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這一生,很蒼白,無味極了,末了,還有些悲痛。
我是在民國九年出生的。那時,我爸還很年輕,才二十來歲,正是上大學(xué)的年紀——可是他只是一個商人。我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據(jù)說,我媽生我時,他還在跟人談生意。他聽人說我媽有難產(chǎn)的跡象,可這些話他也只是聽聽,絲毫也沒有要離開生意桌的意思。
我媽是真的難產(chǎn)。這一天早上她就開始肚子痛,一直到了傍晚還沒有把我生出來。王媽在以后我媽抱怨我爸的日子里常常討好地對我媽說,我這是因為我太喜歡我的爸爸,一定要等我的爸爸回來才肯出世。而當時,王媽也是這樣在我媽耳邊說的,于是我媽叫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到酒館里喊我爸回來,催呀催呀,不管我媽怎么生氣,那是一個不肯回來的丈夫。
后來,住在對街的林太太過來了。林太太身體很好——她剛生完孩子,卻還能打起精神跑到我媽身邊。是的,她剛生完孩子,還不到一天呢。
這一天早上我媽肚子痛的時候,林太太也開始生孩子了,沒過多久我媽就聽見對街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哭聲,接著王媽就在我耳邊說——王媽不該那樣說的,可是那個時候王媽才剛到我家里作傭人,沒什么經(jīng)驗,不會看眼色:林先生家添了個男孩,林太太要林先生給那個男孩取個名字,林先生望了望窗外才剛泛白的天空,想了想說,就叫啟明吧,嗯,林啟明,林先生剛說完,他們家里的大人小人都開始到處傳,說的是,林先生得了個兒子,兒子一落地林先生就給起名叫林啟明,啟明啟明,真好聽,林先生是上過大學(xué)的人,真會起名字……
王媽像講故事一樣在我媽面前把街坊們的話繪聲繪色地講了出來,我媽聽了,含著眼淚說:“把他給我喊回來,叫他聲音不做了,回來——!”“他”就是我爸,我爸也念過大學(xué)的,但他只讀了一年,林先生比我爸大三歲,也就是說,比我爸多讀了三年書,但是我爸畢竟也念過大學(xué)……可是我爸這一天一開始就鐵定了心要把那一筆生意談成才回家,就算醉死在生意桌上也要把生意談成。
“符太太,你放寬心,別緊張……”林太太來我家時,一看見我媽早已沒什么力氣的樣子,先是嚇了一跳,然后連忙坐在我媽的床邊,寬慰我媽,“符太太,不要心慌,調(diào)整好呼吸,一切都會順利的,像我這樣吸氣……”林太太抓著我媽的手,我媽痛得厲害,越發(fā)抓林太太的手抓得緊,而林太太臉上始終含著笑,口里不停地說:“調(diào)整呼吸,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我媽漸漸地松開了林太太的手,林太太見我媽好些了,便和我媽開起玩笑來:“符太太,你和我從小就要好,符先生和我家老林又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兄弟,這樣的緣分,換了別家,是求也求不來的?!绷痔α诵Γ终f,“這樣吧,符太太。你看我哦,剛生了個男娃娃,”王媽說,林太太話一說多,語氣中就不自覺地帶上了家鄉(xiāng)口音,盡管那時她已經(jīng)離家很久了,“要是符太太你生了個女娃娃,那更是天大的緣分啊,可巧兒,我們給他們兩個娃娃訂一個娃娃親,怎么樣?”林太太當時口里說是笑話,其實,林太太說的那些,兩家都當了真。我媽肚子又開始痛了,于是又緊緊地抓住了林太太的手,我媽當時幾乎是從牙縫了擠出來了這個字:
“好?!?p> 我媽話音剛落,,一陣響亮的哭聲劃破天際——是我。
很多年以后,每當王媽百無聊賴地談起往事時,總也要不厭其煩地把這段過往講一遍又一遍,使我如臨其境,好像我真看見了我出生那天是什么樣似的。而每次王媽談起這件事,她又總會用一種悲傷的神情看著我,然后嘆一句,要是你沒和林啟明分開,你們兩個早就完婚了——林少爺變成溫文爾雅的林老爺,符小姐變成大方得體的林太太。時光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是卻改變不了我,要在慈陽鄉(xiāng)間生活十五年的我,注定不會變成上海大城市里雍容華貴的林太太。
時光也改變不了王媽,王媽總是那么那么的不會看人眼色說話。和林啟明分別后的十年里,但凡王媽談起上海的生活,總忘不了講一講我和林啟明地事。王媽看不到我抗拒的眼神,只是自顧自地笑著講我小時候如何丑態(tài)百出,如何整天到晚纏著人家林啟明,如何教林啟明翻墻、在家里小偷小摸,如何騙林啟明替我挨打,如何拉著林啟明蹲在學(xué)校門口忘了回家的時辰害得他全家發(fā)了瘋地找……反正王媽談起這些的時候,總是會笑得很合不攏嘴——雖然那十四年里越往后生活我便越希望看見王媽開心,可是,王媽只知道我以前和林啟明做鄰居時候發(fā)生的事當然很使我開心,她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很悲傷,悲傷的是那種開心,只有十一度春秋。
我十一歲那年,沈陽柳條湖的炮火聲嚇得我爸立馬舉家搬進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大茗山,那一次搬家,來不及與誰道別。而我和林啟明只匆匆一眼,便從此分別,長達十四年。
大茗山在茗陽,茗陽是個好地方,全中國大部分地區(qū)都被炮火震撼了,只有茗陽,它仿佛是一個置身市外的仙人,對所有的流血和犧牲都冷眼旁觀,從頭到尾都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從我踏進茗陽的那個家里起,我就像是一條河匯進了一片大海,我那原本因燈紅酒綠的上海和我所鐘情的林啟明而又了波瀾的生活一下子消失無影——終于是落入了茫茫大海之中,因太微不足道而不復(fù)存在了。
到了茗陽,王媽每天要做的事就沒有在上海的時候多了,因此,王媽變得比以前更話多。她只要一有空就拉著我翻以前的舊事——然而她又是常常有空的。不過王媽還是很體貼我的,每次她提到林啟明時,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我,若是她看見我眼神不對,就會立馬閉口,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出我的房間,關(guān)上門。
如穆清風(fēng)
對不起,新章節(jié)真的來不及寫了,只好用這個來代替。也許你會怪我不負責(zé)任,但是千萬不要對我徹底失望。這一篇是我將要寫的新書的一些內(nèi)容嗯嗯嗯,真的對不起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原諒我一次好不好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