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風,越來越急。
掛在艙門兩端的掛簾,已經被海風撕裂,如一件破衣服一樣,隨風撕扯,咧咧作響。
小船內,已經聚集很深的雨水,雨水已經越過兩端的格擋,流進艙內,陸玲的雙腿,已經泡在雨水中,船體在慢慢下沉。
如此雨勢,最多再過十分鐘,小船就會盛滿水,不必狂風來掃,船體自會下沉,傾覆。
看著越來越急的雨勢,陸玲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命運。
只是,就這樣死,真的有些不甘?。?p> 有些遺憾!
但思慮到最后,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放下,唯一放不下,并深深為其焦心的,就是那個不顧生命危險前來救她,此刻生死不明的男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唯一的祈求,她只求他能夠平安,能逃過劉莽的傷害。
船艙內的水,越積越多,陸玲盯著那條不斷上升的水線,她的心,慢慢趨于平靜,如果死亡是必然,她覺得自己至少要坦然、微笑面對。
當艙內的水滿溢,外面的海水,漫進來,這只承載陸玲生命的小舟,終于不堪重負,船頭開始下沉進海中。
陸玲不再做徒勞的掙扎,反綁在她手上的繩索,隨著她越掙,勒的越緊,她知道這種專業(yè)的系扣手法,自己絕掙不開繩索自救的。
天空陰云密布,蒼茫海面,以她博大的胸懷,容納狂風暴雨,也將接納陸玲渺小的生命。
當船頭傾覆到三十度的時候,一個海浪襲來,船體瞬間被吞沒,先是船頭下沉,接著船體側翻,陸玲頭朝下,栽進海中。
在海水淹沒她之前,她最后抬頭,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天空,看一眼暴雨如注的海面,心道:錦堃,欠你的情,真的只能等到下輩子來還了!
忽然,茫茫海面,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點,白點越來越大,對著小船沉沒的方位,極速沖來,瞬間,就沖到近前。
“錦堃!”陸玲雙眼迷蒙,溢出的淚水。
“玲玲!”
樊錦堃開著快艇而來,在船體即將全部沒入海中的最后一刻,趕到陸玲身邊,他把快艇停下,伸手去拉她,“玲玲?!?p> 陸玲整個人已經浸入海水中,隨著船體下沉。
樊錦堃這才發(fā)覺陸玲被綁在椅子上,椅子是被固定在船體上的,她根本無法掙脫綁著她的繩索。樊錦堃眼睜睜看著她不斷在海水中下沉,有些怔愣:他怕水!
眼前洶涌、激蕩的海水,與小時候溺水那次,存在他腦子里的激蕩的水波的影像重合,層層疊疊的海水如噬人的魔鬼,那種窒息帶來的恐懼,懾取他的整顆心。
窒息!
恐懼!
至今,樊錦堃還記得那種鮮明的窒息、恐懼的感覺,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
對水的懼怕,大概是他今生都無法跨越的障礙。
陸玲在海水中,對他搖頭,再搖頭,阻止他下水,因為她知道他怕水,他曾給她講過小時候溺水的事。她深知他對水的恐懼,即使他下來,不但救不了她,還會害他徒送性命。
樊錦堃怔愣了一秒鐘,他自問自己,他從俞城一路過來,經歷車禍,經歷死亡,只為救她而來,難道他要在這最后一刻放棄?
看著陸玲在水中掙扎,拼命對他搖頭,發(fā)絲如水藻一樣,在水中蕩漾,難道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亡?
他對她的愛,難道還戰(zhàn)勝不了他對水的恐懼?
這時,一個激浪沖來,船體忽然被沖出四五米之外,他已經看不到陸玲的身影,一種即將失去她的恐懼,懾取心臟,令他窒息。
這種窒息與恐懼,遠遠大于他對水的恐懼,眼前洶涌、澎湃的大海,即將奪取陸玲生命的大海,是他必須戰(zhàn)勝的情敵。
他敞開胸懷,用一年的時間,等待她恢復婚姻、失去母親的創(chuàng)傷,現(xiàn)在,她終于愿意接納他的感情,怎能容忍失去她?
他閉眼,努力回憶,小時候,學習游泳時的要點,然后猛提了一口氣,縱身一躍,對著小船飄走的方向,跳了下去。
他告誡自己,必須要戰(zhàn)勝恐懼,否則就是兩個人的死亡。
回憶著記憶中的游泳要點,樊錦堃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咽下幾口海水,終于勉強會游了,當他興奮于自己竟然會游泳時,已經失去小船的蹤跡。
心中一驚,在海面上,猛然轉了幾個身,找了幾圈,才發(fā)現(xiàn)被海浪卷得若隱若現(xiàn)的小船的蹤跡。
他要緊對著那個方位游過去。
陸玲在被海浪卷走前,看到了樊錦堃縱身一躍的身影,大驚,恐懼之下,已經游走在死亡邊緣的她,身體內忽然爆發(fā)出無數(shù)的潛能,被系主的雙手,不斷掙扎,互退著手上的繩索,要掙脫束縛。
她必須要掙脫束縛!
她必須要救他!
她不能讓他死!
她被這樣強烈的意志支配著。
水中的手指,忽然扯到了一個繩頭,她用力一扯,再扯,手上的活結,竟然松了。
陸玲內心一陣激動,沒想到死亡的一刻,她迎來了活的機會。
匆匆抹去手上的繩索,一把撕開嘴上的膠帶,她蜷起腿,又去解腳上的繩索,解開后,她浮游出水面,深吸一口海面潮濕的空氣,窒息的靈魂,終于呼吸到滋養(yǎng)生命的甘露。
“錦堃!”
她心憂樊錦堃的生死,在茫茫的海面尋找,終于看到一團黑色的腦袋,在海面浮浮沉沉,這一刻,陸玲心中,說不出的激動,真真感激老天的眷顧。
“玲玲!”
樊錦堃也發(fā)現(xiàn)浮出海面的陸玲,內心也是一陣激動,但兩人間,相距足有十幾米的距離,又一個浪頭打來,距離更遠了。
但此刻,憑它巨浪滔天,也擋不住兩顆想靠近的心,被浪頭打得狼狽的兩個人,在海中尋找到彼此的方向后,再次向對方,靠近;再次被浪頭打翻,再次靠近----
“玲玲!”
“錦堃!”
經歷生死大難的兩人,兩雙手,終于握在了一起。
此刻,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世界寂靜,他們彼此,在彼此心間。
“快艇!”
樊錦堃反應過來,他們還置身于狂風暴雨的海上,還沒有脫離危險。
陸玲也轉頭去尋找,最后,兩人的目光,共同定格在已經被風吹走,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白點的快艇上。
陸玲轉臉看向樊錦堃:“怎么辦?”
“我們一起游過去!”樊錦堃建議。
眼下,與他二人來說,那艘快艇,是載著他們上岸,脫離危險的唯一機會。
“嗯!”陸玲點頭同意。
“轟!”
忽然,一聲巨響,遠處的海面,火光滔天,樊錦堃來時開來的那艘快艇,如火花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