,可他偏偏平淡如水,有時候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不夠漂亮,不夠可愛。但寂寞的時光里總是想他,閑暇的時間里就想去找他,好在有理由去老叔家看狗、鴿子和鳥,便有機會在那里遇見他。
季節(jié)及工作情況的變化,讓我的閑暇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這讓我和占海老叔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也讓我對山區(qū)的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想盡各種辦法接觸占海,找一些自己喜歡并在心中早已經有答案的問題向他請教,有時候他解答的很認真,有時候他并不深入解答,似乎也看清了我內心的真實目的,但從沒有反感我的問題,更不會揭穿。有一種美叫做心照不宣,也許最能說明我們兩的關系。
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傻子是把裝傻的人看成真傻,而這種事情恰恰容易發(fā)生在聰明人身上。我和占海認為我們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可老叔和鐵柱可能看的更清楚,只不過人家很會裝傻,而且裝的很真。這正符合我和占海的心理要求,將計就計的認為他們什么都沒看出來。人生很多時候說不清楚是喜歡欺騙別人還是更習慣自欺欺人,但我們四個人卻把這種哲理演繹得無懈可擊。
所以,我們經常被他們邀去一起去老叔家吃野味,久而久之便習慣成自然了。
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家規(guī),每一個規(guī)定都有自己獨特的道理,老叔每年這個季節(jié)都要有一段時間待在家里,還要找一些人來幫忙助威。這個時候鐵柱是不能離開家的,甚至要求他盡量少出門,好朋友最好都能抽出足夠的時間陪伴。所以,占海沒事的時候便到老叔家去,我本來不懂他們的規(guī)矩,只是想接近占海便頻頻去老叔家。我一直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夠自重而跌了身價,哪想到他們均認為我很無私,很懂事,很尊重他們的習俗。
因此,我去的更加頻繁,和他們的感情相處得也越來越深。這讓我突然發(fā)現(xiàn),融入一個集體不在于你能力的大小,學識高低,人格好壞,乃至于目的如何。重要的是尊重他們的文化習俗,變得行為和思想高度一致。
不要談是非曲直,也不要講視野和喜好,只要你高度認可他們的行為和想法,不反對他們的荒唐,不指出他們的愚昧和無知,把自己粉飾得和他們一樣,便可以輕而易舉的融入其中。
不失去自我便不會擁有群族。愛可以改變很多,如果沒有對龔占海愛,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融入他們,但真的融入了,卻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每一個群體都有自己的愚昧和智慧,每一個群體也都值得尊重,每一個群體也都在不知不覺的進行著自己的改變。
深秋的一個夜晚,天很涼,女知青們在宿舍里面百無聊賴的閑聊,我一個人悄悄的離開,向老叔家走去。
今天這里呈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狀態(tài),院里燃著篝火,七八個人圍攏著,喝著燒酒,吃著烤肉。老叔在瑟瑟秋風中,披著大氅,兩眼通紅,本已冷漠蒼老的面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更顯得凸凹不平,如魅如鬼,看上一眼,便讓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