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的地方是家酒店。
那位姓季的男人將段祁謙等一行人送到便離開了,臨走時留了個電話,說是有任何事找他便可。
酒店富麗堂皇,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石陽和夏榮雖是伙伴,但畢竟男女有別,那人因此還花了大價錢,給兩人分別定了房間,一左一右地分布在段祁謙房間的兩邊,方便有個照應(yīng)。
而我……
我環(huán)視了一下酒店內(nèi)外,估計也只能在大廳的沙發(fā)上蝸居一宿了。
不過這酒店設(shè)施這么好,那沙發(fā)看著也挺柔軟,睡著估計不比我那小宅子的床差。
加之我深知自己身份不便,因此對于沒有給我安排住宿這事,倒也沒往心上去。
等一切收拾妥當(dāng),外面天已經(jīng)全黑了下來。
段祁謙掏出懷表看了看,隨即又去柜子里把剛掛進(jìn)去的厚外套給拎出來穿上,接著長腿一抬就往門外走。
我趕緊跑過去橫在他面前。
“你去哪?”
看他這樣子,分明是要出門,可卻沒招呼我,似乎并沒打算帶我一起。
我初來乍到,鬼生地不熟的,居然就這么丟下我?
這人忒不道德了。
他面無表情,“吃飯?!?p> 我默默地讓了開來。
做鬼久了,都忘了他們?nèi)诉€得吃飯這回事。
不對,樓下就有餐廳,他還特意加了外套,這是要……
“我們出去吃,順便辦點事?!彼戳搜鄞巴?,“你老實呆著,暫時還用不到你。”
我也順著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朦朧的燈影下,細(xì)細(xì)的雨絲被風(fēng)吹偏了軌跡,斜斜落下來,肉眼可見的寒冷。
南方的天,可真善變。
外頭這么冷,我巴不得在屋里呆著。于是爽快點頭,也沒計較他言語直白。
無聊時容易產(chǎn)生困倦,加之溫暖的環(huán)境,更是困上加困。段祁謙走后不久,我便沒能扛住洶涌而來的困意,在沙發(fā)上搖晃了一陣,最后倒頭就睡。
等再睜開眼時,也不知是哪個時候了。
屋內(nèi)有微弱的燈光。
我朝光源處看去,就看到了段祁謙。
他開了一盞床頭燈,坐在床頭,正拿著張報紙研讀著。
光線柔和,似乎把他平日的冷冰氣勢都弱化了幾分。
他生得好看,可大多數(shù)時候渾身老透露著一股兇巴巴的意味,誰也不敢對他多加注目。
此時此刻,實乃打望的良機(jī)。
反正無事,欣賞帥哥也算是種消遣。
出于以上種種認(rèn)知,我便睜大眼睛,肆無忌憚打量著他,但身體卻不敢有一絲動作,他向來敏銳,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就尷尬了。
我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不過兩秒,就聽他淡淡道,“醒了?”
……
總感覺這人不是人。
被識破了,我也就從善如流直起身,順便活動活動有些僵硬的身體。
“啊,醒了。幾點了現(xiàn)在?”
他又摸出懷表看了看,“快十一點。”
這么晚了?
我看了看窗外,烏漆嘛黑的一片,只有在極遠(yuǎn)處,大約是哪戶人家門前掛的燈籠,散發(fā)出微弱的光亮。
看來是真挺晚的了,估摸著段祁謙也該睡了。
我還是去大堂沙發(fā)窩著吧。
我剛起身,就見段祁謙也一同站了起來。
只見他從衣帽架上取下外套穿上,又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個油紙包裹出來。
我一臉狐疑。
“跟我走?!?p> 估計是讓我辦事了。具體啥事我也不清楚,我深知他的性格,該說時他自然會告訴我,不然就算我主動問了也沒用。
外頭雨已經(jīng)停了,地面卻早已變得濕漉漉。一陣風(fēng)裹挾著濕氣迎面吹來,頓時骨髓里都像被人拿刀狠狠剜了一下。
我本以為要走挺久,卻沒曾想段祁謙只往前走了小小一段距離便停住了。
他就在酒店旁邊的一個角落里停下,接著蹲下身,又從身上掏出那個油紙包裹出來。
我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往那上面扒拉了兩下,接著抽出一沓黃色的紙來。
是老式的冥幣。
他掏出火柴將紙錢點燃。只一會的功夫,那厚厚的一沓便盡數(shù)化為灰燼。
片刻間,就在那堆灰燼旁,又出現(xiàn)了一摞完好無損的紙錢來,是只有我能看到的冥幣。
我掛著大大的問號看著他。
他直起身來,撣撣飄落在身上的細(xì)灰,終于說話了,卻壓根沒看我,“拿去買點厚衣服,剛才我回來時看到鬼市有許多商家已經(jīng)開門了,不遠(yuǎn)處那家苗記服裝店的款式看著還不錯?!?p> 我指指地上的錢,“剛才你說的去外面辦點事就是這個?”
他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只是說,“再不把錢撿起來,一會可打濕完了?!?p> 我趕忙撿起來揣兜里。
他看我急吼吼拿錢的樣子,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我暗里白了他一眼,富人不懂窮鬼的苦。
“走吧?!彼f著,便邁開步子往前走,卻是往酒店相反的方向。
“不是回酒店嗎?”
他回頭看了眼瑟瑟發(fā)抖的我,“買衣服,怕你凍死了?!?p> ……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永和跟安南距離雖不算太遠(yuǎn),但畢竟是兩個地方,民間風(fēng)貌還是有許多差異。但此刻我根本無心去欣賞那些新奇,只想趕緊找個溫暖的地方驅(qū)散這一身寒冷。
還好有段祁謙走在前面,他人高,替我擋掉了大部分寒風(fēng)。我畏畏縮縮地跟在他身后,要在別人看來,估摸著像個賊。
“到了?!?p> 我抬頭一看-“苗記服裝店”。
鬼市剛開張不久,里頭還沒什么顧客。老板戴著副老花鏡,正趴在柜臺上擺弄賬簿。
聽到動靜,老板立馬掛了笑臉迎上前來,“想看點哪種樣式的?”
我搓了搓雙臂,“熱和點的,都行?!?p> “嗨喲,這么冷的天,穿這么點,你可真是不把自己身體當(dāng)回事?!崩习逑駛€長輩般念叨,隨即又引我走向一旁的架子邊,挑出一件外套來,“要不你試試這個?最近可流行了,款式和顏色都適合你們這種如花似玉的小姑娘?!?p> 老板不愧是老板,夸起人來簡直輕車熟路。我成功被洗腦了,很干脆的點頭,“行,那就試試這件吧?!?p> 我本來就穿得少,因此也不進(jìn)試衣間了,直接把外套往身上一批,稍微整理了下。
“你看,多好看哪是吧,我的眼光不會出錯的?!崩习逶谝慌孕Σ[瞇的。
我轉(zhuǎn)了兩圈,仔細(xì)端詳。然后下意識往段祁謙所在的地方看去。
他竟也正看著我,目光深邃,幾乎是在我看向他的那一刻,他輕輕點了下頭。
“那就這件吧?!?p> 付完款,我高高興興穿著新衣服往回走。雖然有點肉疼,但好在衣服穿著效果不錯,又好看又暖和。
飽暖思淫欲,這才剛暖了,我這嘴就饞了。
其實這真不怪我,是路邊的各色小吃對我進(jìn)行勾引的,其中許多都是我不曾見過的東西。
我指了指某個剛從油鍋里撈出的小圓球,“那是什么?”
“油果子?!?p> 油果子?聽著并不陌生,后世好像也有,可我沒吃過。
看著又熱絡(luò)又好吃,我頓時感覺唾液開始增多起來,直勾勾望著那口鍋。
“想吃就買,錢夠吧?”
我摸了摸兜里那疊錢,買了件衣服,可還剩了許多,簡直綽綽有余。
這邊還沒回答,卻聽段祁謙又說,“想買什么不用顧忌著,錢花完了再給。”
內(nèi)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接著,一下涌上些復(fù)雜的感覺來,說不清道不明。
我一下想起我的父母??删退闶撬麄?,也從來不曾對我講過這話。畢竟我家條件有限,就算他們有那個心,也沒說出這話的勇氣。
“唔……有錢真好?!蔽肄D(zhuǎn)頭沖段祁謙笑了笑,“你要吃嗎?我請客哦?!?p> 他無語看我。
……分心了,鬼市的東西他吃不了。
我掏錢買了一袋。剛接過,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個。
“嗷!”
一口咬下去,我慘叫一聲。
段祁謙立馬停住腳步看過來,“怎么了?”
“唔……好……好燙……”我好不容易從嘴里吐出幾個字來。
敢情這玩意兒是糯米做的,內(nèi)里又軟又黏,糊了滿口,又是剛從鍋里撈起來的,簡直“巴到燙?!?p> 我再去瞄段祁謙,果然,他像看傻子般看著我。
我悻悻為自己找臺階下,“沒……沒吃過嘛?!?p>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彼f完,繼續(xù)往前走。
我拿著串油果子跟在他身邊,學(xué)乖了,小口啃著。
酒店離買衣服的地方不遠(yuǎn),等我吃完,剛好到酒店門口。
大半夜的,大廳此刻一個客人也沒,只剩個值班人員在服務(wù)臺后打著瞌睡。
挺好,這樣便沒人打擾我了。
我停住腳步,思索著怎樣跟段祁謙招呼一聲。
他見我沒跟上去,也停了下來,回頭看我。
“呃……”我指了指一旁的沙發(fā),“我今晚睡這里好了?!?p> “睡屋里。”他的口氣不容拒絕。
……我倒是想,可只有一張床啊大哥。
雖說我倆一個人一個鬼也不會發(fā)生點啥,可共處一室終究還是不太方便。
他略微沉思,然后走到那個打瞌睡的服務(wù)生前面,咚咚敲了敲柜臺。
服務(wù)生抬起倦怠的臉,迷惑看著段祁謙。
“麻煩再給我開一間房?!?p> “啊,不好意思先生,今晚房間已經(jīng)訂滿了?!?p> 段祁謙想了想,說,“那麻煩一會再給二一五房送兩床被子去,謝謝?!?p> “好的。”
服務(wù)生應(yīng)完,馬不停蹄地搬被子去了。
“走吧?!?p> 我大概猜到他是要干啥了。
管他呢,反正睡哪的沙發(fā)都一樣。
我剛跟他走了兩步,就見他又停了下來。
我不解看他,又咋了?
“你,嘴巴邊上有芝麻粒。”
……不早說。
我伸手摸了摸,哪有?
他偏了偏頭,“往左一點?!?p> 我依言往左摸了摸,還是沒摸到一星半點。
“你不會是誆……”
我話還沒說完,陡然定住了。
一只手伸了過來,以極快的速度在我臉上輕輕摩擦了兩下,然后收走。
“好了?!?p> 段祁謙別開臉,有些不自然。
我也感覺有股熱氣躥到了臉上。
“謝謝啊……那啥外面太冷了,趕緊回屋睡覺吧。”我說完,率先往樓上走。
誒不對……怎么好像越說越不對味了……
回到屋里,見服務(wù)生已經(jīng)把被子送上來了。
我將被子抱到沙發(fā)上抖了抖,就地準(zhǔn)備一躺。
“你睡床上?!?p> 我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正愣著,段祁謙從我手里接過鋪蓋,又強調(diào)了一遍,“快去。”
我一把將鋪蓋搶了過來,“不去?!?p> 他才是房主,鳩占鵲巢說不過去。再說了,這沙發(fā)這么小,他人高馬大的怎么睡得下?
“不要犟?!崩涞恼Z調(diào)里,似乎透出些無奈。
“你才犟。我覺得這挺好的,別再叨叨了。好了,睡覺,趕緊的。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我說完,徑直躺下了,先行占領(lǐng)了地盤。
默了半晌,我聽見他輕哼一聲,“隨便你?!?p> 黑暗里,我無聲笑了笑。
“晚安?!蔽逸p聲說。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