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相框里,沐秋戴著博士帽站在學校圖書館門口,手上拿著一本書,像往常一樣笑的很燦爛。相框邊一個深湖藍的玻璃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捧花,幾團繡球花中夾著幾支不知名的小花,都開的嬌艷而鮮活。七八疊分好類的材料整整齊齊的在桌上碼放著。沐秋今天把頭發(fā)扎了起來,埋頭專心的翻著并購資料,渾然不知道小北站在她旁邊。
沐秋,小北輕輕的喊了一聲,他擔心聲音太大會驚著正在專注整理材料的沐秋?!靶”??什么時候進來的……我怎么一點都沒發(fā)覺??!”沐秋抬起頭,眼神中透出些許驚喜,幾縷長長發(fā)絲散落在她的臉上,她習慣性的輕咬著她的嘴唇,仿佛還在思考著。小北心一動,下意識的伸出手想去幫沐秋捋去那散落在臉上的幾根發(fā)絲……
“小北,幫我看看這疊材料……”伴著清甜的聲音,沐秋遞給小北一疊材料,小北的臉一紅,順手接過沐秋遞過來的材料?!拔医o你搬張凳子去?!彼粫r還分不清遞過來的這一疊材料是巧合還是完美的化解了一場尷尬,不管是那一種,都讓小北長舒一口氣,至少避免一場可能發(fā)生的尷尬,他暗暗的提醒自已,一定要控制好自已的情緒。“請坐!”沐秋搬來了一張椅子,臉上滿帶甜甜的笑容?!八娴臎]有看出我剛才的魯莽舉動?不會吧,我明明已伸出了手……”小北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燙,他抬起頭,沐秋臉上沒有一絲異樣。一顆不安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
“看得怎么樣?”他覺得自已的發(fā)音有點澀澀的不自然,又清了清嗓子?!安畈欢嗫赐炅耍吹赜蜃隽朔诸?,感覺數(shù)據(jù)還是比較清晰,工作量雖然大,但不算太費神。”沐秋笑了笑說?!澳翘昧耍M度挺快??!”小北坐下來翻了翻工作底稿,底稿上的字工工整整一絲不茍的。分類好的材料也碼得整整齊齊的。
“真是做得太好了,又快又好!”小北邊翻邊說,眼里全是贊許的眼神?!爱斎缓昧?小北,沐秋可是我們這一批里最最最最最優(yōu)秀的,你可要照顧好哦!”旁邊的小紅湊了過來說道,他一連用了五個最,邊說還邊和小北擠著眼。“小紅,說什么呢?”沐秋難為情的拉了一下小紅的衣袖。
小紅是沐秋所在部門里有名的“人來瘋”,不是他部門的人,都要過她這一關。小北冷不丁的被小紅用這么直白的話一捅,臉“騰”的紅了,這個死小紅,一看小北臉紅了,瘋勁馬上就開始了,對著沐秋喊道:“沐秋,沐秋,你看小北他臉紅了耶!”光喊還不夠,還跑到沐秋邊上,扳著沐秋的肩膀要沐秋看,沐秋是又好笑又好氣,嬌嗔道:“小紅……”小紅這一胡鬧,小北再也坐不住了,趁著小紅糾纏沐秋的時候一溜煙先跑了。沐秋看到小北溜出去了,禁不住捂著嘴開始笑,辦公室里那幫等著看笑話的人一起哄笑起來,沐秋笑著對小紅說:“你看,你導演的戲里的男主角都跑了,你還不快去追?”小紅跺跺腳說:“這個小北,真不知好歹。”回過頭又對沐秋說:“咱不要他了,改天姑娘我再幫你物識一個更好的?!笨礃幼有〖t把她成了嫁不出去的“剩女”了。辦公室里又是一陣哄笑。有人趁著笑聲對小紅說:“小紅,你就別老操心別人了,快給自已找個管住自已嘴的吧哈哈哈……”這下可好,小紅開始纏著說這話的同事去論道理去了,沐秋好不容易解了圍。
小紅認為她是“剩女”也是有原因的,她們這一批進來的新員工唯獨她總是自已一個人擠公車回去,從來沒看到過有人來接沐秋下班,小紅肯定是以為她沒有男朋友了。沐秋正這么呆呆的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電話:“喂,你好,我是沐秋?!?p> “呃……我是……小北…”電話那頭滿是尷尬?!眲倓偂矣惺逻€沒還得及和你說……”“哦,什么事?”沐秋捂著嘴強忍著沒有笑出來。“明天要去一趟省城?!薄芭叮俊便迩锕室鉀]有直接答應,她想再看看這個男孩是怎么向她木吶的發(fā)出第一份邀請。果然,電話那頭是一段短暫的空白。
“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一起去?”話音剛落,馬上又接著說:“是工作需要,我們需要和被收購方做個接觸……”“好啊,沒問題,一起去?!便迩锼斓拇饝?,終于還是忍住了沒有笑出來?!澳俏矣喥绷?,下午2點15分。哦,對了,有車送我們。”掛完了電話,小紅又湊了過來打探是誰打來的,怎么這么開心,沐秋沒敢告訴這個出了名的“人來瘋”。她想著小北紅著臉溜出去的樣子,他覺得挺逗,她對這個搭檔的感覺還不錯。
下午1點鐘不到,車已在樓下了。盧雨丞開的車,夏曉苒坐在副駕駛位置,后面的座椅騰著留給了小北和沐秋。小北把材料和行里往車放到車的后備箱,和沐秋一起坐在后排。盧雨丞點了一根煙,扔給小北一支,然后發(fā)動了汽車。
“我說你能不能別在車里抽煙??!臭毛病一直不改。”夏曉苒把盧雨丞叼在嘴上的那支煙搶了過來,直接扔到了車窗外?!辈贿€沒抽嘛,扔了多可惜!”盧雨丞一臉懵?!痹俨蝗?,馬上就要點上了!”話音剛落,汽車點煙器“卟嗒”一聲彈了出來。被夏曉苒說中了,盧雨丞有點尷尬的干咳了兩聲,順便轉移了話題。
“小北,你知道劉浩為什么要去杭州嗎?”“為啥?”小北往前欠了欠身,夏曉苒也看著盧雨丞,等著他的下文?!皳?jù)說劉浩本是要提一級的,但是上面有人反對,這事就先擱了下來,下手還不輕,劉浩是去杭州避風頭的!大老板陳文德和劉浩不是一個隊的,我們這兩個項目,弄不好就是保位戰(zhàn)?!毕臅攒墼谶吷仙焐焐囝^。盧雨丞的消息并不是空穴來風。”
“昨天劉浩又打電話給我,通知我和你盡快拿出環(huán)城高架的合作方案,我們下午也準許備去交通局?!北R雨丞用肘碰了碰夏曉苒?!按蛄耍蛄?,跟我說了不少,最后還拜托我一定要配合你拿下這個項目!”夏曉苒一邊修著指甲一邊說。
“劉浩不是這樣跟我說的?!薄澳撬趺凑f?”夏曉苒修指甲的手停了下來。“劉浩說,讓我好好配合你,做好這個項目的營銷?!北R雨丞有板有眼的說道?!罢l配合誰不一樣啊,真是廢話多!”夏曉苒把指甲剪扔向盧雨丞,恰好落在盧雨丞肥嘟嘟的兩腿間?!斑@是干嘛?”盧雨丞看著夏曉苒。夏曉苒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坝胁?!拿來!”“自已拿!”盧雨丞看了看那個落在自已大腿間的指甲剪,正安靜的躺著。他拍拍手里的放向盤,示意他沒空。夏曉苒“哼”了一聲就再也不理盧雨丞了。過了一會兒,盧雨丞自已也覺得沒趣了,兩個手指捏著那個指甲剪遞給夏曉苒。
“劉浩電話里說,讓我經(jīng)常去周局長辦公室去匯報匯報工作,可是我能匯報個啥?。俊毕臅攒劢舆^指甲剪說道。盧雨丞笑了兩聲,沒接夏曉苒的話茬。
小北安靜的聽著這個項目實在太大了,做一單吃三年都綽綽有余,不想做才怪呢,再說要是很好做,能輪得到她嗎?其實都很清楚劉浩的話的意思,即便有些“小犧牲”,只要在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夏曉苒并不否定劉浩的話,只是這種方式不太適合放在臺面上說而已。這兩人的事說不清楚,前幾天吵得冰天雪地老死不相往來,今天又像啥事沒有熱火朝天信心滿滿,盧雨丞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小北心里想。小北猜得沒錯,那天晚上在料理店,倆人也商議了環(huán)城高架這個項目,盧雨丞摟著夏曉苒說:“做完這個項目掙點錢,咱們好好過日子?!笨墒撬麄兌紱]想到,有些事,開了頭也就沒法回頭了;有些事,做了,才知道離自已的初衷有多遙遠。
車子轉了個彎就到了火車站廣場路了,下車時盧雨丞不忘和小北擠擠眼,小北嘿嘿一笑,拉過沐秋的行李。過了安檢,驗了票上了車。
沐秋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薄線衫,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粉色的圓頭皮鞋與薄線衫相得益彰,頭發(fā)還是微卷著披在肩上,只是今天頭上多了一只粉色的蝴蝶結,看起來活潑了許多。這班車是過路車,車上人多行李多,找到位子安置好行李后小北已是大汗淋淋了,沐秋從包里拿出了一把小扇子,坐在邊上給小北扇了起來。小北恍惚間覺得這好像是一場旅行的開始?!跋胧裁茨??”“覺得好久沒有旅行了?!毙”笔樟耸招纳裎⑿χf。“感覺像是一趟旅行的開始?”“是啊,你覺得嗎?”沐秋側著臉,抿嘴一笑,柔軟的發(fā)絲有一些正好落在小北的手臂上,小北喜歡沐秋的頭發(fā)在他的手臂上輕拂。
沐秋努努嘴,示意小北看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女孩,穿著一件紅色的外套,脖子上一條粉色的圍巾,他兩手抱膝,身體蜷縮在座椅的角落,面容蒼白,滿臉的倦容和茫然,她的頭靠著車箱,試圖避開著什么。窗外,一個男孩在站臺上來回走動著,在每一個窗口他都會跳起來試圖透過窗戶在車廂里尋找什么,他在女孩這個窗后張望了一陣子后又失望的往前面的車箱尋去,漸漸的沐秋和小北也看不到男孩的身影了。沐秋在小北耳邊說,直覺讓她覺得男孩尋的就是她對面的女孩。汽笛響了一聲,火車慢慢動了起來,對面的小女孩好像放松了一點,不再蜷縮在椅子的角落里,她的目光開始轉向窗外。
車窗外的人開始慢慢在向后倒退著,已是深秋了,陽光透過站臺的格柵,把站臺上的人群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老舊了火車站更顯得斑駁,三三兩兩的人在站臺上抽著煙。大學的這幾年,每個月她都要坐幾次,這個并不擁擠的小車站給沐秋的感覺是格外的溫暖和熟悉。突然,人群中出現(xiàn)了一點小小的騷動,那個在窗口張望的男孩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開始跟著火車奔跑,依稀還能聽到男孩在喊著叫著,對面的女孩開始抽泣,她的手捂著臉,抽泣的聲音雖然很小,但肩膀隨著抽泣卻劇烈的顫動著?;疖嚨乃俣仍絹碓娇?,男孩的身影開始越來越小,慢慢的再也看不到了,沐秋好像看到了男孩滿臉的淚痕跌坐在站臺的傷悲。沐秋遞給女孩一張紙巾說:“你男朋友?”女孩點點頭,目光卻仍努力的想透過車窗找尋已看不到了的男孩。車過鎮(zhèn)江車站時,女孩才慢慢停止了哭泣,和沐秋慢慢的聊了起來。
女孩和男孩是大學同學,男孩是本市人,女孩西安人,畢業(yè)后男孩先回本市工作,女孩便常常來男孩的城市,每次女孩來的時候的時候一定會帶一朵她親手剪的小窗花,貼在男孩的窗戶上,她說,她們家鄉(xiāng)都喜歡貼窗花。女孩曾半真半假開玩笑說過,等貼滿20朵窗花時,她就來嫁給他。說到這里女孩又開始哭了起來,她的臉上露出極度的憤懣,還有無奈,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不公,她極力控制著自已的語速和情緒。
當女孩在男孩的窗戶上貼上第19朵窗花的時候,滿懷歡心的回到了西安,回來之后不久,女孩一直覺得頭暈乏力,去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告訴她患了一種病名叫“慢?!钡陌籽?。這種叫“慢粒”的白血病不致命的前提條件是需要終身治療,但這種病還沒納入醫(yī)保范圍,對患者的經(jīng)濟負擔較重,如果使用效果較好的進口藥品格列衛(wèi)一年大概最少也得20萬左右。女孩默默的離開的醫(yī)院,想了很久,最后決定不拖累男孩,主動中斷了和男孩的聯(lián)系,男孩開始瘋狂的尋找女孩,在所有女孩可能看到的通信工具上留下了話,他告訴女孩他會在某個地方等她的出現(xiàn),女孩能看到男孩的每一條留言,每次她都在拐角的地方看著男孩信心滿滿的來,看到他站在某個角落里因為害怕錯過女孩而啃著面包,最后卻又滿是失落的離開。好幾次,女孩的母親都勸說女孩,不能如此殘忍對待男孩,但每次女孩都苦苦哀求說,男孩應該有更好的生活,她不能拖累她,她愛他,她希望他幸福,最后常常是母女兩相擁而泣。一年多以后,男孩慢慢的來得少了,但他仍習慣的給女孩留言,他告訴女孩,他現(xiàn)在經(jīng)常出差,他沒辦法常常過來了,他思念她,他告訴女孩,窗上還是19朵窗花,他希望在他29歲生日時,她能來貼上這夢想的第20朵窗花。這個時候,女孩總是拉開抽屜,看著早已剪好了并安靜的平躺在里面的那朵窗花而獨自垂淚。
又一年過去了,女孩的病越發(fā)嚴重了,女孩總感覺她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她很想見一見男孩,那怕是感受一下男孩生活過的氣息,她想把最后一朵窗花送過去,她要告訴男孩,她很感謝他的不離不棄,感謝這段愛情讓她生命的意義變得與眾不同,她要用另一種方式告訴男孩,這輩子她不能再陪他了。她忍著病痛,帶著最后一個窗花,在男孩生日這一天來到男孩的城市,小院里,她看到男孩窗戶上貼著的19朵窗花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白了,但男孩還是把它們保存的很好,女孩把最后一朵窗花貼上,她看著這幢熟悉的院子,什么都沒變,只是門前的那棵桑樹長高了,長大了。記得兩年多前,她常常會把洗干凈的菜放在籃子里,然后就掛在這顆桑樹上,男孩有時喜歡把洗干凈的衣服掛在樹上晾干,女孩記得她沒因為這個少罵過男孩,想到這里,女孩心里開始暖和起來,而后又是滿滿的自責,責怪自已真不應該為了這點小事罵男孩。留連于男孩的小院,她仿佛總能聽到男孩的聲音,這著實又驚到了她,她的心“呯呯”的跳著,她擔心男孩此刻回來,怕他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因為她早已不是他心中的樣子了,她不想改變留在他心中的她的樣子。她撫摸著這顆桑樹,輕聲說:“樹兒啊,代我告訴他,我一直愛著他!”她輕輕的吻了吻桑樹,又說道:“樹兒啊,一起帶給我心愛的他吧,告訴他,來世我一定還愛著他。”女孩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沐秋好像看到了那天,女孩的淚順著臉,流到桑樹的軀干,流進男孩門前那片土地。沐秋輕輕的幫女孩擦去眼淚,默默看著女孩。剛才在車站上,男孩一定是看到了那朵鮮紅的窗花才追了過來,女孩安靜的說??吹剿乙残臐M意足了。她抬起頭看著沐秋,有一點淺笑,帶點悲傷,但眼睛里又滿是幸福。生活不管給我們以怎樣的方式和感覺,有悲痛,有喜悅,但生活的背后卻總是體現(xiàn)著無盡的美好祝愿,就如眼前這個女孩,她在用自已的悲痛銘刻了一段美好的愛情,誰能說得清這里的是非對錯呢?小北看著沐秋,這一刻,沐秋淡淡的眼神里也有著淺淺的憂傷。
車很快到了省城了,小北和沐秋告別了女孩,下車后,沐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行李往小北手上一丟,又擠上了車,過了一會小北才看見沐秋匆匆的走下車。車慢慢的開動了,滿是憂傷的沐秋向女孩揮著手,看著列車慢慢的遠去,小女孩的身影從沐秋和小北面前一擦而過,小女孩輕輕的揮揮手,但在沐秋和小北心里,卻同時感覺到一種決別,也許,此生此世與女孩再也無緣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