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湄醒來的時候,滿臉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阿陶正在她身邊坐著,一臉狐疑地看著她,“蘇姐姐,你是不是夢到你被人欺負了?”
“好孩子,我睡了多久?”蘇湄坐起身來,眼前朦朧的一切恍如隔世。
“也沒有睡很久,只是今早怎么叫都叫不醒。”阿陶嚼著客棧提供的早飯,曾經(jīng)作為乞丐的他對這份正常的服務(wù)感動不已。
“原來也只過了一夜。”蘇湄靜靜地回想了一下那場荒誕的、溫暖的夢,確信自己已經(jīng)回來了。
“蘇姐姐,你到底夢到什么了啊,快來吃早飯吧,客棧的老板說今日半價,請大家敞開了吃呢!”阿陶言語之間總覺得蘇湄剛剛醒來有些傻傻愣愣的,不復她往日殺伐決斷的風采。
“沒什么,只是夢里有著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讓我久久沉浸其中,不想醒來?!碧K湄向窗邊望去,街上行人傴僂提攜,叫賣的商販走街串巷,有的還帶著孩子,從他們沒有歡顏的臉上,蘇湄看到了朝政無治的悲哀。
“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是不是沒有乞丐,沒有可憐的女人,沒有被人賣掉的奴隸?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飽飯吃,收賦稅的叔叔也會變得慈眉善目的,滿街的小玩意兒都給孩子們玩兒啊?”阿陶看著蘇湄如此眷戀的模樣,對她口中的新世界十分向往。
“你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坐得端正一些又何妨?”阿陶吃飯十分沒吃相,饑渴得像一匹被拔光了爪子的狼。
“阿陶自小野慣了,在我們那里,若是像蘇姐姐這樣坐好了,坐得端端正正,碗筷都擺好了再吃,吃的早就被別人搶走了!”阿陶想起剛剛脫離的生活,心有余悸。
“在這里不用那么心急,我叫你坐直了便坐直了,以后,不準再說自己沒有人管?!睅煾笇⑻K湄接到耆蕪山的第一句話,也是如此。
“還有,你要記得一個詞。無論如何,生死貧富,都不能忘記它。”蘇湄憶起了師父對自己說的第二句話。
“什么詞,蘇姐姐?這個詞能讓我以后都能吃飽飯嗎?”阿陶兩眼放光,仿佛得獲人生至寶。
“這個詞是——風骨。”蘇湄望著耆蕪山的方向,心中一片清明。
“風骨?風骨……好的,蘇姐姐,我記住了,無論什么時候,阿陶絕不會忘記的,除非蘇姐姐叫我忘了!”孩子眸中的堅信不疑,讓蘇湄更加愿意風雨無阻地為一個信念前行。
樓下忽然吵吵嚷嚷,似是起了什么糾紛。蘇湄和阿陶的房間挨著,在二樓的最東邊,下樓有些遠,不過也清凈無人打擾。聲音已經(jīng)傳到了她們這里,必然是樓下的大廳里出了什么事情。
“蘇姐姐,我去看看!”阿陶習慣性地對熱鬧的事情十分感興趣。
“等等,你這樣火急火燎地跑下去,下邊若是有拿刀子殺人不眨眼的,我可救不了你?!?p> “放心吧,蘇姐姐,我慢慢地走到樓梯那里,躲在貨箱后面,觀察好局勢之后,我就回來告訴蘇姐姐。”阿陶會心一笑,他什么都沒有,機靈是有的。
阿陶果真如他所說無聲無息地混到了樓上看熱鬧的人群之中,不到半刻,便回來告訴了蘇湄大概發(fā)生的事情:幾位兇神惡煞的官爺來吃早飯,聽到小二說已經(jīng)沒有牛肉,便吵吵了起來,說是店家故意,便揚言要砸了這家店??腿藗兿碌眉娂姸继幼吡耍瑯巧系目腿艘膊桓蚁聵侨?,怕自己被殺雞儆猴。
“他們穿著什么衣服?是一樣的衣服嗎?”蘇湄問阿陶。
“蘇姐姐怎么知道?他們就是穿得一樣。而且,每個人的腰間都佩著長長的、閃著光的刀。”阿陶想起來為首者那個人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便覺渾身發(fā)抖。
“如此看來,便不是普通江湖人鬧事了,想想也是,墨家大哥肅整江湖規(guī)矩后,有些勢力的小門派也不敢出來仗勢欺人了?!?p> “那這件事就沒有那么簡單了,阿陶,我要出去看看?!碧K湄拿起了隨身的劍,如果要有一場廝殺,為了保全這客棧里的人她也義不容辭。
“蘇姐姐,可以帶上我嗎?”
“不可以,你乖乖待在這里,你放心,蘇姐姐的輕功很厲害的,如果打不過,很快就逃跑了,我會回來找你的?!泵恳痪涑兄Z,即使日后兌現(xiàn)需要跨過刀山和火海,只因落地有聲,便不能負約。
蘇湄走出房間,看見走廊上三三兩兩的人,都在伸著脖子躲閃著向樓下看,也有的房間,房門緊閉,做好了誓死守門的準備,誰也說不準惡人的脾性,惡人為何被稱作惡人,最起初的原因是他們把殺戮,理解作快感,把善惡分明,認為成愚昧無知,把芝蘭玉樹的風骨,棄如敝履。普通人之所以是普通人,只因他們無法舍棄自己,把為了親人的安全被逼而做的小的卻能夠推波助瀾的事情叫做無可奈何,不過還是讀過舍生取義而當作過眼云煙罷了。
蘇湄站在樓梯上看到樓下的景象是:客棧的老板好生哀求著,那些黑衣黑袍本應(yīng)出來救死扶傷的人卻在這里耀武揚威,拿著幾尺長的大刀在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二和其他食客眼前晃著,刀上閃著的明亮的光輝,如此諷刺,如此好笑。
“幾位爺有雅興光臨我家這小店,就有雅興和我打一場吧?”蘇湄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她身上看。
“你算什么東西?爺想干什么,關(guān)你屁事?”其中一個獐頭鼠目的人看到蘇湄一個女子,不屑之情油然而生。
“他是我父親,我也算是這家店的主人,我看幾位行事老辣,想必也是江湖人,那咱們今天就用江湖的規(guī)矩來解決如何?”蘇湄給店主使了個眼色,站定到黑衣人中間。
“小妹妹,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為首的那人輕狂一笑。
“這我自然不會反悔,若我贏了,請你們不要在這里鬧事。”蘇湄眼神堅定,她勤學苦練,等的就是這一天。
“你輸了呢?到時候,別怪哥兒幾個不客氣!”一個黑衣人看見蘇湄,早已兩眼放光,心中升起淫蕩的想法。
“我輸了,甘愿你們處置。”蘇湄揚起劍,作勢就向他們襲來。
“哎,我擋住了,氣不氣呀?”
“那這個呢?”蘇湄反手抽出匕首,在電光火石間割斷了他的兩只手筋和一只腳筋。又如風雨雷電般制服了其他幾人,一只腳蹬在客棧平日里供客人吃飯的凳子上,另一只腳站在地上,得意地看著地上自己的手下敗將。
“你……你耍陰招!”為首的那人捂著手腕,惡狠狠地看著蘇湄。
“技不如人就不要自找借口了!趕緊滾出去吧!”蘇湄看見了在樓上悄悄觀戰(zhàn)的阿陶,雙目對視,宛然一笑。
“多謝姑娘今日處理這幾個兇徒,才使我不必遭受拆店之痛??!”那客棧的主人對蘇湄感激道。
“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您要小心這些人,總有喜歡吃個霸王餐或是仗勢欺人的,若能攔住便攔住,攔不住還是以自身的性命為緊,切莫因小失大?!比缃裆鐣膊⒉话捕?,只要留住性命,就一定還有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知道了,多謝姑娘的好意,在這亂世之中,能保全自己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為了答謝姑娘,姑娘和那位少俠的房費我請客?!崩习迨执髿獾卣f。
“如此,便多謝您了,只不過,我們也該上路了?!碧K湄笑道,上樓去收拾包裹。
“這位姑娘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面對那些人完全沒有懼色,輕松就打退了?!?p> “她這算什么江湖英雄兒女,還出去打著江湖人的名號,真是不害臊!”
“一個姑娘家打打殺殺成何體統(tǒng)?硬是逞著性子出街拋頭露面,心里還不知是怎么想的呢!”
“口口聲聲說著懲惡揚善,客棧老板一說要免費請他們住,便匆匆地走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什么身懷絕世武功的江洋大盜和山寨匪徒呢?”
蘇湄和阿陶背著包袱離開客棧的時候,耳畔聽到了許多諸如此類的話語,阿陶心中氣惱,正想轉(zhuǎn)身為蘇湄申辯的時候,被她攔住,“蘇姐姐,為什么???他們這樣說你,你不生氣嗎?”
蘇湄微微低頭,吸了一口氣,后又蹲下身抬起頭,把阿陶小小的腦袋捧在手里,看著他輕輕地笑著說:“如果你我就這樣去證明自己的清白,相信我們的人會更加相信我們,不相信我們的人還是會認為我們怕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什么事情敗露,才極力為自己辯解遮掩罪事。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這樣呢?”
“可是,就任由他們這樣說么?”阿陶幼小的心里,此刻只有無名的怒火和自己被人平白冤枉了的委屈。
“你可記得我叫你永遠都不要忘記的那個詞?”蘇湄撫平阿陶撅著的嘴巴,拭去他不爭氣的淚水,雙手環(huán)住他的肩膀,輕聲地問他。
“我記得啊,不就是風骨嗎?有什么用嘛?”阿陶實在是太委屈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惹得路人紛紛轉(zhuǎn)頭注目。
“是啊,風骨,你要有風骨,做個小少俠,俠士怎么能因為幾句話就心生怨恨呢?再說了,客棧里其他的客人與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第一次見到我們?nèi)绾卧u價你我,這并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之所以世間有口口相傳的英雄,就是因為他的聲名遠播,見到他的人都說他好,這才留下了永垂不朽的精神??蜅5睦习甯屑の覀?,是因為我們救了他的性命,幫他保住了店,保住了他賴以生存的飯碗。有的客人討厭我們,是因為我們在客棧里結(jié)了仇,他們擔心有人回去尋仇會殃及池魚。人心生出的每一個想法,大多數(shù)都是全部緊緊地圍繞著自己的,何況這些饑不裹腹的百姓呢?”
“蘇姐姐,那你也是為自己考慮的嗎?”阿陶似懂非懂,慢慢止住了淚滴。
“我啊,我也這樣做過,可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不止為自己而活,也有榮譽和使命為他人而活?!碧K湄揉了揉了阿陶的腦袋,“好了,擦干眼淚,我們該上路了!”
一轉(zhuǎn)眼到了傍晚,天色昏暗,路上行人依然不絕,街道兩旁的店鋪有的已經(jīng)準備打烊,有的店家還開著張,高高地掛著破舊的、閃爍著昏黃燈光的燈籠,卻也為蘇湄和阿陶這樣的夜行人提供了黑暗里唯一的一點光亮。
“哎喲!”蘇湄走著走著覺得腳邊似乎有什么動靜,低頭一看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婦人,即使在黑夜里,她身上的補丁已經(jīng)被蘇湄一覽無余。
“老奶奶,您沒事吧?這么晚了,快回家去吧。”蘇湄扶起老婦人,溫柔安撫道。
“不,不,我要去找阿夜,阿夜還沒有回家?!崩蠇D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掙脫開蘇湄拔腿就要向前走去。
“老奶奶,您出來多久了?”蘇湄關(guān)切地問道。
“我出來……大約一個時辰了吧?!?p> “那阿夜可能已經(jīng)回家了,這么晚了,我們把您送回家吧?!碧K湄想到自己白天一時沖動,拉著阿陶從客棧里出來,如今天色漸晚,前路漫漫,也不知哪里有容身之處,還不如把老奶奶送回家去,向她道明原因,自己和阿陶在這漫漫長夜也能有個歇腳之處。
“您回家找找,也許回來了呢?”
“好吧。”阿陶一聽到老婦人答應(yīng),激動得跳了起來,不過幸好老婦人眼睛模糊,并沒有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等到到了老婦人的家,蘇湄環(huán)視了一下,確可用家徒四壁四個字來形容,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床上鋪著薄如蟬翼的床單和被褥,桌子上僅有一個破舊的銅缸,用來喝水,或者連帶著吃飯。
“阿夜?我的阿夜沒回來,我的阿夜沒回來,我的阿夜回不來了……”老婦人看到空蕩蕩的家中沒有熟悉的兒子的身影,一時無法接受。
“老奶奶,您先別急,您可以告訴我們阿夜的事情嗎?現(xiàn)在外面已經(jīng)看不見路了,我代您去找阿夜,您告訴我他長什么樣子,好嗎?”蘇湄看婦人心急的模樣,便知她口中的阿夜除了今日,以往應(yīng)該都是按時回家的。
“我可憐的阿夜,他才十九歲啊,我年少得子,自然是嬌慣著的,可他十五歲那年他父親就得病死了,只剩我們母子孤獨支撐,后來我也病倒了,阿夜為了我們二人的生計,便主動要求去離家很遠的作坊里做工,每天晚上這個時候,他早就回來了??墒墙裉?,為什么還不回來呢?”
據(jù)老婦人的描述,阿夜應(yīng)是個勤懇認真的好孩子,蘇湄便排除了深夜花天酒地這一項,如此一來,必然是出現(xiàn)什么意外了。
蘇湄詳細問了阿夜回家的路線,便把阿陶囑托給老婦人,讓她放寬心,自己天亮一定會回來。
蘇湄從老婦人的家出發(fā)逆著阿夜回家的路邊走邊找,這條路不寬也不窄,說不寬是因為和主街比起來,這條路差得很遠,說不窄則是這條路剛剛好可以過一輛裝滿貨物的車,因為蘇湄發(fā)現(xiàn)了很明顯的兩道車轍,深深地陷在泥土里,顯然是有車輛經(jīng)過的痕跡。蘇湄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半程,鼻尖嗅到了血腥的氣味,蘇湄燃起火把向地上察看,一片血跡映在她的眼睛里??催@血跡的形狀,似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絲毫沒有反抗,倒也符合婦人說的阿夜并不會武功,一直老實本分干活的特征。
可是,尸體呢?看來這隊在夜間運載貨物的人并不簡單,他們訓練有素,一旦被人撞破毫不留情一刀斬斷他的性命,甚至掩埋尸體,可是,如果他們只在夜間趕路的話,這條官道的長度夠人走上幾步了,又怎么會有充分的時間掩藏尸體呢?所以,尸體即使不是被草草收拾,也必然就在附近。
蘇湄又向前走了幾步,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原來是一條小河,蘇湄順著河水走下去,果然,在河水的下游,發(fā)現(xiàn)了一具有輕微浮腫的尸體。由于無法確認這是不是阿夜,蘇湄只好把尸體帶回了老婦人的院中。
“是,他是我的阿夜,阿夜身上有我給他縫的平安符,我可憐的阿夜,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我做了什么孽,我的丈夫、兒子,都要我眼看著一個個送走……”老婦人痛失愛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誰能想到,付出了所有艱辛就要養(yǎng)育成人的兒子在一夕之間橫死,奪走了她尚且拼命生活最后的希望,原本就要看著他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卻因為不知哪兒來的陌生人,無端端結(jié)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蘇湄看著那被泡得已然變形的平安符,心中五味雜陳。
“蘇姑娘,我兒子他是怎么死的?我要去給他報仇!”老婦人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憤然問蘇湄。
“我只在河中找到了令郎的尸體,那條路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老奶奶請節(jié)哀順變,我會為令公子討一個公道的,令郎的死因我正要去查明,請您稍安勿躁,等我片刻,天亮以后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把舍弟抵押在您這里,可以嗎?”蘇湄遭到了阿陶無情的眼神暴擊。
那老婦人只是央求蘇湄一定要找到殺害阿夜的人,便沒有多理會阿陶。
蘇湄想能在這暗夜之中對過路之人殺人不眨眼必然是有什么秘密怕被人傳出去。蘇湄沿著阿夜回家的路和那些車隊留下的轍印一直向前追趕,直到看見了龐大的車隊和守衛(wèi)森嚴的黑衣護衛(wèi),她才知道,這群人,不簡單。
蘇湄看準時機,打算一試,一個趕牛車的人卻搶在了她前面,牛車上雖然沒拉什么東西,但是依舊體型龐大,由于夜路黑暗,不小心撞到了黑衣人的貨箱,一時間牛車垮散,貨箱也被掀開,蘇湄看得出來黑衣人本無殺心,但是貨箱就像是他們的逆鱗,一被掀開,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掉眼前的人,因為,貨箱里是真真切切的閃著寒光的兵器。
蘇湄離得不遠,看清了黑衣人的身形武功,她自知自己能力有限,去了很有可能命喪黃泉,日后若有機會,再對付這群草菅人命的惡魔。這群惡魔,不可謂不心狠手辣,不但是牛車上的人,就連那頭一頭霧水的牛,都被他們用亂劍砍死,倒在地上血流不止。這是什么樣的人?心腸歹毒至此!
蘇湄回到老婦人的家后,不敢告訴她自己后半夜的經(jīng)歷,只好編了謊言說阿夜被一起做工的朋友迷惑,去了附近的青樓,花天酒地,結(jié)果喝多了酒,一頭栽進河里淹死了。老婦人悲痛欲絕,雖然眼含淚水說是不相信阿夜會做如此之事,卻還是給蘇湄和阿夜做了早飯,感謝他們幫她找回阿夜的恩情。
“老嫂子,我怎么覺著這姑娘說的,不像是真話???您的家教嚴格,就算是家貧,阿夜也從來沒做過讓人丟臉的事情。您還對這兩個騙子這么好做什么?”蘇湄和阿陶走后,老婦人的鄰居李嬸想到阿夜走后,老婦人孤苦一人,便來與她作伴,聽她說起此夜的遭遇,對蘇湄所言阿夜的死因表示懷疑。
“我知道,我的阿夜決不會去做有辱門楣的事情,蘇姑娘如此說,必然是有難言之隱,我隱隱約約有種預感,阿夜是因為被卷入了什么事情而被滅口,蘇姑娘應(yīng)該是怕我接受不了,所以才編了個借口吧。”老婦人看著阿夜的尸體,不忍再多說什么。
“蘇姐姐,你為什么要騙那位老奶奶呢?我都聽出來了,你不是在說實話?!卑⑻招纳唤狻?p> “是啊,那位老奶奶也知道我在騙她,因為她或許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因為真相實在殘酷,而我們卻都沒有轉(zhuǎn)圜之力,又何必說出來再一次血淋淋地揭開它呢?”
“陌卿,那批軍火運到何處了?”云錦紫衫的少年老練大氣地問,即使他仍是一副稚子的面龐,雖然年幼,卻也要承擔起本不該屬于自己的重責。
“已到青瀾城外,擇日便可送達。”太子身邊,正是一身白衣、有些冷漠的陌謙。
“陌卿,青瀾城的那兩樁事故,對不住了,你也知道,一旦這件事情出現(xiàn)破綻,我們所有人都沒有生路了?!碧佑行┍拔⒌叵蚰爸t說道。
“我知道,殿下又何必自責,若要成大業(yè),總要有犧牲?!蹦爸t緩緩說道。
“可是,陌卿,你向來愛惜百姓,我怕……怕你會感到痛心?!碧又赃x擇陌謙,其中一點也是閱覽過他豐厚的政績。
“只要殿下事成之后好好對待百姓,愛民如子,他們的親人也不會怪罪您的。”陌謙如是說。
從東宮回家后,陌謙卻在微弱的燈光中看見了父親的臉,“你每日都這么晚回家嗎?”陌丞相雖已年老,威儀仍在。
“是,父親?!蹦爸t從搖晃的馬車里走下來,跟隨父親去了他很久未去的宗祠。
“時間久了,有的時候就會忘掉為什么活在這世界上了,你說對吧,子讓?”陌丞相忽然這樣問,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很久沒有給祖先磕頭了,看樣子你也是,整天東奔西跑的,不如今日我們父子就在祖先面前談?wù)勑??!蹦扒嗳阶约合裙蛟诹似褕F上,定定地盯著抬頭可見的牌位。
“子讓,自打兩年前你弱冠成年,我就不像以前,對你要求那么嚴格,自打你中狀元入朝為官以來,我更是沒怎么管過你?!蹦扒嗳剿剖窃诒磉_自己的愧疚,卻又沒有明確說出來。
“那是我以為,我該教導你的,在你二十歲以前,已經(jīng)全部都教給你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為父本不該多加干涉,如今,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上一句,讓你日日奔走為其謀事的人是不是太子?”陌青冉看到陌謙不怎么想說話,卻也依舊問了下去。
“是,父親?!蹦爸t只怕父親對自己的欺瞞頗有微詞,只是誠實地回答著。
“好了,我知道了,前些年,我與陛下商討推行新政,他那時還滿腔熱血,意氣風發(fā),只不過,因為這件事,很大一部分朝臣都告老還鄉(xiāng),他在朝中的支柱也一天不如一天;而我,也因此造成你母親離家出世的情景,新政雖然從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朝堂的格局,改善了百姓的生活,卻讓我和皇上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慢慢地,我們以前結(jié)交的友情越來越淡,我和皇上,也只是君與臣的關(guān)系了。再加上新政并沒有進行徹底,朝中殘存的很多毒瘤也漸漸令我們力不從心,他也就懶得費心,我進諫幾次看清楚了他的態(tài)度,也就不了了之了,最多就是在他不經(jīng)手的事務(wù)上暗下工夫,讓超綱不至于極其混亂罷了。希望你,和你扶持的日后的君主最好不要變成我和圣上這樣?!蹦扒嗳揭宦晣@息,包含了多少無奈,都被陌謙看在眼里。
“父親,謝謝您?!蹦爸t知道多說無益,他只需好好踐行自己當初的諾言,便是對父親的不辜負。
“父子之間,有什么事是不能敞開了說的呢?只可惜你母親,她年輕之時性情剛烈,毅然決定皈依紅塵,如今就算看開了,也錯過了你的成長?!睂τ谟H愛之人做出的決絕之舉,他無法挽留,更不能強制,作為一個丈夫,他并不合格。
“父親,母親在天之靈,她會理解我們的?!蹦爸t真摯地說。
“對了,我記得那個女孩,以前經(jīng)常在你身邊,怎么不見了呢?她是叫——”
“蘇湄。她只是覺得在相府悶了,她本是江湖人,于這深宮大院自然渾身不自在。孩兒不能決定每個人的去留。”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想要相守的人卻無力挽留。
“那天小琴來告訴我,你有一日睡了極長的時間,醒來時臉上掛著淚水,出什么事了嗎?”
“我沒事,多謝父親關(guān)心,那日睡得沉了一些,又夢到了極為傷心的事情,醒來難免遲鈍,讓父親擔心了。”陌謙想起那天,光景如昨。
小琴看見陌謙終于醒來,心里像落了一塊石頭,公子昨天晚上睡前叮囑自己,如果他到時辰?jīng)]有醒來,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叫醒,哪怕拿上他頭頂?shù)牡犊乘坏兑矡o妨,幸好,他及時醒了,自己也不用擔心被相爺責罵了。
“公子,日后是否后悔?”小琴和阿微一樣,都是陌謙的死士,不過偽裝得甚好,蘇湄沒有發(fā)現(xiàn)罷了。
“無礙,此行一遭,已彌補我此生遺憾,再在這些俗事上費心,可就要惹太子殿下惱怒了?!蹦爸t在夢境中傾其所有,結(jié)局終究還算圓滿。
“公子,秦娘那邊來信說,現(xiàn)在恰值秋末,風景最是涼爽舒心,問公子要不要過去散散心,從沽陽到青瀾城,幾天的日程就到了,不會耽誤事情的?!?p> “那便去吧,你不要跟著,備好馬就行了?!蹦爸t扶了件披風就出去了,沒有多在房間里逗留。
幾日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算上在馬背上游覽過的別樣的風光,就很長;如果只算日夜奔走的路程,也是一瞬就到了青瀾城的郊外,這里正好毗鄰青瀾城著名的兩色奇觀,風景十分怡人。
從他的角度望去,前方是一大片的青綠色的草地,正適合策馬狂奔,如有滿懷心事不能言說,在廣闊的天地間任意遨游,也許能將這憂愁減去三分。
“小姐,您慢點走,若是您受了傷,夫人老爺可不會輕饒了我們?!蹦爸t剛下馬,一個穿著淺綠色襦裙的姑娘十分歡喜地向他的方向奔來,后面的丫鬟提心吊膽地追著。
果不其然,那姑娘許是跑得太匆忙了,眼看著就要和大地接吻,陌謙上前一步,順手扶了一把,抬頭時看見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嚇得他趕緊向后退了一步,沒想到,慌亂之中,自己也碰到了什么東西,步子不穩(wěn),差點栽到在地,那姑娘看見,及時拉了一把,便緊握著他的手不放了。
長久的緘默是有兩種的,比如,小心翼翼靜待發(fā)生改變,就像陌謙;也比如,抓住時機不肯放手,比如那位弱不禁風還十分向往野外的姑娘。
“姑娘,你沒事吧?”一直沒有動靜,陌謙只好先開口打破沉默,卻被那姑娘無情地打回。
“公子自己還站不穩(wěn)呢,還問我?”那姑娘兩只眼睛清凌凌的,火熱地盯著陌謙。
“在下一時疏忽,讓姑娘見笑了,如果沒事,還請姑娘放開我的手……”那女孩卻當沒聽到一樣,雙手鉗住陌謙的身體,把他直直地壓倒在地上。
“小姐!”兩個丫鬟一見慌了神,一時間也不知怎么辦了。
“??!墨瑜公子!你是小姐的未婚夫,你快管管她!”一個丫鬟眼尖看見了他,急急忙忙跑去喊他。沒錯,就是那個被云曦叫做章魚的——墨魚。
“哇,世風日下啊,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這種場面!”云曦努力地睜大眼睛,對陌謙和那位姑娘表示十分感興趣。蘇澄連忙捂住了小媳婦的眼睛,說著“非禮勿視”。
非常不巧的是,蘇澄和云曦應(yīng)墨魚兄之邀來附近賞景,沒想到遇上了墨魚兄自小訂的娃娃親葉淺淺,葉淺仗著自己花容月貌,本來聽別人說墨瑜風流倜儻對這樁婚事也沒有如此沮喪,結(jié)果在見了一面之后拼命拖延,而且看見好看的年輕的男人忍不住上去調(diào)戲一番,目的就是為了讓墨瑜看見,堅定減肥的心態(tài)。
“淺淺,使不得使不得,這位仁兄,對不起啊?!蹦ぜ泵Π讶~淺淺拉開,連聲向陌謙陪著不是。
“淺淺,你怎么能這樣呢?大庭廣眾之下,就算我遵守婚約把你娶回家,你讓這位兄弟怎么辦呢?人家也正當年輕力壯,這不好的名聲傳出去了,誰愿意嫁給他?”墨瑜低聲在葉淺淺的耳邊附言。
不過,他這番話,正巧不巧地無法避過自幼練功、耳力極好的陌謙,可他的未婚妻——葉淺淺卻不這么想。
“誰說沒人嫁了,誰說要嫁你了?你這個死胖子!”葉淺淺走到陌謙的跟前,十分溫柔地問了一句:“不知公子可有婚配?若是沒有,我愿意追隨公子?!?p> 墨瑜肥大的身軀擋在了陌謙和葉淺淺的中間,憨厚地笑著。
陌謙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越過墨瑜向葉淺淺說:“在下沒有婚配,不過在下已然不打算婚配,還請姑娘莫要再與這位小兄弟開玩笑,只要你認真向他說,我想,為了娶你他一定會聽的?!?p> 蘇澄看氛圍漸漸變了,這才堪堪放開云曦的眼睛。“嘖嘖,真是可惜,這么帥的公子哥兒,居然信了佛道?!?p> “不過,我總覺得,他身上的氣息,這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呢?”
哦,對了,是蘇湄——他的親生姐姐!蘇澄在心里悄悄地說。
“果然都是看破紅塵的人,一樣地對人間俗事已經(jīng)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蘇澄陰陽怪氣地說,搞得云曦對他側(cè)目而視。
“什么?你都不認識我們,你看透了什么?”墨瑜十分不解,似乎多出來的肉掛在身上阻礙了他思考的速度。
“傻子,快走吧!”葉淺淺一聽陌謙的回答,心想著這人心思如此機敏,一眼便看透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遂拉著墨瑜快速地走開了。
“公子,我來遲了,沒有讓您等太長時間吧。”秦叔從家里來接陌謙,他是秦娘的丈夫,而秦娘,是陌謙自小十分依賴的奶娘,曾經(jīng)也照看了陌謙十幾個春秋,在母親離開家的那段時間,秦娘看到陌謙心中郁悶,卻又從來不說,怕他悶壞了,便帶著他來了她的老家——青瀾城這片四季如畫的土地上。
年幼的陌謙見慣了深宅大院的威儀莊嚴,禮數(shù)層層,起初來到這鄉(xiāng)間還覺得人們粗野無禮,幾天以后就被善良的鄉(xiāng)親和無邊的景色所感染,心中一下子就放開了,對母親忽然的離開也有了自以為是的理解,不管怎樣,他是把心結(jié)打開了,這里,對于陌謙而言,是調(diào)解心情的好地方,也是最能夠讓他安下心來的地方。
“無妨,秦姨還好吧,我?guī)Я怂矚g吃的東西,不知道她還肯不肯賞臉給我這個曾經(jīng)的人。”陌謙粲然一笑,快馬加鞭和秦叔向秦家騎去。
“蘇澄,姐姐現(xiàn)在在哪里???”云曦也像蘇澄一樣,看見陌謙不自覺地就想到蘇湄,她真應(yīng)該問問那位公子有沒有見過蘇湄姐姐。
“我姐姐?我不知道,她走之前說自己要云游四海,連個招呼都沒打,半夜收拾包袱走的,別和我提她!我現(xiàn)在還生氣著呢!”蘇澄想起蘇湄只留了一封信就走了,那么長的一封信,給他的內(nèi)容都沒有給云曦的多,就那么短短幾個字:
吾弟蘇澄,吾將遠行,莫追,見信時,吾已離開青瀾城,勿念。
就那么幾個字?。∈窃谑橇钊藲獠淮蛞惶巵?。
“你因為這個生氣?。∧悄氵€真的是錯怪姐姐了!”云曦笑道,她的眼睛笑起來向彎彎的月牙,令人心曠神怡。
只見云曦把一沓厚厚的紙遞給蘇澄,示意他翻開看一看。
“這不是阿姐給你留的信嗎?你給我看干什么?。俊?p> “這是蘇湄姐姐給咱倆留的信,你仔細看看!”蘇澄翻開厚厚的紙箋,第一張也是短短的幾行字,就是要云曦好東西要和他分享的意思,剩下的幾十頁,密密麻麻盡是劍譜,招式都畫得十分仔細,最下方還有批注。
“這下,你就不要自作矯情了!”云曦爽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