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匈牙利男子用十分犀利的語言斥責(zé)即墨的冷漠無情時，即墨則一面耐心地傾聽他為他的心愛之人的控訴，一面端量這位男子的那張引人注目的臉。她發(fā)現(xiàn)這個瞳孔發(fā)出湛藍色幽光的男人的左臉上有一道傷疤，這道疤不深，但卻非常明顯。疤痕靠近左眼，橫在顴骨上。正是這道看似像缺陷的疤痕讓這個魅力十足的男人看起來帶點無邪的孩子氣，卻又十分耐人尋味。
“你臉上那道淡淡的傷疤是不是意味著一個很長的故事？”當(dāng)薩博的控訴暫時告一段落時，即墨突然問。
原本一臉嚴肅的薩博頓時顯出恐怖的神色，他用詫異的目光望了一眼他面前的這個無法用言辭形容的女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像受到防不勝防的驚嚇一樣猛地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是憑借電影《魔魘追蹤》而一舉成名的。那是一部驚悚片，與他對戲的那個女演員就扮演了一個異常冷酷無情的角色。但此刻薩博覺得，那個女演員飾演的那個角色和現(xiàn)在坐在床上的這個大病初愈的女人比較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不是沒遇到過冷酷無情的人，但卻從未遇到過如此鐵石心腸的人。
“她怎么可以這樣？”他驚恐不安地盯著這個女人，心想，“當(dāng)她得知范朋克對她那么一往情深后，竟然還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臉部的傷疤上，而對范朋克絕望離去棄之于不顧。我的上帝，這簡直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腐蝕愛情的魔鬼?！?p> 即墨洞察出薩博的驚異之情，知道他對她有了新的看法。這種看法會磨滅她人性至善的那一面。她不認為自己被誤解了，只是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偏見使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總是無法丈量。
“薩博，”即墨用特別溫柔的聲音說，“看得出你很驚訝，難以置信在當(dāng)前這種情況下我為何要問你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之所以問你這樣一個問題是想讓你明白，你對我的了解就像我看到你臉上的那道傷疤一樣。我深信那道傷疤的背后一定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這個故事已經(jīng)成為過去，但它卻不會磨滅，因為它不僅深埋在你記憶的深潭里，也像鐫刻在墓碑上的銘文一樣鐫刻在了你那張英俊的臉上。它代表你人生的某一段故事，某一種經(jīng)歷。我不否認我在范朋克的靈魂里劃開一個深深的口子，我不知道當(dāng)他決定離開我后，這道口子會不會慢慢愈合，但我真心希望他能學(xué)會自我拯救。畢竟，人生的路很長，愛情不是唯一活著的理由。你那個鮮為人知的故事造就了那道疤痕，而我跌宕的前半生所經(jīng)歷的各種事情造就了我的戀愛觀。這種觀點使我對范朋克犯下了那樣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深感愧疚。正如那道傷疤就橫在你的臉上一樣，這樣的戀愛觀也橫在我的思想深處。我的意志和我的思想有時是不為我所控制的，我置身在這個世界，但每一個行動并不自由，那些無形的因素決定著我的每一個觀點和決斷。請你相信，這樣的我也不是我真心所愿希望活成這樣的我，我對自己的很多行為都無能為力?！?p> 這番話很艱澀，不是很好理解，但薩博用自己有限的悟性努力去理解。他知道這個女人十分博學(xué)，也知道她才華橫溢，而且他為了能更好地把握角色，在王導(dǎo)的建議下，已經(jīng)開始讀她的小說《微笑是靈魂里的一縷陽光》。這是一部劇情片，他要扮演一個一生都在盲目追求自由的人，但作者卻用委婉的筆鋒在字里行間流露出人是毫無自由可言的。此刻薩博再一次體會到這個女人思想的艱澀和深邃。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用無比誠懇的語氣向他訴說的女人，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又坐到那把椅子上，垂下眼簾，看著地面。
“我理解你的心情，”即墨緊接著說，“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當(dāng)你為范朋克控訴我的無情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借此機會為自己控訴范朋克的無心？他不是從未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如此英俊的一位男子一直深深地愛戀著他嗎？在某種意義上，我和范朋克屬于同一陣營的人，因為我無意識地傷害了他，而他也無意識地傷害了你，我們是侵害者；但在另一種意義上，你和范朋克也屬于同一陣營的人，他被我傷害，你又被他傷害，你們都是受害者。所以我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明白，一個人愿意去愛誰那是他的自由，但那個被愛的人也是自由的。范朋克愛我沒有錯，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給我的愛情也許并不是我想要的愛情，正如你愛范朋克也不是他想要的愛情，他想要的愛情只針對我，而我想要的愛情并不一定針對他。這就是矛盾產(chǎn)生的原因?！?p> 即墨的話音一落，薩博抬起眼，嚴肅地盯著她，卻沒有做聲。他深邃的眼睛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冷峻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淡雅的高貴，緊鎖的眉宇迸射出一種謹慎的防備。即墨從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察覺到一種安靜平和的氣質(zhì)，一種靜態(tài)的威懾力，他在思考。
“你究竟想要什么樣的愛情？”薩博突然脫口而出。
“我只想要自由。”即墨回答。
“但是人是沒有自由可言的。”薩博說。他沒有意識到他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非常聰明地在用她的思想反駁她的觀點。
“是的，正因為人不自由，所以我渴望自由。”
“我以為你之所以拒絕范朋克是因為那個年輕人?！?p> “哪個年輕人？”即墨不解地問，這已是薩博第二次提到這個年輕人了。
“就是打了范朋克一拳的那個年輕人?！彼_博不知道年輕人的名字，因此只能這樣表述。
“難道是騷塞？”即墨心想，“他打了范朋克？他為什么要打范朋克呢？”于是，她描摹了一番騷塞的身高、體型和模樣，問薩博他說的是不是就是這個年輕人。
“對，就是他?！彼_博立刻用肯定的語氣說。
即墨陷入思索中。她意識到，自從她認識騷塞后，她的生活總是充滿了他的身影，他簡直無處不在。就在她思索之際，坐在他對面的薩博趁機用肆無忌憚的目光可以說是非常挑剔地打量起她的相貌來了。雖說多年前他也曾遠遠地觀察過她，但這么近距離地看她還是第一次。他邊看邊暗自思忖，這個女人究竟何德何能，為什么讓那么出類拔萃的范朋克如此不顧一切。即墨眼簾低垂，出神地想著一件事情，而薩博則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的那張五官奇特的臉。毋庸置疑，這是個身材性感、相貌突出的女人。她的那張極具特色卻美艷無比的方型臉顯出嫻靜與肅然的混合風(fēng)，不經(jīng)意間會流露出一種亞平寧情調(diào)的狂野性；她寬闊的眉頭給人一種意志堅定的印象，高貴的姿態(tài)完美地糅合了女性的柔美與堅強的個性，表現(xiàn)出如瑪麗蓮·夢露般強勁的吸引力。薩博注意到，這位女子的那張古羅馬雕像般的臉，隱約流露出她那強烈的個性和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她臉部的線條不夠柔和，這是她容顏的敗筆，卻明顯帶有哲理性的思索痕跡，使人深刻地體會到她那來自靈魂的頹廢、消極和靜觀的色彩。這個女人驚為天人的美既令他吃驚，又令他著迷。薩博意識到她的誘惑力是任何男人都無力抵抗的，難怪范朋克會深陷其中。
“我來是受范朋克委托，”薩博覺得該提正事了，自己也該離開了。這位女子畢竟是個病人，她需要好好休息，雖然她那傲然的姿態(tài)就好像她并不是在醫(yī)院里。薩博的話拉回了即墨飄到遠方的思緒，“他留給你一封信，讓我親自送來?！闭f著，他從黑色休閑褲的側(cè)兜掏出一封信放在即墨的面前。在這樣一個信息如此發(fā)達的時代，范朋克卻留給她一封信，這又一次體現(xiàn)出他對她的深刻理解，對她復(fù)古生活方式的支持?？吹竭@封信，即墨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被這個深情的男人感動了。但感動并不代表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