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集英殿處趙禎與重臣行的是秋宴,乃國之大宴,光行酒的禮數(shù)便要行滿九盞,每盞飲完皆要奏樂才可。玉宸殿中走的是家宴,只五盞便可,規(guī)矩也沒那么多,但該有的也得做足樣子。
郭顥蓁聽楊太后說一切依著她,便道:“既是如此,兒臣覺得不如先上了前三盞酒,腹中空空,什么良景佳戲都是瞧不進(jìn)去的?!?p> 說完,就回到自己的坐榻,讓惜墨替自己上前張羅。
此時(shí)眾人桌上已經(jīng)各自擺了足金屈巵(zhi酒杯),杯壁上嵌套一圈流云飛舞,云稍起翹,向外張揚(yáng),繞成恰能通過一枚鐵錢大小的環(huán),以供削蔥細(xì)指穿過。
屈巵旁有三碟小吃,分別是環(huán)餅,油餅,棗塔,還點(diǎn)綴了些山楂開胃。惜墨命人替每位主端上生蔥,韭花,蒜泥,陳醋各一堞,由眾人自擇之。
殿中東西側(cè)俱有欄桿,欄桿前都有一名教坊派出的色長①,身著紫袍金帶,逸志翩翩,若有出塵脫俗之姿。
只聽惜墨說:“上第一盞酒?!?p> 兩位色長得令,站到殿中舉起衣上大袖,遮擋如簾。一仙韶院歌板色(歌伎)穿簾而出。請了萬福后,口吐中腔之音,其聲溫潤如玉,婉轉(zhuǎn)落云,引著笙簫笛奏樂者皆附和而起。
這時(shí)兩位色長才隨樂開始替楊太后,郭顥蓁等人斟酒。
期間樂音愈大,而歌者嫻靜似不聞,唱詞愈細(xì)。直至聲似發(fā)毫,氣若懸絲,延綿不絕,湍流不止,卻無一樂器能蓋過,眾人耳中竟唯能聽到涓涓歌聲。原本笙泣蕭吟,笛鳴鑠骨,不想此時(shí)都只不過為其做了陪襯。
瞧太后眾妃飲過,兩人轉(zhuǎn)身拂雙袖站回欄桿,樂聲淺緩而止。
第一盞酒敬儀結(jié)束。
惜墨說:“上第二盞酒。”
色長復(fù)上前,此時(shí)歌者退去一邊,唱起慢腔。眾人眼前忽然一片紅影涌動,由遠(yuǎn)及近,霎看去,蜂腰修足,媚眼橫波,原是陳憐憐攜拂霓裳女弟子隊(duì)進(jìn)殿。皆身穿紅仙砌衣,翠碧霞帔,頭頂流珠仙冠,朱繡抹額,面上一層青翼薄紗。
歌聲沉,長袖動,陳憐憐起領(lǐng)嘉禾之舞。
連溪芠側(cè)過身,悄聲對郭顥蓁說:“陳憐憐從來示人都以紗遮面,不知面紗之下是何姿容,聽說前幾日她在宣德樓與小道情起了爭執(zhí),伶官菊三四把她臉上的脂粉全蹭掉了,呦呵!就似外面的乞婆。”
郭顥蓁笑說:“她年紀(jì)怕是比齊國夫人都大多了,你別拿她打趣?!?p> 楊太后瞧她們兩個(gè)說話,笑問你們在說些什么,郭顥蓁雖不好意思講,卻還是傳給惜墨,讓惜墨偷偷說給她聽。
楊太后聽了,默默抿嘴,并不置評。
第三盞酒,鈞容直的上來演一番軍百戲,幾人于殿中一隅,可上桿,架索,挾跳,倒立,折腰,筋斗,踢瓶,就只差龍獅起舞。
御宴至這一盞,方有肉菜上來。
有酒蟹,索粉,胡餅,燕魚干,三鮮筍,花炊鵪子,炙子骨頭,荔枝白腰子。
惜墨說:“太后娘娘喜歡吃素,圣人記得苗才人也喜歡,還吩咐備了啜菽,玉版,紫芝,白粲給娘娘和娘子用?!?p> 于是又有宮女端上來四小堞放到二人面前。
許氏湊到王鬷之妻耳邊問:“這是些什么玩意兒,都是菜名?”
王鬷家的說:“啜菽就是煮開的豆腐條,沾著剛才端上來的調(diào)料吃;那玉版呢熬的是竹筍羹;紫芝則是蕁;白桀,湯飯罷了。”
許氏撇撇嘴:“叫的邪乎,都是沒味的東西,哪有荔枝白腰子聽著好吃。”
王鬷家的只好笑說“可說不是呢。”
待眾人吃完,郭顥蓁又問:“娘娘,吃了東西不如先去苑子里賞花,這幾日兒臣命尚服局司苑在華景亭,翠芳亭,瑤津亭周圍都添置了許多秋日花草。等一陣兒,再回來吃剩下兩盞酒。下午官家來了,咱們再登太清樓觀擊鞠射箭,上翔鸞閣聽?wèi)蛸p燈?!?p> 楊太后頷首說:“你安排的確實(shí)妥當(dāng)?!?p> 于是一眾人各有簇?fù)恚坪剖幨幫幗蛲ぷ摺?p> 楊太后與趙昶凝并排,郭顥蓁連溪芠跟在后面,尚馥芝拉著楊婠問:“后苑鬧鬼的事兒呢,最近都不提了?”
楊婠搖頭不知,說:“好似那日玉清昭應(yīng)宮的道士做了道場以后,就再沒有出事過?!?p> 尚馥芝哼道:“我卻不信這么靈,聽說那女鬼可厲了,還從后苑跑到了宣德樓去。”
趙昶凝也在問楊太后這事:“這幾日沒進(jìn)來瞧你,不知道辛夷怎么樣了,她可有再遇到怪事?”
楊太后說:“聽賈尚服回說她這些天還不錯(cuò),今日還會在瓊林苑那邊表演?!?p> 趙昶凝喜歡道:“不想幾日不見,她都能在宴飲上出現(xiàn)了?!?p> 說話間,覺得花香漸濃,眾人往瑤津亭的方向望去,竟是一片春日景象。
先是亭外一層木芙蓉,此花初發(fā)時(shí)淡白,遇寒后艷紅。眼下正是粉嫩日子,怎能不似妖韶之女。
里面又隔著一層木犀花,點(diǎn)點(diǎn)黃星,甜膩入心。上個(gè)月底素琇還想在后苑采摘未開的花蕊做花油,今日烈綻芳郁已直逼麝臍。方才那陣花香四溢,便是這里來的。
再往里面,更無論胡枝子,雁來紅,石蒜海棠,桔梗水蓼,敗醬寒蘭,金錢葉落,石楠丹楓,直直的花繁不及繪書,香濃難攏煙壺。
叢中有一小徑,留來讓人進(jìn)亭。
各侍女?dāng)v扶下,幾人在亭子里或站或立,臉上也似花團(tuán)錦簇。
眾妃講笑說話一陣,郭顥蓁突然說:“娘娘,兒臣想,這邊如此多的節(jié)令之花,不如咱們也學(xué)集英殿里面那些大臣,來填詞作詩?”
楊太后想了想,說:“真宗時(shí)候,便曾在玉宸殿里面做《玉宸殿集》,如今咱們既然來了,也可以借此感懷先帝?!?p> 顥蓁道:“正是,兒臣知道先帝喜歡后宮中人讀書,還曾做《勵學(xué)篇》,鼓勵天下做學(xué)問,官家也同樣在乎,所以兒臣才作此想?!?p> 尚馥芝冷嘲一聲,道:“那《勵學(xué)篇》不是說書中自有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車馬多如簇嗎?誰成想姐姐已經(jīng)有了千鐘粟,黃金屋,車馬多如簇,還是如此勤勉,怕不是只缺個(gè)顏如玉吧?!?p> 郭顥蓁正對著楊太后,聽了她的話,頭也不轉(zhuǎn),便回道:“先帝的顏如玉,取的是“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一句,這原不過是詩人“蕩滌放情志”之思,本殿自然沒有,不想你卻非要急著爭做ˋ蕩情ˊ之人?!?p> 楊太后嫌她們嘰喳,打斷道:“大好的日子,不要爭執(zhí)了,圣人本意是不錯(cuò)的,卻不知有什么規(guī)矩?”
不知究竟是何規(guī)矩,且聽下回分解。
?、偕L,教坊司管理樂工的屬官。
殷家了了
這里面其實(shí)只有尚馥芝和苗勻婉的詞是真的在描寫抽到的花,別的人只是借了詞牌互罵而已。這點(diǎn)以后會提到,先寫出來以防讀者觀感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