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爆旣惢仡^大聲對我說，然后她指向遠(yuǎn)處岸邊一塊突兀的黑色礁石，“我想去哪兒看看?！?p>　　瑪麗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身后，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了將近十分鐘才來到那塊大石頭下面。那石頭很高也很陡，在它的下面還有幾塊稍小的礁石，已經(jīng)被海水打磨得非常光滑平整。

　　“我想到那上面去看看。”瑪麗把鞋子放倒了一邊，攀上了一塊稍小一點的礁石。

　　“能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塊石頭嗎。掉下來摔著多不合算?！蔽艺f。

　　瑪麗沒有理會我，伸手去攀那塊大石，“我小的時候就來過這里，那時候我就想上去看看?？赡菚r我爸說，要等我長大一點……等我長大了他就幫我，可……哎呀！”她腳沒能蹬穩(wěn)便急著向上爬險些摔下來。

　　瑪麗雙手抓著大石，一只腳踩在小礁石上，另一只腳懸空沒處落腳。我就站在她后面，無意施援。

　　“算了吧，你現(xiàn)在大了更上不去了?！蔽艺f。

　　“不，我就要上去看一看。那里的風(fēng)景肯定跟下面的不一樣，絕對不一樣。他欠我的……現(xiàn)在我要自己……自己上去。”瑪麗吃力地向上爬著，也沒有讓我?guī)兔Φ囊馑肌?p>　　就在瑪麗馬上就要爬到頂?shù)臅r候，我從側(cè)面跳上大石。我伸手想要拉瑪麗一把，但瑪麗并不領(lǐng)情，她吃力地扳著石縫自己爬了上來。

　　石頭上面還算平整，比一張大圓桌還要大一些。瑪麗上來后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環(huán)望。

　　“有什么不一樣嗎？”我問她。

　　瑪麗沒有回答，就這樣凝視著大海的邊際一言不發(fā)，任憑海風(fēng)掀動她的裙角和帽子上的飄帶。

　　我坐在大石的邊上也不說話。就這樣我們沉默著，過了好久，我回頭看見瑪麗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痕。

　　“你爸是在這海上……”我隱隱猜到了些什么。

　　瑪麗默默點頭，走過來挨著我坐下，然后她忽然把帽子甩向了空中。那帽子乘借著風(fēng)勢飛得很高很高，竟然遙遙地向海的深處飛去。

　　“給他送個信：好說我自己爬上來的，沒用他也沒用別人幫我，我全靠我自己。你說過要幫我的可你沒有，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你明明答應(yīng)過的！你說過要幫我的！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撇下我……不管我，為什么！我以后保證聽話，不再惹你了……爸爸，你為什么說話不算數(shù)，為什么……”瑪麗聲嘶力竭地對大海哭喊著，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簌簌流淌。

　　我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哭訴。她訴說著父親在她記憶中的點滴，時而心痛欲絕，時而笑中帶淚。她如癲似狂，直到聲音變得沙啞才漸漸止住哭聲。

　　痛哭過后瑪麗把頭埋進(jìn)我的胸膛。海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到了我的臉上、脖頸上，癢癢的。我僵硬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輕拍兩下，想藉此安慰。

　　我們就這樣在礁石上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瑪麗直起身，捋了捋蓬松的頭發(fā)，“這兒其實也沒什么不一樣的，就是風(fēng)大了點?！?p>　　這時太陽已經(jīng)變得又紅又大，慢慢地正在往海里掉。我看見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說道：“過癮了？”

　　她笑了笑，說道：“嗯，過癮了，走吧。”

　　人類的情感真是令人難以琢磨，他們無法同過去做徹底的割裂就是因為回憶。他們被自己的回憶所捆綁，所束縛，并藉此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其實，那些揮之不去的回憶，不管是快樂還是苦痛，只有它們和現(xiàn)在的身體才組成了完整的“我”。如果拋下所有的回憶，“我”還能剩下些什么？

　　人們有句俗話叫“上山容易下山難。”瑪麗自己雖然能爬上大石，可她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去了。我也沒有辦法，托舉拉拽都不行。最后我半開玩笑地說道：“要么干脆你把眼睛閉上，咱倆從這兒跳下去吧?！?p>　　沒想到她真的把眼睛一閉，說：“行啊，來吧?！?p>　　“你相信我？”我說道。

　　“嗯。只要你敢，我就敢?！爆旣愰]目笑道。

　　我笑了，把她輕輕抱起縱身跳下大石。落地之后我把她放下。她閉著眼臨著海風(fēng)很是陶醉的樣子。

　　“太快了，還以為得在空中飛一陣子呢?！爆旣惐犻_雙眼說道。

　　“一共才多高?！蔽艺f

　　“真希望它有那么高、那么高，有天那么高，我就可以自由地飛了?！爆旣惿焓忠贿叡葎澮贿呎f。

　　“然后呢？”我問。

　　“什么然后？”瑪麗問道。

　　“你怎么落地？”我說。

　　“我有翅膀的，不會落到地上的?！爆旣悮g笑著蹦跳著，徑自跑到前面去了。

　　“天真?！蔽腋诤竺妫谙﹃柕挠鄷熛孪騺砺纷呷?。

　　在車上瑪麗顯得非常興奮，小嘴一直歡快地“吧啦吧啦”說個不停。我插不上話，只好“嗯……哦……是嗎……真的……”胡亂應(yīng)答。等到我們家的時候天已大黑。

　　第二天瑪麗上學(xué)，依舊是劉小風(fēng)開的車。因為我又忘了給車加油，這家伙臉拉得一尺長，一早上都沒跟我說話。

　　在路上，我問瑪麗：“你是哪天的生日？”

　　瑪麗笑道：“怎么，想要送我禮物啊？”

　　“有點想法?！蔽艺f道。

　　“就是這個月的23號，想送禮物還來得及準(zhǔn)備噢?！爆旣愓f道。

　　“呵呵，”我干笑兩聲，不再言語。

　　提到生日的話題，瑪麗來了興致。她趴在我的座椅上說道：“喂，問了人家的生日，就得送生日禮物啊。這可是起碼的禮貌，懂嗎？”

　　“誰說的？誰規(guī)定問了別人的生日，就得給人送生日禮物的？”我說。

　　“這是起碼的禮節(jié)，是不是？”瑪麗把臉轉(zhuǎn)向劉小風(fēng)，希望他能給自己幫腔。

　　“對對，那是當(dāng)然，禮貌嗎……誰都知道?！眲⑿★L(fēng)附和道。

　　“那你準(zhǔn)備送她什么禮物，既然你也知道了？”我問劉小風(fēng)。

　　“嗯……我還沒想好。今天是9號，星期一農(nóng)歷是廿九，好像是壬戌日，再過14天是23號?！眲⑿★L(fēng)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掐算著，“23號是農(nóng)歷十四……是丙子日，這個……好像是諸事不宜，這天不適合過生日。”

　　“滾！”瑪麗怒道，“不想送就別說，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