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帶笑,唇角張揚,閨房里靜坐沉思。聶兒背靠梳妝臺,真想提醒她,她要嫁的那個人狼子野心,兩面三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一刻鐘之后,梳妝打扮的丫鬟婆子一一進屋,屋子里漸漸忙起來。
景瑜笨手笨腳也幫不上姐姐忙,偷偷擠出房門,自得安樂。
今天就是景瓊大喜之日。
景府上下一片歡騰,景夫人忙得不可開交,前前后后安排事情,唯恐出了岔子。
景將軍近身伺候,“夫人,你都忙了一個早上,快歇息一會兒。”
景夫人十分不耐煩,“傍晚時分就要出嫁,你看看這還有幾個時辰,我哪里放心的下?!?p> 話說到這樣,景將軍只好躲到一邊,他這個妻子,年輕時就深謀遠慮,時時刻刻操持一個大家,景家這么多年相安無事,也虧了她出一份力。
聶兒不時走來走去,原來這里的人嫁娶習俗這么繁雜,她記得景夫人今早天剛擦亮就起了床,早膳未用,慌著忙前忙后。
要是以后她結(jié)婚,有誰為她劉聶兒忙碌呢?
“阿瑜?”
“阿瑜!”
景瓊穿戴婚服,一邊喚著妹妹,可景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兒邊子玩去了,這個丫頭,玩心一天比一天厲害。
“乳母,你幫我去尋尋她?!?p> “是,二小姐?!?p> 隨身丫頭紅豆嘟嘴,“乳母,以后可不能叫二小姐?!?p> 乳母忙不迭打自己的嘴,“瞧我記性,以后您就是武懷王妃,我等都得喚王妃娘娘?!?p> 景瓊悲從中來,以后,她就是王妃,這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身份,可是為什么她眼眶發(fā)澀,必定是脂粉太重,層層香氣熏得她難受。
“姐姐,你找我?”
她一身藕粉色宮裙,腰間一條穿花蛺蝶絲絳帶,束得身影窈窕,十五歲的女孩子,新鮮朝氣。
再看景瓊,窄肩細腰,肌膚水靈,迎風似就要倒,受雨恐遭了涼,身上一種弱柳扶風之感。
明明是一對雙生子,怎么看都不像,連容貌三分相似都沒有,更不要提渾身氣質(zhì)??陕檭河洃浻刃拢碍偰闷鹗掷锏聂⒆?,絲毫不拖泥帶水將那賊人穿喉而殺。
或許不管她們是嬌嬌小姐亦或者跋扈將女,不能改變的是她們都是景家的女兒,她們骨子里刻著勇敢。
“你過來,看看我?!?p> 景瑜巴巴跑到她面前,果然看了一圈,“美得很,我姐姐這般,怕是整個常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
“你說,這衣服,她穿上有我好看嗎?”
景瑜臉色微白,“都下去,留我和姐姐單獨一會兒?!?p> “是。”
下人不在,景瑜放開了說話。
“好端端,你怎么又和她比起來?”
“我沒法子,腦子里一直想他,想到他就想到這件衣服和那個女人。”
景瑜不曾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她也不能理解姐姐的難處,“要不,我?guī)闾踊???p> 聶兒翻了個白眼,這個景瑜出的都是什么餿主意。
她們?nèi)齻€在一起,聶兒感覺自己也是她們中的一員,時刻為她們操心。
“胡說什么?!?p> “姐姐,你一點都不開心,為什么還要嫁給他?”
“誰說我不開心,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彼謸峒t唇,掩了慘白的臉。
謊話總得先把自己騙了才能騙過旁人。
洞房花燭夜,寂寂人獨守。
兩更天,他還是沒有出現(xiàn),景瓊肩膀酸疼,頭上的鳳冠純金打造,壓得她脖子僵硬。風一吹,鳳冠的簾絲悄悄擺開,簾絲,憐思,有幾個人真的會看在簾絲的份上憐思眼前人?
“王妃,奴婢幫您卸妝脫衣吧?”
“不用,再等等。”
房里伺候的丫頭低下眼睫,新的王妃實在可憐。
聶兒嘆了氣,武懷王究竟在做什么?連新婚妻子也不管不顧。
景瓊不能動,她可以,握著玉墜子,一睜眼就來到武懷王房里。
“我要看看有什么國家大事這么重要?!甭檭喊迪?。
兩個人對弈。
王爺對面那人戴著斗笠,斗笠邊上懸掛長長的白紗罩子,把他的臉擋得干凈。
所幸,聽得見他的聲音。
“來年三月,必把景道成項上人頭雙手奉上?!?p> “三月大鄒的桃花開得正旺,不知能否抵你一半?”
他攜起一枚黑子,閃電般劃過面前人的紗簾。
黑子有力,牽起紗擺一瞬。
聶兒隨子回首,胡見這人顧盼神飛,見之忘俗,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男子,丹唇修眉,長睫如扇,靈目俊頷,明明端坐蒲墊,別有風流姿態(tài),嬌柔女子恐不勝其一。
男生女相,阿婆說過,一生不遂,天荒地老,獨身無依。
紗簾合上,睥睨百花的神容消失不見,一室光輝暗淡。
聶兒嘆息,這樣一個不染塵世的人居然和武懷王蛇鼠一窩。
“風太大!”他冷冷地說。
“是啊,要起風了。”王爺攤攤手,最喜歡看他惱怒,眉目冷的結(jié)霜。
“殿下若無事,錦鈺先行告退?!?p> 這就是他寫的“沉魚落雁浮生淺,羞花閉月紅顏淡”的錦鈺,本以為是虛指,現(xiàn)在想來,他承得起這兩句。
只是這樣一個錦鈺,沒有一絲和那個錦鈺相像。
“我放下新婚妻子陪你對弈,你倒是好,玩幾局就倦了?!?p> “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莫要耽誤?!?p> 留他獨自一人對弈,一個人真的能打敗自己嗎?他的對手已經(jīng)離去。
他下棋直到破曉,聶兒看不懂他的棋局,卻看出了他的孤獨。
收了棋子,武懷王半扶腦袋,手指擊打膝蓋,嘴里含糊不清,只有幾個字勉強被聶兒聽出,“煙柳旌旗……停等棠棣開……”像是一首小曲子。
“來人?!?p> 他不再唱,也許累了。
眉間一點朱砂的女子巧巧施禮,“奴婢在?!?p> “什么時候了?”
“卯時一刻,回王爺?!?p> “王妃歇了沒有?”
“據(jù)伺候的侍女報,王妃娘娘等了許久,寅時三刻才安歇。”
王爺飲了一盞茶,不急不緩說:“叫醒她?!?p> “是,王爺?!?p> 聶兒計算了一會兒,子時是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那寅時就是三點到五點,卯是五點到七點,這樣算來景瓊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不到。這個王爺,自己徹夜不睡,還要拉上旁人。
“嘖嘖。”聶兒搖搖頭無奈。
可憐的景瓊,你嫁了個什么玩意兒。
繁瑣的婚禮,深夜的等待,無一不是她精神糟糕的兇手。
但是,有關(guān)于他就能振奮她的精神。
“王妃娘娘,王爺要帶您入宮給太后娘娘請安。”
“王爺呢?”
“王爺已在外備好車等您。”
于是她又變成溫柔端莊的景瓊,任由誰也看不出她是一個丈夫在新婚之夜拋棄的厭婦。
驕傲的景家二小姐,端莊的王妃娘娘,聶兒看她這樣,心里一陣抽疼。
又是馬車同行,聶兒想起武懷王送她回景府那次,他還是一個溫潤的謙謙君子。
“昨夜休息可好?”
她好不好你一清二楚,何必惺惺作態(tài),聶兒扭臉到一邊。
只見景瓊雙手交叉,乖巧地放在膝蓋上,她看起來又恢復了精神,“妾身安好,夫君切莫憂心?!?p> 聶兒真想打死這個不爭氣的景瓊,“拿出你上一次的不屑一顧,你怎么這么卑微。”
但是,她現(xiàn)如今是真的“人微言輕”,沒有一個人能聽到她的話。
“進了宮,一切都要依照禮制?!?p> “母親找了老嬤嬤教導,無需擔心?!?p> 那可不是,幾天前還看見她冒著酷暑,汗流浹背地踩在地板上一遍遍練習那些禮法,枯燥乏味。
“景瑜也會在太后那里?!?p> “真的嗎?”
她笑著問,臉上梨渦里載滿驚喜。
“只是猜測,景瑜和德安公主交好,你回宮參拜,她可能會借德安公主之口,一起拜見太后,在那里等你?!?p> 景瓊聽罷,略有不安,“不許我同她說話?”
“隨你,但是我沒有等候的習慣。”
“那我就……”
她怯怯望向夫君,武懷王早已做出閉眼安寐那一套。
她也只好住口,聶兒看到她眼里難以察覺的委屈,頗覺心累,這樣一場婚姻,給她帶來的只會是悲傷。
景瓊沒有時間思考,聶兒心里卻明鏡一樣,武懷王娶她,早有預謀。就她觀察來看,景家一定是鎮(zhèn)國將軍級別的武將,這個國家的軍事掌權(quán)者,而且,死在景道成手上的后魏士兵不在少數(shù),聽民眾對景家的夸贊,他景道成在大鄒已經(jīng)是戰(zhàn)神一樣的存在。綜上可見,武懷王這個人,心里想的是借助景瓊的身份突破景將軍帶領(lǐng)的大鄒軍隊,只是,就算景將軍寵愛景瓊,武懷王就一定能利用景瓊達到他的目的嗎?
燒腦的權(quán)謀斗爭,可惜景家人還不知道大鄒的武懷王竟然是后魏的大皇子。
宮苑重重,要不是跟緊了他們,聶兒一定會迷失在某條路上。
景瓊跟在他身后,他的步子緩了不少,到了眾人眼前,他又變成了這樣好的丈夫。人啊,演技好了,虛名也就來了。
“太后娘娘還未醒來,請到偏殿等候?!毙嫉奶O(jiān)領(lǐng)路。
聶兒看了一眼天色,現(xiàn)在大概九點鐘。
太陽很快升高,熱氣也撲騰上來,七八月的天兒,暑氣最是難耐。
“太后娘娘請王爺王妃。”
“煩請帶路。”武懷王說。
還未踏進殿中,歡鬧的聲音先行入耳,這清脆的笑聲,不是德安公主又是哪個。
“皇祖母,阿瑜姐姐說白蛇之所以變成黑蛇,是因為今年太陽太大,把它曬黑了,哈哈哈。”
他們這個年代還盛行冷笑話?聶兒忽然不覺得今日太陽烤人了。
景瑜手里端著太后賜給的酸梅湯,冰渣子浮動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太后沒被笑話逗笑,被孫女的挑起的嘴角惹笑了,人年歲大了,就喜歡小輩嘻嘻哈哈熱鬧。
“阿瑜啊,要不要還盛一碗?”
“皇祖母,我也要吃。”
“你可不能吃,小心肝,阿瑜練武,身子硬朗,她吃無礙,你吃就要叫太醫(yī)?!?p> “阿瑜姐姐——”她扯住景瑜撒嬌。
“行行行,我也不吃,免得你看著著急?!?p> “阿瑜,父皇給我做了個馬鞍,咱們瞧瞧去?”
“額——好啊,不過要再等一會兒?!?p> 老人心里明白,叫人宣他們進來。
“兒媳景瓊參見太后娘娘,給娘娘請安?!?p> 武懷王跟著行了一個大禮,嘴上卻沒說一個字。
兒子見了母親,還是新婚之人,居然不和太后說一個字,聶兒覺得奇怪。
太后淡淡說了句,“起來吧,今天天熱,都先回去,過幾天天涼了再來說說話?!?p> “好,皇祖母,那我們先走了?!钡掳补髌炔患按?。
“這個小猢猻,去吧?!彼劢锹缎?。
德安拉著景瑜,“阿瑜姐姐,我的小馬鞍可漂亮了,上面有——”
“等等?!本拌づ呐乃氖?,“我去和我姐姐說幾句話,公主等我片刻可否?”
“嗯,就一會兒啊。”小公主有點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