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龜年是幸運的,畢竟不是每個被裝進麻袋扔到深山密林的倒霉蛋都能及時獲得救助!
彭龜年是不幸的,剛被一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蟊賊給洗劫一空,又碰上了另一個蠻不講理還有那么些缺德的小混蛋。
不到半天的時間被同一伙混蛋給痛揍了兩次,若是換做平常,彭龜年說不定還真就會豁出一切去慷慨激昂一番,可這次他偏偏就只能是自認倒霉!
沒辦法啊,誰讓那個傳說中的凌仙子如今已成了別人家的小妾呢?
沒膽子按照這年頭的文士傳統(tǒng)提出某種非份的無禮要求,還得打掉牙齒和血吞,彭龜年那心中的委屈就不用說了。
好在某個無恥的小混蛋最終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沒有真就任由重傷未愈的他繼續(xù)呆在深山密林當中自生自滅,而是非常善良地主動邀請他一同乘車南下。
如果趁人毫無反抗之力時,綁住手腳用一根木棍給強行抬走扔到車里也算的話!
借口彭龜年的傷勢需要得到及時救治而阻止了自家娘子的胡鬧行為,魚寒卻并不敢保證那位倒霉的大才子就真能有機會安心靜養(yǎng)。
和這個時代的文人雅士擁有相同的習性,學富五車的彭龜年也份外受不了旅途的寂寞。即使重傷未愈,他也還在琢磨著能找出些法子來打發(fā)這種無聊。
收起了所有不應該有的心思,彭龜年只是非常單純地想要和曾經(jīng)的凌仙子進行一番學術探討。
對此,魚寒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偏偏就是那個改名做了珮兒已經(jīng)嫁為人妾的凌仙子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挑戰(zhàn)。
拿出了梓葶當天倉促畫就的侍女飼虎圖,本就不善畫作的彭龜年頓時羞愧的無地自容。
輕聲哼唱了幾句費耀當初彈奏的半截千古名曲,頓時就讓同樣在音樂方面無甚天賦的彭大才子見識到了什么叫做振聾發(fā)聵之聲。
至于聽聞魚寒在江陵城中鬧出的大動靜之后么……
彭大才子只想著要為民除害,找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趁那小混蛋熟睡之時將其給剁成肉醬,省得他老是仗著豐富的閱歷有事沒事就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跳出來打擊旁人的積極性。
連續(xù)受到了打擊,但滿腹經(jīng)綸的彭大才子可不是尋常的青樓花魁,作為曾經(jīng)的朝廷進士他可是有足夠的資格與人坐而論道,也有足夠的理由讓某個初出茅廬的小混蛋見識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才華橫溢!
只不過他這個決定似乎做得有些倉促,以至于……
“賢弟之釋令為兄茅舍頓開,可憐為兄寒窗苦讀數(shù)十載自詡……”原本還琢磨著,一個年僅十三歲,剛從祐川那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小混蛋,就算是再有學問又能大到哪里去?
為了預防萬一而沒有挑選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jīng),這已經(jīng)讓彭龜年有些羞愧難當,可不想這小混蛋居然對《楚辭》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這才短短三天啊,彭大才子就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彭兄過謙了,小弟閉門造車之拙見,又豈能當?shù)萌绱丝滟?!”謙虛著,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迅速消除隔閡,讓對方趕緊忘掉前幾天的不愉快,魚寒還真沒什么心思在這里浪費唇舌。
“賢弟此言著實讓為兄無地自容!”你這混蛋,就不知道過份的謙虛等于驕傲么?
如果你的這番見解只能算作是拙見,那我這十來年的鉆研又算什么?
就你這三天扔出來的大道理,換做是我那才高八斗的恩師也得嘆一聲既生瑜何生亮啊!
暗自腹誹著,彭龜年卻不知道他自己固然是才華橫溢,但作為他的對手那個叫做魚寒的小混蛋可不是什么老實人!
作為朱熹的親傳弟子,彭龜年在文學見解和為人處事方面也難免會受到些影響。
既然他要聊《楚辭》那就聊唄,像這種有才子送上門來找虐的大好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
再次翻閱了自己的記憶,魚寒根本用不著參雜任何其它的觀點,就直接來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不就是朱熹的弟子嗎?那就用朱熹的原話來教訓!
最終成書于大宋寧宗慶元五年的《楚辭集注》,那可是朱熹晚年嘔心瀝血之作,能那么容易就被理學信徒挑出毛病來?
就這種缺德的無恥行徑,連魚寒自己想起來都頗為有些臉紅。
當然了,直接扔出朱熹的大作,除了想要仗勢欺人彰顯自己的能耐之外,魚寒也還有著更深層次的用意在里面。
作為一個保留著完整記憶深知歷史走向的穿越者,魚寒可是知道彭龜年跟他那迂腐的恩師一樣都屬于堅定的主戰(zhàn)派。
依著彭龜年那耿直的性子,一旦讓他認定自己跟屈原一樣有著忠君愛國的心思,還能不幫著給宣傳一下?
是的,小小的從政郎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別忘了他背后可是還有個朱熹啊!
朱熹如今不得志也沒關系,人家的人脈廣嘛!
這一來二去的,自己的名聲不就慢慢營造出來了?
將來到了需要糊弄大宋孝宗皇帝的時候,豈不是就能加以應用以期達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將自家親爹的言傳身教和多年勤學苦讀的心得都運用到了極致,魚寒卻不料就是因為他盜用了《楚辭集注》才使得彭龜年在幾番躊躇之后給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建議。
若想功成名就,則不可言戰(zhàn)?
聽上去咋這么耳熟呢?
想了想,這不就是前些天柴淵棋那條恐龍腿在離開時給出的忠告么?
可人家不過就是前朝余孽,頂多再算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作為堅定主戰(zhàn)派的彭龜年怎么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來?
是嫉妒?
或許吧,誰讓自己剛盜用了人家恩師的大作,確實顯得比他要厲害那么一點呢?
是怨恨?
應該也有,畢竟自己前些天才剛狠揍了他一頓,就算是再刻意交好,哪還能不讓別人有那么一點適應的時間?
“未知賢弟對昔日符離之敗有何感悟?”悄悄將擺在桌上的棋子又給放回了棋盤之上,最近也學得有些無恥的彭龜年卻突然提出了一個讓魚寒感到猝不及防的問題。
“這……”對于這場最終導致孝宗皇帝只能捏著鼻子自認倒霉簽下不平等條約的慘敗,魚寒當然是記憶猶新,但真要他就此做出些評論也確實有那么點強人所難。
“怎地?莫非賢弟覺得與為兄交情甚淺,而不愿直言?”沒指望如此拙劣的激將法能派上任何用場,彭龜年只是想用充滿誠意的眼神讓對方說兩句實話,用這種近似于閑談的方式化解可能存在的尷尬。
“依小弟愚見……”說吧,還能怎地?
反正大宋朝君臣都不喜歡吃蚊子肉,天下妄議朝政的文人雅士多了去也沒人會在乎加上自己這么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按艘壑當∮卸F湟荒耸菑垘涊p敵冒進,其二乃是李顯忠與邵宏淵不和自亂陣腳!”
“看來賢弟對為兄還是有所保留??!”彭龜年不是穿越者,他不知道后世的史書如何評價這一場影響深遠的戰(zhàn)爭,他只是覺得就這種人云亦云的說辭壓根不該出自于眼前這么個妖孽之口。
“為兄曾聞,戰(zhàn)前辛幼安有議,此戰(zhàn)之要乃在于以快制慢!四路大軍齊發(fā),以關陜、西京、海河為牽制,朝廷精兵當伏于淮南伺機而動直取東平以期與北地義軍遙相呼應……”沒有等待魚寒做出任何表態(tài),彭龜年卻已經(jīng)娓娓道出了一些早已為世人所遺忘的往事?!叭淮擞媴s未得朝廷采納,賢弟可知為何?”
對啊,這是為什么?
分明是一條直擊敵軍要害的良策,為什么就沒能得到朝廷的采納?
要說當時作為江陰僉判的辛棄疾位卑言輕難以直達天聽這還有情可原,但朝廷的那些個重臣呢?
他們難道就沒有類似的謀劃?不可能吧,能位列朝廷的哪一個不是人精?
就算辛棄疾是才華橫溢,那些朝廷重臣也不是只吃飯不長腦子的笨蛋啊,就能看不到這天賜良機?
“小弟愚鈍,還請兄長能不吝賜教!”魚寒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書本上那些知識可以解決的問題。
“辛幼安能明之勢,官家與朝廷重臣如何不解?未納此策,只因……”嘆息著,似乎有些不知道該用怎樣合適的詞匯來做出解釋。
“平衡之道?”符離之戰(zhàn)的慘敗其實還有個廣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興元府與襄陽兩路大軍并未及時就位。
少了這兩路有效的牽制,再加上一路高歌猛進的海上大軍偏偏又沒掌握超時代的登陸作戰(zhàn)不能對金國后方造成致命威脅,這才使得完顏雍能夠從容調(diào)兵遣將在連續(xù)丟失靈璧縣、虹縣、宿州等地之后還有能力給與宋軍迎頭痛擊。
可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張浚等負責正面作戰(zhàn)的將帥在戰(zhàn)后背負了所有罵名,那些有貽誤戰(zhàn)機之嫌的偏軍統(tǒng)帥卻并沒有被提及。
“非也!非也!”搖著頭否定了魚寒的猜測,彭龜年卻并未立即給出魚寒所需要的答案,只是有些惆悵地眺望著遠處。“賢弟只需謹記愚兄之忠告,至于這其中緣由,尚需你親眼所見方可有所得!”
“國之將衰,順于己者愛之,逆于己者惡之。可悲,可嘆,可憐吾輩……”很是有些突兀的,彭龜年繼續(xù)搖頭嘆息著,也不管他身邊那個小混蛋能否真能有所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