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寒,冷雨濺面。今年的深秋,與往年似有不同。凝露成霜、大雨紛飛,街上人行色匆匆,一陣風雨飄過,眾人不忍裹緊里衣,直打哆嗦。都邑商肆八大街冷冷清清,糧油店的掌柜縮成一團,趁著夜色漸暗,早早打烊。只有少部分閑散商販蜷縮在街角處,依舊守著他那頂支棱全家開銷的攤檔。
明岳、子懿退朝歸府已是申時三刻。尉府小廝見老爺少爺急匆匆而歸,紛紛作揖叩首,卻見兩人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似有別扭。管家、小廝面面相覷,不敢置喙。
果不其然,父子二人行至內(nèi)堂,便壓抑不住胸中情緒,肆意宣泄。
“爹!關伯伯身陷囹圄,您為何見死不救?”子懿生悶氣,漲紅了臉。
“大王性情多變,陰晴不定。你關伯伯觸了逆鱗,被關起來也是在所難免!”明岳壓抑胸中憤懣,回曰。
子懿不解,質(zhì)問道:“兒臣的確不懂大王之脾性!前有東洛施威,后有晉國阻撓,大王不也一一舉國之力而反擊之,何其助長士氣!現(xiàn)如今,區(qū)區(qū)一胡國公,他怎么就怕了呢?”
“放肆!跪下!”明岳氣急之下,怒斥子懿,罰之。
子懿跪,直言不諱,質(zhì)曰:“兒臣以為,胡國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若我國繼續(xù)放任自流,唯唯諾諾,只會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最終受苦的,不還是鄭國千千萬萬黎民百姓嗎?”
明岳下坐,小廝急忙奉茶伺候,明岳抓起一杯茶便一股腦灌下,不禁慨嘆,對曰:“哎......你關伯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應該告訴你了!”明岳頓了頓,續(xù)曰:“前幾日,張力的尸首被發(fā)現(xiàn)吊死在西虢鎮(zhèn)郊外十里一處密林,令史驗之,乃死后被吊,并不是村民口中的自縊!”
聽罷,子懿訝異,怒,喃喃自語:“可惡......”
“種種跡象表明,有人一直盯著我們的一言一行!你關伯伯那夜酒醉,卻也清醒,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會被不知從哪里伸來的手,一把拉下水......”明岳痛苦哽咽。
子懿低頭難過,連連惋惜:“關伯伯......”忽而抬頭,追問道:“難道就沒有什么法子了嗎?”
明岳續(xù)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囚生門行事詭秘,陰險狠毒,說不定今日朝中之事,也是他們挑起的......”
崇風歸,見少爺跪坐,納悶,作揖稟曰:“大人!”
明岳收拾心情,扶子懿起,對問崇風:“何事?”
崇風由懷中掏出古銅色紋路腰牌,低頭,雙手遞呈,明岳見之,更叫心痛,“這不是良予的腰牌?你從何處得來的?”
崇風續(xù)稟:“回大人,那夜屬下送關大人回房時,關大人囑咐再三,要屬下親自將此物交到大人手中!”明岳起,接過關家腰牌,握緊了,更叫不舍了。
都邑獄中,寒風侵襲,卻不能澆滅其思一顆赤誠愛國之心。他吩咐獄卒取來紙筆,坦然寫下詩文,詩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關大人!饅頭趁熱吃罷!”一獄卒送飯行至牢門前,看其思雙眼未合、神色憔悴,不忍規(guī)勸對曰。其思抬頭看,是一年輕人、質(zhì)樸純真,于是乎心領神會、心懷感激,回曰:“謝謝你,小伙子!”
“大人!前幾年你曾幫過我父親免于地痞重稅、順利經(jīng)營,小的幫你也是應該的!你有什么需要小的幫忙,小的定當竭盡全力!”這個年輕的小伙子不明白,大難臨頭,為何關大人依舊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看著關大人的憔悴,小伙子不忍憐惜,諾。
其思搖搖頭,回曰:“不必了,謝謝你,小伙子!老夫深信,公道自在人心!老夫很快,便會從這大牢走出去的!”
“你怕是等不到了,關大人!”不料,公子呂、祁鄢二人領諭旨下內(nèi)牢,得意對曰。
其思不懈,哼唧一聲,怒目而視,斥曰:“是你們......虢鎮(zhèn)城之禍,是不是你們直接授意的?讓一個晚輩動手干盡齷齪之事,你們還配為人師為父?”
公子呂得意洋洋,毫不在意,訕笑回曰:“若是關大人還能或者走出去,再說風涼話也不遲!”
“什么意思?”其思追問。
“關其思、黃卯、蔣鈺之、梁佑庭聽旨!”公子呂舉諭旨,宣曰:“關其思、黃卯、蔣鈺之、梁佑庭在位期間,并無恪守‘君憂臣勞、君辱臣死’之責,與吾王吾國之有二心,罪大惡極,其罪可誅!故罷關其思、黃卯、蔣鈺之、梁佑庭大夫之職,判大辟,擇日行刑,暴尸梟示,以儆效尤!”
“冤枉??!大王!冤枉??!......”話落,便聽到內(nèi)牢一陣痛苦叫冤,只有其思不可置信,恍惚失神。他無法接受,連連搖頭,卻見公子呂、祁鄢二人嘚瑟背影,他終于忍不住,撲向牢門,大喊道:“不可能!大王不可能這般待我!一定是你們的陰謀詭計!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
年輕獄卒最怕聽到這些歇斯底里的含冤聲,他默默低頭,碎碎步走,繼續(xù)給其他犯人逐個分送吃食。他偷偷回頭,瞥見關大人已漸漸氣弱、倚欄而坐,更教他難過。于是乎,他鼓起勇氣,又再一次小聲對曰:“關大人!你有什么需要小的幫忙,小的定當竭盡全力!”
其思通紅眼色,含淚執(zhí)筆......
戌時二刻,聞到門外咚咚敲門聲,官府管家開門察之,不見人影,卻見門檻有一信箋,信曰:“宣兒親啟”。
“老爺?shù)淖?.....他的信怎會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奇怪!”管家意識不對,趕緊上稟,“莫非老爺出事了?壞了!”
“小姐!小姐!”瑾萱在廂房內(nèi)正對鏡梳妝,聞到外頭管家急促的呼喚,疑而問:“管家,何事慌張?”
“小姐!這是老爺?shù)男?!”管家作揖相遞,瑾萱不解,暗自嘀咕,他怎么會給我寫信?于是乎,便追問道:“此信你從何處得來?”
“方才有人敲門,小的推門不見人,卻見此信!”管家急,勸曰:“小姐,定是老爺有什么要緊事,您還是趕緊看看吧!”
瑾萱不慌不忙,展信閱之,書曰:
宣兒,爹一生,問心不愧,唯獨愧對于你。憶吾輩年少時,心憂家國天下,常伴君王之側(cè),卻獨獨冷落吾妻。念你娘夜夜?jié)窠螅灭B(yǎng)頑疾,痛苦離世,爹悔恨當初,夜夜難過懺悔。萱兒內(nèi)心敏感,嗔怪記恨,爹不予怪罪,但求萱兒原諒。如今爹遭奸佞誣陷入獄,恐無力回天,故爹已將古銅腰牌私托洵直兄,他會替爹照顧你,視你如己出。萱兒切記,好好活著!勿復仇、勿記恨,爹含淚絕筆!
瑾萱深吸一氣,故作鎮(zhèn)定,遣曰:“天寒,爹咳嗽得厲害,你速速去煎個藥罷!”
管家半信半疑,作揖告退。瑾萱不可置信,雖說這的確是他的筆跡。瑾萱深吸一氣,憶起過往種種,讓她不住沉思。平日里,父親總是借各種機會關心她,給她挑她喜歡的江南綢緞,給她做她愛吃的都邑點心。盡管她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但父親仍舊堅持默默付出,不求回報。即便如此,他也從來不會給她寫過半封信,說說心里話。
夜色漸寒,瑾萱披棉袍,提藥壺,領丫鬟小巧,急匆匆登上馬車,偷偷趕往尉府。
馬車踏踏至尉府已是戌時三刻,管家丁叔急忙報信:“老爺!關府小姐有要緊事求見!”明岳生疑,宣:“快請!”
“小女關瑾萱見過尉大人!”瑾萱恭敬作揖候安。
“世侄女免禮請起!丁叔,賜座沏茶!”明岳吩咐道。
瑾萱憔悴泛白,神色凝重,從袖間取出信箋一封,聞道:“尉伯伯,請看!”明岳接過信箋,瑾萱續(xù)曰:“這是一個時辰前家丁在府門口撿到的一封信,字跡與家父很是相近,可其中內(nèi)容,小女無法辨別真?zhèn)?,懇請尉伯伯替小女做主,找到家父!”話落,瑾萱復又深深作揖叩首?p> 明岳見信封字,確定:“這的確是良宇兄的字跡”,他復又展信,細細閱之,急慌震怒、拍案而起,“什么?豈有此理!......世侄女莫要著急,此事待尉伯伯查證清楚再說!夜已深,世侄女若不嫌棄,留宿一晚罷!”明岳回頭吩咐管家,“丁叔!”
“是!老爺!”丁叔意會,“關小姐!請!”瑾萱拜謝明岳,碎碎步隨丁叔離開內(nèi)堂。
明岳再吩咐道:“崇風!備車!隨我去一趟刑部司!”
翌日早朝,有關關其思、黃卯、蔣鈺之、梁佑庭四位大人秘密判決的消息紛紛傳開,朝中大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有的抱打不平,有的默不作聲,有的事不關己。見武公上殿,眾臣紛紛下跪朝拜,“大王萬壽無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武公睡眼惺忪、哈欠連連。
明岳急匆匆作揖而出,稟曰:“大王!臣有事啟奏!”明岳撫裙下跪,誠摯款款,規(guī)勸對曰:“臣尉明岳,懇請大王收回成命!”話落,再拜叩首。
武公假裝不懂,追問道:“到底何事?尉愛卿起來說話!”
“大王!關大人與其余三人,赤誠忠心,天地可鑒,他們絕沒有做任何叛國棄主之事?。〕家詾?,他們雖有罪過,但罪不至死!臣懇請大王收回成命!放他們一條生路......”話落,明岳哽咽沁淚。
武公生氣,咳嗽連連,口吐鮮血。徐公公急,怒斥命令:“大膽狂徒!殿上出言不遜!來人!將他帶下去!快傳御醫(yī)!退朝......”
“爹!”子懿欲阻,見明岳使眼拒絕,他唯有握緊拳頭,強忍心頭氣。
爹!兒臣定會想方設法救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