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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垣消寂

第三十九章

殘垣消寂 遙亦岑 10038 2020-03-05 21:30:18

  那人似乎提著極重的東西,“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步步逼近,似乎需要做什么事情,走到中途突然停下,“嘭”地把東西放在桌上,又繼續(xù)向蘇湄的方向走了過來,輕輕地坐在她身邊。

  “你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東西嗎?我還以為以你的性子,早就按捺不住自己換了衣袍跑出去了。我給你帶了些,餓了就吃吧?!蹦侨嗽谒磉呾o靜地坐著,慢慢地說著,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蘇湄沒想到他喝了一天的酒,進來第一句話竟是如此,心中莫名地感動??墒亲艘惶煲鹕碇鴮嵱行├щy,她和較為麻木的身體掙扎在雷庭風(fēng)的眼里成了另一種畫面。

  “怎么?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女子,不會在乎什么蓋頭不蓋頭的,原來都是小女孩兒?!蹦侨撕呛切χ?,下一秒便小心翼翼地把蓋頭挑了起來。

  蘇湄第一次在偌大的雷府睜開眼睛,所見到的是神采奕奕,眸中閃耀著星子,修長的手執(zhí)一桿喜秤的新郎官。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碧K湄一時有些羞澀,說話也連不了篇。

  “我知道了,今夜我去軍營?!崩淄ワL(fēng)動身便要出門,臨走前看了蘇湄一眼。

  “哎——”蘇湄沒反應(yīng)過來,及時喊住了雷庭風(fēng)。

  “怎么了?你要和我同床共枕?”雷庭風(fēng)笑著回頭,問蘇湄道。

  “不——不是,軍營——遠嗎?或者,先換身衣裳再去吧,穿成這樣,也不太好?!碧K湄對雷庭風(fēng)此舉顯然有些驚訝,如此君子,倒讓人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只會貧嘴的雷庭風(fēng)。

  “軍營確實不近,我穿成這樣無妨,天亮前我會回來的。要想瞞過所有人,我也只好去軍營了,不是嗎?”

  “你好好歇息,就當(dāng)在俞府好了,我走了?!闭f完雷庭風(fēng)便匆匆關(guān)門,蘇湄聽見了他在房頂上翻飛碰到磚瓦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外面靜悄悄的,忙著收拾宴席的仆人們也都漸漸散去了。蘇湄躺在床上,不知為何,輾轉(zhuǎn)反側(cè),閉上眼睛腦子里也總是些奇奇怪怪的畫面,攪得人難以入眠,如此之下,蘇湄只好又爬起來,走到雷庭風(fēng)帶回來的食物面前,左翻右看,也不知是有些涼了還是餓了一天沒有胃口,她無數(shù)次幻想要大吃一頓的情景也煙消云散了。這時,外面響起奇怪的叫聲,蘇湄又恰恰想起了陌謙曾經(jīng)讓她超過的書中一段文字——相傳墟墓間太陰,積尸之氣,久化為羅剎鳥,如灰鶴而大,能變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藥叉、修羅、薜荔類也。(選自《子不語》——袁枚),頓覺陰風(fēng)陣陣,妖氣橫生,為確保萬一,蘇湄緊緊地捂住自己的雙眼,坐在椅子上,房屋中央乃最佳防御位置,保不住兩只眼,以她的武功,保住一只眼還是可以的吧,想到這里,蘇湄趕緊拿起了雷庭風(fēng)用來挑蓋頭的那桿秤,以做防身。就這樣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著了,過了一夜。

  雷庭風(fēng)寅時快過完的時候回家推開門,發(fā)現(xiàn)俞瀟和衣而眠,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雙手還緊緊捂著自己那兩只眼睛,其中一個手里緊緊攥著她唯一的武器——喜秤,不禁讓人浮想聯(lián)翩,想知道這位新娘在漫長的一夜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醒醒——喂——”雷庭風(fēng)沒有想到他叫人起床的后果是挨了一桿子,蘇湄意識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退在她睡夢中久久盤桓、想要吃掉她眼睛的羅剎鳥,故而“啪”地一聲打在了“羅剎鳥”——雷庭風(fēng)的背上。

  “謀殺親夫??!”雷少爺如殺豬般的慘叫響徹云霄。

  “對——對不起”蘇湄一邊轉(zhuǎn)過身,一邊一只一只地睜開眼睛,直到看到雷庭風(fēng)被打得直不起腰來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話說,俞姐姐,你怎還會有拿著喜秤睡覺的習(xí)慣?”雷庭風(fēng)慢騰騰地挪到床上,不解地問著。

  “我……”蘇湄吞吞吐吐,終于是沒有說出口她那離奇的失眠原因。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該去拜見公婆了?!崩淄ワL(fēng)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想著蘇湄會如何應(yīng)對這千古而來無解的難題。

  等到換了衣服,遞了新茶,吃了早飯,蘇湄內(nèi)心早已被這繁瑣的禮節(jié)弄得疲憊不堪,便揮手叫了蘭煙授衣回去睡覺,沒有在雷將軍和雷夫人那里多逗留。

  “夫人,您不能睡在這里?!碧K湄正要一腳踏進婚房準(zhǔn)備和周公長談的時候,一個雷府的丫鬟忽然跑過來告訴她。

  “為何?”

  “夫人自有夫人的凌柒閣,這里是少爺?shù)呐P房,少爺吩咐了,要好好侍奉夫人?!?p>  “如此,你便帶我去吧。”蘇湄已然困倦不堪,只要有睡的地方她就很滿足了。

  自從到雷府以后,蘇湄就不怎么見到雷庭風(fēng)的身影,想來也是軍務(wù)繁忙,無暇抽身。

  想到這里,蘇湄忽然搖了搖頭,她只是幫他一個忙,又何必假戲真做呢?在這里每天無所事事也是個辦法,蘇湄只好悄悄借了雷庭風(fēng)的練武場一用,飛鴻踏雪怎么也飛不起來,若是回去師父知道她忘了老本行,指不定要怎么奚落她,故而趁這閑暇時光,鞏固鞏固也好。

  幾番嘗試,蘇湄成功地飛到了屋頂上,這時授衣蘭煙急急地跑了過來。

  “小姐,少爺回來了!他去找你了,你趕緊下來!”蘇湄一聽心中一驚,練武場她是偷偷用的,聽下人說雷庭風(fēng)的練武場不可隨意進入,一失神,腳下一滑,從房頂上摔了下來。

  “哎喲!”蘇湄聽到明顯的骨頭錯位的聲音,想著完了,跑不了了。

  “小姐,這下慘了,你自己認罪吧,我們先溜了。”授衣眼尖,看見那絳紅色身影遠遠地走過來,拉著蘭煙光明正大地逃走了。

  留下蘇湄自己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來,好不凄涼。

  蘇湄正耷拉著腦袋裝死,雷庭風(fēng)卻當(dāng)沒看見一樣。

  “我到處找你找不到,原來是在這里練習(xí)輕功。”雷庭風(fēng)眼帶笑意看著蘇湄。

  “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步都沒有進去過,里面的東西我一眼都沒有看?!碧K湄委屈地說著,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鋪天蓋地的責(zé)罵。

  正如此想著,自己竟被人輕輕地抱了起來,衣袖間暖暖的氣息,令人微微沉醉。

  “夫人還真是膽大妄為。”雷庭風(fēng)把她放到床上,吩咐侍衛(wèi)去取藥。

  “我覺得——應(yīng)該不用藥,我想,應(yīng)該是——骨頭錯位了?!碧K湄一臉認真地說著。

  “是嗎?”雷庭風(fēng)溫柔地笑著,手慢慢地移動。

  “啊!雷大將軍,手下留情!”隨著“咔嚓”一聲脆響,蘇湄的骨頭完完整整地回位。

  “確實是不用藥啊,可我也沒說要給夫人,前幾日你拿喜秤打我的傷口,還沒愈合?!?p>  “不會吧?”

  “夫人你可是絕頂高手啊,我能恢復(fù)就不錯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原因?!崩淄ワL(fēng)好似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千言萬語為自己討回公道。

  “這——實在有些難以啟齒?!?p>  “不妨說來聽聽?!?p>  “我記得曾經(jīng)看過的書中所云:雍正間,內(nèi)城某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門外。新娘登轎,后騎從簇擁。過一古墓,有飆風(fēng)從家間出,繞花轎者數(shù)次。飛沙瞇目,行人皆辟易,移時方定。頃之至婿家,轎停大廳上,嬪者揭簾扶新娘出。不料轎中復(fù)有一新娘掀帷自出,與先出者并肩立。眾驚視之,衣妝彩色,無一異者,莫辨真?zhèn)?。扶入?nèi)室,翁姑相顧而駭,無可奈何,且行夫婦之禮。凡參天祭祖,謁見諸親,俱令新郎中立,兩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雙,大喜過望。夜闌,攜兩美同床,仆婦侍女輩各歸寢室,翁姑亦就枕。忽聞新婦房中慘叫,披衣起,童仆婦女輩排闥入,則血淋漓滿地,新郎跌臥床外,床上一新娘仰臥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張燈四照,梁上棲一大鳥,色灰黑而鉤喙巨爪如雪。眾喧呼奮擊,短兵不及。方議取弓矢長矛,鳥鼓翅作磔磔聲,目光如青磷,奪門飛去。新郎昏暈在地,云:‘并坐移時,正思解衣就枕,忽左邊婦舉袖一揮,兩目睛被抉去矣,痛劇而絕,不知若何化鳥也?!僭冃聥D,云:‘郎叫絕時,兒驚問所以,渠已作怪鳥來啄兒目,兒亦頓時昏絕?!蟑熤螖?shù)月,俱無恙,伉儷甚篤,而兩盲比目,可悲也。”(摘自《子不語》——袁枚)

  雷庭風(fēng)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后,只覺小媳婦尚且惹人憐愛,便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尖,輕聲說道“凈瞎看些怪力亂神的書?!?p>  “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一人呆在房間里了?!崩淄ワL(fēng)細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當(dāng)日以她的清白為先,卻不想此事也只有他二人知道,自己大老遠跑去軍營過夜實是有些欠妥,故而對蘇湄又多了一分愧疚。

  蘇湄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又想起之前他偶爾開玩笑叫自己“夫人”,甚是叫人害羞。于是便輕輕地拉了拉雷庭風(fēng)寬大的衣袖,想要趁機說清楚,不料雷庭風(fēng)轉(zhuǎn)過頭來,一時間,四目相對,近在咫尺的放大無數(shù)般的熟悉的面孔,還有那一雙如同初見的清澈如泉水的眸子,蘇湄只覺心跳加速,臉頰發(fā)熱,在這樣一場眼睛的戰(zhàn)爭里,她自覺敗下陣來。

  看到蘇湄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雷庭風(fēng)莞爾一笑,故意慢慢地靠近她,近到蘇湄可以聞到他獨有的特殊的味道,脖子上感受得到他呼出的氣息,無法招架之下蘇湄只好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脖頸里。雷庭風(fēng)看著蘇湄嬌羞的模樣,明知故問道:“夫人這是害羞了嗎?”

  蘇湄一聽到這個,更覺無地自容,便想著趁此機會說出口,不然以后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便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看著雷庭風(fēng):“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夫人了?”

  “那叫什么呢?叫夫人的名字,豈不是顯得太過生分?”蘇湄的手還拉著雷庭風(fēng)的衣袖,腳耷拉在另一邊,如此詭異的姿勢讓他十分心滿意足。

  “那也可以,即便如此,那你和我爹娘一樣,叫我阿瀟好了。這樣也比夫人聽著順耳。”蘇湄看到雷庭風(fēng)的眼神掃視了她全身上下,自己也十分不自在,于是想要站起身來脫離這令人淪陷的“溫柔鄉(xiāng)”,沒想到另一只腳還沒下地,她就差點撞到了授衣放在床前的凳子。

  雷庭風(fēng)趕忙扶住她,把她重新扶回床上,這時屋外有人通告說軍營突然發(fā)生事故,雷庭風(fēng)以防萬一把授衣叫了進來,急匆匆地騎馬離開了雷府。

  時光緩緩地走著,偶爾在感動和辛酸之間停駐,遇到美夢和傾國傾城的秋色,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秋色漸濃,大半年的時間不經(jīng)意在指尖溜走,天高云淡,房瓦上有時結(jié)起了薄薄的一層晶瑩的霜,蘇湄于這異鄉(xiāng)慢慢地學(xué)會了與未來和當(dāng)前和解,每一個人溫暖而善良的舉動都一點一滴地輕叩著她曾經(jīng)試圖閉合的心扉。

  從雷大將軍和雷夫人笑容洋溢的臉上,蘇湄感受到了另一種可與親情相比擬的流動的關(guān)切,這種情感,不似親情徹底而壯烈,不似友情志同道合而將心比心,卻能夠經(jīng)過日日夜夜的磨煉更加堅固。蘇湄也漸漸嘗試著從信手拈來的鬼怪之書中間雜讀到的笑談講給雷將軍夫婦二人,在與雷庭風(fēng)不頻繁卻也不缺席的接觸中于心底感受到他對國家和人民的熱愛,以此為信念長期在邊陲無人之境鎮(zhèn)守邊疆的執(zhí)著和堅韌,故而對他之前半開玩笑似的諧語也表示了大概的原諒。不過,縱然她誠心期待著,要等到這夢的結(jié)束為何總是遙遙無期。

  這日日暮黃昏,蘇湄和雷將軍、雷夫人剛剛吃過晚飯,在席間還暢談了孔明七擒孟獲的料事如神,酒足飯飽之后慢慢悠悠地散步回自己的房間。

  星空暗淡,夜幕降臨,雷庭風(fēng)提了一壇酒腳底生風(fēng)地走進蘇湄的房間,丫鬟們看了心中了然一笑,她們家的少爺向來是這樣火急火燎,今日倒也并不例外。

  “咦?這是?”蘇湄閑得無聊搬了幾本雷庭風(fēng)的兵書來看,趁此也溫習(xí)溫習(xí)拜師期間學(xué)習(xí)的技藝,一抬頭看見雷庭風(fēng)“哐當(dāng)”一聲把酒壇子放在她面前。

  “蘭陵美酒!我一個部下送給我的,如此珍貴,我拿來和你一起分享,怎么樣?夠義氣吧!”蘇湄想起了先前陌謙總是喜歡飲竹葉青,現(xiàn)下看著雷庭風(fēng)這張臉,心里微微嫉妒,“果然,你這種人到什么地方都有好酒喝!”

  “啊,當(dāng)然,將軍你真是好風(fēng)采,慷慨大方,不愧和士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連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也能沾上點光,將軍實至名歸!”蘇湄悄悄地收起了書簡,手已經(jīng)放在酒壇的蓋子上,只等雷庭風(fēng)一聲令下,蓄勢待發(fā)。

  “想不到你比我還迫不及待,天啊,阿瀟,我真是看錯你了,你渾身上下,哪有一點女兒家的氣質(zhì)啊,算了,先別說氣質(zhì),這么長時間以來,你也沒有機會好好展示展示你的絕倫的才藝,女紅啊還是彈琴啊什么的,總該會點吧。”雷庭風(fēng)上下打量著蘇湄,回想起她進雷府的這幾個月來,每天不是練功就是讀書,或者心血來潮哄他爹娘開心,還真的沒有什么作為女兒能夠拿得出手的作品。

  蘇湄一心想著解開那壇酒的封裝,聽到雷庭風(fēng)如此一說,一氣之下拔開了塞子,咕咚咕咚就往酒杯里倒了不少,等雷庭風(fēng)回過神來,桌上的青綠色小巧玲瓏的七八只杯子全被蘇湄倒上了酒,由于倒得急,還零零散散地灑在著面上一些,浸濕了桌布。

  “俞瀟,你這是公報私仇!你可知這酒有多名貴,先不說你我能喝得了這么多,光你灑的這些,就可以再湊一杯了好不好?”雷庭風(fēng)心疼地看著自己費了老大的勁從朋友那里贏到的酒,仰著頭直呼痛心。

  “酒啊,本來就不是一個可以用精細來品嘗的東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喝酒的意義,在于它從喉嚨直穿到肚腸的痛快和燒灼,所以,有人才借酒消愁。如果人人都像你那樣一小口一小口喝酒,抱著生怕被喝完的心態(tài),那還不如喝茶好了!”蘇湄已經(jīng)開始拿起酒杯對著窗外的月色獨酌,遙遙一杯,敬過往意氣風(fēng)發(fā)的崢嶸歲月。

  “看來俞瀟姑娘是胸襟曠達,烈烈女子不輸男兒啊,那我定然也不甘示弱,今日就來拼酒如何?”雷庭風(fēng)明顯被蘇湄方才的話震撼到了,作為一國守將,好勝心極強的他也端起了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一杯,敬與他共生死同廝殺的沙場弟兄。

  “今日不是我大放厥詞,若論喝酒,我勸你趁早放棄的好?!碧K湄微笑著舉著酒杯,臉上帶著不容質(zhì)疑的自信。

  “我怎么說也是個漢子,和街上那些只會流連忘返于花間柳色的小白臉可不一樣,你會不會太輕敵了?”雷庭風(fēng)又拿起一杯,定定地看著已經(jīng)喝過三杯泰然自若的蘇湄。

  “雜家行走江湖這十幾年,不騙你,什么能人異士沒見過,哪家的兒郎到最后也沒喝過我,我是不和他們打賭,若要賭,他們早輸?shù)眠B鞋襪都不剩了?!碧K湄依然是對自己極其自信的表情,說話卻已開始顛三倒四,倒不忘又拿起一杯酒,敬耆蕪山上須發(fā)盡白的長胡子老人和那位善解人意、英俊瀟灑、癡情難改的青年,還有那座山上陪伴自己長大的一草一木,一蠟一席,一心一意。

  “你呀!你且看我如何逆改乾坤,在這艱難的世道里獨立生存,如掃地般打倒?jié)M地荊棘!”雷庭風(fēng)不知是不是偷看了蘇湄的戲文,在把蘇湄倒的最后一杯酒飲盡的時候,他毫無預(yù)料地當(dāng)起了英雄。這一杯酒,敬河山易主前的嘔心瀝血,費心籌謀,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苦心經(jīng)營,還有被他讀過的書,親吻過的毛筆,用心守護的正義。

  “你輸了,想不到堂堂大將軍,也看些小人物做不到便用心給自己構(gòu)筑的內(nèi)心搖籃,實在是太諷刺了!”蘇湄果真是個浪費的好手,看到還有半壇酒心里想的是如何才能喝完,而不是如何留著這美酒佳釀,等待和它的下一次花月相逢。對于話本而言,也是如此。

  “如此便是你的不對了,人家既可以編造出人人傳唱的話本,就說明小人物在舞文弄墨方面,乃常人所不及,況且,這不是人心正常的想法么?做不到就編織一個夢,過過癮也好啊,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一面,也有自己夢想著去做但卻沒有天賦的事情,既然他們的文筆受百姓歡迎,那便以此為生又有何不可?這世上萬千人物,皆是平等的?!崩淄ワL(fēng)想起了他幼時偶然遇見一位雜耍的藝人和他的孩子,盡管他的孩子對唱戲十分感興趣,可是他的嗓子不好,父親說他無法挑起舞臺的重擔(dān),他便一心苦練雜技,終于有一天,在自己的第一場演出上,收獲掌聲連連和眾人欽佩的目光,他依然一有空就去聽?wèi)?,只為喜歡二字,十分之純粹。

  聽到雷庭風(fēng)這一番話,蘇湄回憶了自己學(xué)藝十?dāng)?shù)年所經(jīng)歷的事情,她倒是博學(xué)多才,只因什么都不愿意傾注全力去練習(xí),還好老天賞臉,讓她的武功還算可以,師父多次教導(dǎo)要專一心靜,可她卻始終不能領(lǐng)悟個中奧義,如今想來,確是自己三心二意,拆了東墻補西墻,什么都想涉獵一點,卻至今沒有什么爐火純青的技藝。雷庭風(fēng)的話就像一陣春風(fēng),徐徐地吹開了蘇湄心中藏匿多年的疑惑,有道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雷庭風(fēng)飲著酒,不巧,碰上蘇湄投射過來的灼熱的目光,一時有些驚詫,便驚慌地問了為什么。

  蘇湄講出一直困住自己多年的疑惑,是他的話點醒了自己,原以為他只是會帶兵打仗,偶爾懂得點文學(xué)歷史,用此沽名釣譽,今日才發(fā)現(xiàn)雷庭風(fēng)才子之名不是虛言。

  “敬雷大將軍一杯!”蘇湄舉起酒杯,崇拜地看著雷庭風(fēng),眼神真誠。

  “好吧,我就勉強賞給你這個面子。干杯!”雷庭風(fēng)雖然有些受寵若驚,但是蘇湄第一次用如此熾熱的目光望著他,讓他既欣喜又不好意思。

  “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一個關(guān)于我的秘密,在這里的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碧K湄顯然已經(jīng)喝大,趴在雷庭風(fēng)耳邊軟軟糯糯地說道。

  “???”雷庭風(fēng)對于今夜的美人投懷送抱有些招架不住,行動上總是慢那么一會兒,當(dāng)然,還會悄悄嘲笑一番“誰說的千杯不醉?真感覺你借了好多的膽子?!?p>  “其實啊,我不叫俞瀟,你可以叫我阿彥……”蘇湄臉頰通紅,眼神迷離,頭發(fā)也有一縷飄在了腦后,一只手還握著杯子,另一只手卷成小喇叭狀,自以為瞞天過海地向雷庭風(fēng)毫無顧慮地傾訴她的秘密。

  “是嗎,阿彥?”雷庭風(fēng)聽到這里秘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把她手中的酒杯輕輕拂下,將她橫抱起來,穿過厚厚的簾子,把她放到床上,說著“阿彥,你喝醉了?!?p>  雷庭風(fēng)把蘇湄的鞋襪脫掉,幫她解取外衣,一個一個地摘下頭飾,把她亂糟糟的秀發(fā)歸位,小心翼翼地用被子把蘇湄蓋住,逐個掖齊被角,這才坐在之前授衣放的凳子上,俯下身,小聲的、平淡地說:

  “阿彥,你之前的酒量很好,沒有這么早醉過,不過今日也許是這酒的酒勁很大,讓你早早地喝醉了。既然你醉了,那我們就來說說話,我也是這么多天孤身一人,總想找個人聊聊家鄉(xiāng)的事情。我一直都想叫你一聲阿彥,沒有想到,是在這樣的場合里,不過,這樣倒也無妨,解了我心頭的一個疙瘩,該謝謝司命的。我也和你一樣,我本來的名字就不告訴你了,我之前認識的一個名為阿彥的姑娘,她談不上溫柔,也算不上英氣,不過,倒是很義氣;她也很堅強,和你一樣,受了傷從來不哭,或許,那對她來說真的不算什么;她喜歡讀書,讀的是奇奇怪怪的書,什么奇門遁甲,機關(guān)術(shù)之類的書,對于詩詞什么的,倒是懂一點,卻也只是懂一點。就是這樣一個不是什么太好的姑娘,竟不知何時一點點占據(jù)了我心里的天,我想要讓她知道一些事情,卻又不能用語言來告知她,恰巧有人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我便來了,請你替我轉(zhuǎn)告她,我提親那日,說的是真話?!崩淄ワL(fēng)看著蘇湄均勻而安穩(wěn)的呼吸,知道她沉沉睡去了,便出了外堂關(guān)了門,叮囑授衣不要叫人去打攪她。

  授衣進來收拾酒杯的時候,恍惚間看見了蘇湄的眼角掛著淺淺一行清淚,她只當(dāng)自己看走了眼,心想著像鋼鐵一樣堅韌的小姐怎么會掉淚呢,便端了酒杯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中秋佳節(jié)即將來臨,明月于夜空高懸,涼爽的秋風(fēng)在人的臉頰滑過,寧靜的星空之下籠罩著彌漫歡喜氛圍的大地,于遠游的學(xué)子而言,今日是唯一能夠見到久違的家人明亮的面龐;于常年奔走生計的商人而言,今日是難得的關(guān)門的日子,可以見到日日牽掛的老母蹣跚的腳步;于征戰(zhàn)沙場、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而言,今日是如此珍貴的日子,可以在幸存的戰(zhàn)爭里得到喘息的機會去親撫孩子稚嫩的肩膀;對蘇湄而言,今夜是個想念無處不在的夜,她想念耆蕪山的青蔥歲月,想念在自己的記憶里留下一筆筆濃墨重彩的所有善良的人;于雷庭風(fēng)而言,他想念慈父關(guān)切的眼神,還有為了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所做的血淋淋的付出。

  “小姐,今日中秋月夜,你不送我點好東西么?”授衣給蘇湄仔細的梳著頭發(fā),金釵在臺上閃閃發(fā)光,似乎也映襯著這喜慶的節(jié)日,都跟著一起喜氣洋洋。

  “中秋夜還有送人東西的習(xí)俗嗎?我不記得了呀!”蘇湄想起前幾天授衣就興致勃勃地告訴了她這個好日子,當(dāng)然,也順便提了要求。

  “小姐,你不要耍賴??!我知道你失憶了,可是我和小姐說了以前,每年的中秋,您都要送我們禮物的啊,難不成小姐連這點東西都不舍得?”授衣一激動,下手變重,蘇湄的頭發(fā)被她扯了下去。

  “咦?小姐,我不是有意把你的頭發(fā)扯下來的,可是也太容易掉了吧?!笔谝聦τ谔K湄的頭發(fā)輕輕一拽就掉下來顯得尤為震驚,因為,蘇湄已經(jīng)很久沒有叫她梳過頭發(fā)了。

  “沒事,我的頭發(fā)最近掉得有些快,你繼續(xù)梳就好了。晚宴之后,記得去找齊管家要你和蘭煙的禮物?!碧K湄看見授衣難過,心里不由來也有些失落,自己這么多天,早已把這個多嘴的小丫頭當(dāng)成姐妹相待,又何必真的難為過她一星半點?

  “小姐,晚宴就要開始了?!碧m煙今日特意穿了定制的青藍色羅裙,配上她那清麗的發(fā)髻,和街上的太太小姐比起來毫不遜色。

  “好,我馬上過去。”蘇湄稍微整理了一下,換上了雷母特意為她準(zhǔn)備的白色衣裳,里衫有鵝黃色點綴的小星星,外衫借助羽毛織成,頗有些羽化登仙前的飄飄渺渺的感覺。

  蘇湄走進堂中,挨著雷庭風(fēng)坐下,環(huán)視廳堂,四面并沒有做過多的修飾,只是將方桌圍成向中心靠攏的大致的圓,本來雷府沒有這么多人,雷夫人念在仆人們忠心勤勞,特意讓他們提前布好,年齡大的可在廳內(nèi)的方桌和主人共宴。每張方桌上瓜果酒水,酥茶點心,特色食物,都應(yīng)有盡有,雷家的中秋宴,自也準(zhǔn)備周全、不輸給任何官宦人家。

  “阿瀟,你穿這身衣服,非常合身?!崩啄缚匆娞K湄走了過來,第一眼便在她的身上。

  “是母親挑得好,我還沒穿過這么好看的衣裳?!彪m然蘇湄此話聽起來像是客套,雷庭風(fēng)的心里卻咯噔一下,她說的,是實話。

  中秋佳節(jié),言笑晏晏,每個人都十分開心,自然不是因為外面的夜景有多么心曠神怡,掛在天空的月亮有多么明亮柔美,案上所供的糕點入口有多么甜膩,而是這樣團聚的機會,彌足珍貴。

  眾人你一杯我一杯相互敬酒,相談甚歡,蘇湄在喝了幾口酒之后便覺得喉嚨發(fā)緊,咸澀的味道從心頭奔涌而上,她只好借著為雷府去取出嫁時從俞府帶過來的好酒這樣的借口離開宴席,在宴席之上表現(xiàn)得病懨懨,自古是不吉利的。

  蘇湄剛剛走出廳堂的時候,那一口血須臾變得無法控制,從她的口中噴涌而出,殷紅色的血濺得白裙星星點點猶如血紅色的曼珠沙華點綴,攝人魂魄,妖艷絕美。

  雷庭風(fēng)在宴席上便發(fā)覺蘇湄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母親的酒也只喝了一口,授衣和蘭煙今日得閑,必然不再她身邊,便想出去陪她一起去,可雷庭風(fēng)的腳剛邁出廳堂,就看見蘇湄身形委頓,無力地跌倒在了臺階上。

  他心下大驚,連忙把她抱起來,向蘇湄的房屋跑去,這時,雷府的大門外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走來,在與守門人三言兩語交涉之后,馬車上的人皆一身黑衣,魚貫而入進入雷府。

  蘇湄此刻毫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就連攥起手指都覺十分費力,她也不知,自己的身體竟會忽然變成這樣。

  “大夫,我夫人她怎么樣?”郎中診脈短短的時間,雷庭風(fēng)的額頭上已驚起一層密密的汗珠。

  大夫低頭問蘇湄,“夫人可覺近日來偶爾四肢無力,頭發(fā)也經(jīng)常掉一大把?”

  蘇湄點點頭。

  “夫人可曾受過什么致命的傷?”大夫轉(zhuǎn)身又問雷庭風(fēng)。

  “她曾經(jīng)從懸崖上摔下來過。”

  “那便是了。”大夫點點頭,似是已有結(jié)果。

  “如何?”雷庭風(fēng)接著問,一邊示意大夫不要再蘇湄的眼前說出病情。

  蘇湄看見雷庭風(fēng)和那號稱江湖神醫(yī)急促的身影,便知這一世,是快結(jié)束了。她在心底默默地說:“阿陶,我就要回去了,待我回去,定好好給你起個名字?!?p>  “夫人的病并非急癥,而是經(jīng)年累月累積而成,再加上她之前從懸崖上摔下,必是沒有根治,留下了后遺癥,不知還有什么原因,種種因果加起來便是肺癆,將軍要做好準(zhǔn)備?!贝蠓蛏钌顕@了一口氣,他行醫(yī)多年,見過無數(shù)奇癥難癥,卻始終對肺癆束手無策,他也曾以身試藥,嘗遍百草,遺憾的是,最終也沒有找到肺癆的治療方法。

  “你說什么?肺癆?”雷庭風(fēng)只覺這兩個字異常恐怖,所有人談之色變,如今,竟然在他的親人身上得到應(yīng)驗。

  “將軍,皇上的內(nèi)監(jiān)來了,要你過去接旨?!崩淄ワL(fēng)平日里從不進內(nèi)院的副將跑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雷庭風(fēng)只好拋下大夫和蘇湄,稍整衣冠向外走去。

  “雷將軍,皇上有急事找你,接旨吧?!?p>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今西北叛亂,掠奪財富,擾人安寧,朕念雷小將軍英武有謀,驍勇善戰(zhàn),故特封鎮(zhèn)北大將軍,命你平定西北之亂,即日啟程——欽此?!?p>  “臣接旨。”雷庭風(fēng)從公公的手里接過圣旨,他只覺這手中的黃金錦緞沉重?zé)o比,卻又熾熱無比,想要放手,似有無數(shù)凝膠把自己的與這神圣的旨意融在一起,不得不管不顧,可他的發(fā)妻生命危在旦夕,叫他如何拋棄摯愛去履行這關(guān)系著如此多人性命的諾言呢?

  雷庭風(fēng)回到蘇湄的床邊時,她已經(jīng)知曉此事,蘇湄沒有多說話,也沒有表現(xiàn)出有多想挽留,她只是堅定地、悲傷地望著他的眸子,輕啟朱唇:“你去吧,記得要趕走流寇,守護邊境的安定,我會等你回來?!?p>  一句“我會等你回來”是下了多么大的決心啊!她自己知道,纏綿病榻是什么滋味,常日臥床不起的人面對傷病的無可奈何,看見親人擔(dān)憂的淚水有多么難過不舍,看見為自己而忙前忙后的人又會對生存產(chǎn)生無比的厭惡,她只是要等他回來,便已對這些事都視若無睹。

  三月后,大軍行路沿途的城市鄉(xiāng)村都流傳著這樣的故事“西北大將軍雷庭風(fēng)披掛上陣,用短短數(shù)月余的時間,平定了西北叛亂,鏟除了賊寇,還和西北眾國歃血為盟,二十年內(nèi)不再戰(zhàn)?!?p>  朱紅色的高墻里,一位內(nèi)臣腳步匆匆,他到了大殿,向皇座上的人如此進言:“皇上,雷庭風(fēng)的大軍還有十日到達京城?!?p>  “好,朕要好好嘉獎他!”龍顏大悅,止不住地歡喜。

  “皇上,雷庭風(fēng)已經(jīng)回城了。”

  “哦?那他人呢?為何不來見朕?”

  “他回家了。連甲胄都沒脫,直奔向家中?!?p>  “阿彥!”雷庭風(fēng)一邊跑一邊摘下滿身的鎧甲,終于,在他脫完的時候,他見到了奄奄一息的蘇湄。

  “你回來了,真好,我都聽到了,那些事。”蘇湄已經(jīng)被肺癆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此刻不用閻王爺,就是一陣風(fēng)也能將她吹進閻王殿。

  “謝謝你,等我回來。阿彥,我在回程的路上,找到了一處絕美的風(fēng)景,擇日帶你去看?!崩淄ワL(fēng)已然止不住淚水,看見院子里忙來忙外的丫鬟們,他就知道訣別終于在奮力的廝殺結(jié)束后如此慌忙而又令人心碎地到來。

  “好啊,謝謝你記得?!碧K湄咧嘴一笑,可她干黃的牙齒卻無可遮擋地暴露在了雷庭風(fēng)的眼里。

  在漫長的等待中,蘇湄終于盼來了她舍進一生性命換取的東西,在知道生命的意義得以實現(xiàn)的時候,她人生中第一次永恒地閉上了眼睛。

  俞瀟死后,雷庭風(fēng)辭去官職,終日以閑云野鶴自居,在一年以后,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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