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大雪灑灑,寢宮里也不見絲毫的寒意。
只是這暖爐熏得人頭昏,珅兒命人打開了窗戶,一眼就看見那白日下的紅梅似烈陽般耀眼。
不知觀賞了多久,刺骨的寒意驚得她回神,才關(guān)上窗戶。
她走到桌案前取了紙筆,此刻早已顧不得前些日子的怒氣,只想將心中的不樂與孤寞都傾訴出來……
“公主在寫什么呢?”
紓饒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不過臉上有些不懷好意,珅兒趕緊將書信遮住。
“公公還想偷看不成?”
“老奴怎么敢偷看呢?!彼苏裆值溃骸爸皇抢吓聹y,公主與駙馬可真是心有靈犀啊?!?p> 珅兒聽出他話中之意,雙眸頓時溢滿流彩。
紓饒也不再逗她,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箋。
“公主這兩日可是在為這個而煩憂?”
見他真的拿出了書信,珅兒的笑意早已無法掩藏:“在公公面前我總是在劫難逃,你每回都能抓到我最窘迫的模樣?!?p> 她接過紓饒手中的信,拆開看了起來……
“提筆才驚覺,吾竟猶在書寫歉意。離京三月,去信四封,字字皆是內(nèi)疚之言,時時不安公主之心。
吾雖有過,可恨公主音訊全無,此不風(fēng)魔于人!”
珅兒不禁撅嘴,還說什么封封皆是內(nèi)疚之言,她怎么看這封信像是來與自己清算的。
雖這么想,眼睛并未從信中移開一絲一毫。
“聽聞京城已生冰芽,切勿貪歡傷了身,千里送藥,只此一回?!?p> 珅兒將信收好,她慢慢發(fā)覺,無論自己心中如何凌亂煩郁,總能被王誼的一字兩句治愈。三月的思念,自己已經(jīng)將他看的如此之重了嗎……
她將剛剛寫好的書信撕毀,因為心中已有了別的主意。
紓饒趕緊遞去新的信紙,讓珅兒在上面重新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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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衿若成親之日,還要慶幸天公作美,京城遍地已尋不到雪影。暖陽鋪灑大地,是個好預(yù)兆。
珅兒與昭爰在閨房內(nèi)為衿若梳妝,一直將她送出屋外。
看著她走上喜轎,珅兒真心高興,可偏偏昭爰的平靜在一旁顯得格外刺眼。
那迎親人馬越走越遠(yuǎn),喜樂也越來越輕。
“她終于如愿啦。”
“只怕如的是一廂情愿?!?p> 珅兒望向昭爰:“姑姑為何這么說?”
她不愿多做解釋:“只是擔(dān)憂?!?p> 珅兒眨了眨眼,不再深問:“我更愿意期盼,她會稱心如意?!?p> 昭爰微笑,但愿如她所想。
…………
夜深,珅兒的不安慢慢襲上心頭,白日好好的,夜下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輾轉(zhuǎn)反側(cè)啦。隺臨邊讀經(jīng)邊輕撫她背后,卻仍不見她安靜下來。
“公主……”
見她坐起身揭開了被子,寉臨趕緊拿過披風(fēng)與她。
“公主該不是夢見衿若小姐夜半來尋您玩耍了吧?”
珅兒無奈看她。
“是你玩兒心太重吧,這寒冬半夜竟也無心睡意?!?p> “我若像外頭的禾翡禾鸴一般睡死過去,公主此刻該找誰說話呢?”
珅兒不再與她糾纏,披著赤色毛披下了床榻。寢宮內(nèi)鋪著厚厚的毯子,赤腳踩著倒也不覺得冷。
她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一股寒氣隨風(fēng)而入。
漫天雪片紛揚柔舞,只聽聞落在枝頭上的簌簌聲,她竟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
可這雪色似有心曠神怡之效,她漸慢坐于矮榻上失了神,柔軟的烏發(fā)披落滿身。
隺臨端來了一些糕點與清茶。
“公主晚膳時什么都沒吃,此刻肯定餓啦?!?p> 珅兒扭頭,看見她手中遞來一塊糕點梅色素裹,就像是被雪色覆裹的嬌艷。
她稍稍低頭,輕咬下一口,那股酸味逐漸濃烈。明明不是很酸,卻覺得那股酸澀要順著血液流往心里去啦。
王誼此刻應(yīng)該做起美夢了吧,可恨自己竟思念他成疾了……
隺臨見她再度出神,似是真的沒什么食欲,便擱下了水食。只將她的披風(fēng)拉緊了些,遮住胸口裸、露在外的肌膚。
而后退到一旁,輕誦起了靜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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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相遇,昭爰與傅聲就常常在河邊遇到,久而久之,他們好像默契的延續(xù)了這場巧遇。
昭爰這些日子頻頻“溜”出寺外,都是為一場遇見而已……
天色昏沉,兩人從城外歸來,緗兒意外撞見二人相談溫柔之景,漸咬牙切齒……
他詫異傅聲身邊竟有了別的女子,更震驚那女子會是昭爰。
二人道別后,傅聲亦離去,剛轉(zhuǎn)過一個街角便見緗兒站在前方,宛若在等他。
“在此作何?”
緗兒深望不言,悠悠側(cè)過身離開。
傅聲跟上去,柔問:“總不是在等我吧?!?p> 他的心緒今日果然不同……緗兒冷色直言。
“剛才那女子,是義父新結(jié)識的紅顏知己?”
傅聲眼色微動,原是被他遇到啦。
“是。”
緗兒忽地攔在他面前:“您知道她是誰嗎?”
傅聲漸生疑惑:“你知道?”
緗兒漸慢微笑,只是那抹得意都未至眼角。
“前幾日有幸認(rèn)識的。她可是位尊貴的郡主,是那個真定的親姑姑,還是我爹早年惹下的情債?!?p> 他的話讓傅聲臉色徹底冷下來,卻還堅持著疑惑與質(zhì)問,但見緗兒眼中的堅決……他不得不接受他的揭穿。
緗兒直到確認(rèn)他的疑惑消失殆盡才獨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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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今日歸寺,臨近寺門便迎上了昭爰。
“姑姑要出去?”
“是啊?!?p> “姑姑近日總是出去,是尋到了什么好景致嗎?”
昭爰失笑:“的確是好景致,但珅兒不能去?!?p> “為何不能去?”她眼眸巧有一絲壞笑,“姑姑引得我更加好奇啦,姑姑又不是男子,難道還有什么禁地不成?”
“小丫頭?!惫瘸切炙拇竽懖聹y:“幾年未見你也學(xué)得沒分寸啦,今日罰你不許發(fā)問。”
珅兒羞笑:“好吧,那我今日不問,不過……明日總可以問吧?”
她雙手搖晃著昭爰的手,像個孩童一般……
傅聲的腳步霎時停住,眼前笑語親昵的兩位女子已讓他最不愿相信之事再無疑慮。
好在他的震驚沒有覆蓋理智,眼前若被她們同時見到,只怕她二人都不會愿意,還是先離開吧……
可惜,她們的同時回眸讓三人都無法撤退。
傅聲看見了昭爰眼中的喜悅,卻轉(zhuǎn)而迎上珅兒的冷漠。
“拜見長公主?!?p> 這一聲讓二人都變了臉色。珅兒暗自懊惱他的突然出現(xiàn),昭爰卻意外于他二人的相識。
傅聲沒有抬眸,也能想象二人此刻的神色。
“珅兒與此人相識?”
她是平聲相問,卻被珅兒聽出了深意,立即緩和了臉色:“我不記得此人,大概是他曾見過我吧?!?p> 傅聲聞此語,眉目間淡然一色,自己還真不該多此一言……
他悄然離去,珅兒也已挽上昭爰的手臂,準(zhǔn)備離開這“是非”之地。
“珅兒騙我?!?p> 昭爰輕輕脫開她的手心,珅兒面上的輕松漸漸凝結(jié),傅聲也再未曾移步。
“姑姑怎么說我騙你?”
昭爰臉色平寧,稍稍側(cè)眸。
“傅聲?!?p> 這一聲輕喚,同是驚了兩顆心。
珅兒詫異,她竟叫出了傅聲的名字,她再不敢深想二人的淵源……
“你剛才見他,可不是初見一人的模樣?!?p> 珅兒悠悠回眸,那眸色足以寒煞傅聲。
“原來姑姑才是他的舊識?!?p> 昭爰也看向傅聲:“的確是舊識,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你在,所以覺得好奇?!?p> 她話中竟然還有酸意?珅兒覺得荒唐。
“這恐怕得要問他啦,究竟與誰先相識的?!?p> 昭爰微蹙眉,珅兒的語色更令她不安,他們真有如此多的交集嗎?
傅聲見誤解越來越深,沉聲啟口:“傅聲一介布衣,有幸遇見二位金枝玉葉,這數(shù)面之緣怎敢稱舊識,傅聲告辭?!?p> “站住?!?p> 昭爰平聲阻止了他,臉上退盡笑意,然后告訴珅兒:“你先回吧,我還有事與他說。”
“姑姑!”
“郡主千金之軀,傅聲不敢越近?!?p> 傅聲的疏離讓昭爰痛心急切,他怎敢……
“你好大的膽子!”
珅兒不管昭爰此刻的誤解,滿心都是她知曉王誼舊事后會如何恥笑自己,那她費心保守的顏面豈不要蕩然無存……
更可恨的是眼前的男子,竟敢瞞著自己與她親近。
“你既知她是郡主,怎還敢犯上引誘私自相邀!”
“珅兒!”昭爰握住她的手腕,“不許胡說。”
“我自知貴賤之別,長公主不必對此憂心。”
傅聲平靜的令昭爰意外,他這話是何意?難道自己是郡主,他就要與自己情絕了嗎……
此刻她已顧不得珅兒的驚異之色,只與她說:“我回來再去見你?!?p> 她帶著傅聲走開,珅兒卻下意識的阻攔。
昭爰看著傅聲被拉扯住的衣袖,眉頭皺起:“珅兒,不要忘了你的身份?!?p> 珅兒聽著她的誤會之言,也懶得解釋,索性放開了他,滿目愁色。
“你們也不要忘記身份?!?p> 事已至此,她已無能無力再掩藏什么。
…………
“郡主如此直言,恐怕有損名節(jié)?!?p> 昭爰停步:“你何時知曉我是郡主的?”
他直言:“上次分別之時?!?p> 昭爰的臉色變了變:“今日你來找我就是為這?”
傅聲眉頭緊蹙,沒有張口,這久久的靜默已讓昭爰的心開始發(fā)涼。
“我與你一起,是在自毀名節(jié),還是毀了你的名節(jié)?”
傅聲聽出她有曲解之意,立即張口:“郡主錯意!我是替郡主憂慮,郡……”
“你方知我為郡主,就如此低聲下氣?!?p> 這嘲諷之意讓傅聲的臉色驟然陰郁,昭爰稍稍歪著頭,輕問:“郡主二字,就讓你不敢接近我了嗎?”
她的激將法果真有了作用,傅聲終于對上她的雙眸,而昭爰一眼便看出,他眼中的憂慮并非膽怯。
“能跟我說說,你在顧慮什么?……是珅兒?”
傅聲今日找她本就是坦言一切,所以……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誤會啦??ぶ髦拇_讓我意外,可我憂心的,是你與王誼的舊事。”
“王誼?”
珅兒根本不知道她與傅聲的往來,不然今日不會如此驚訝,可又會是誰跟他提起她與王誼之事!
“因為你亦不知我的舊事。”傅聲淡然回眸:“我是雍穆的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