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過后，在經常開會的辦公室內，世焱得到了出人意料的許可。

　　他可以離開這里了。

　　起初世焱發(fā)誓要遵守游戲規(guī)則，要干掉所有召喚師，要成為這場游戲的勝利者。不久前聽聞了“死后戰(zhàn)線”的組織存在，他就立刻趕來挑戰(zhàn)學姐，打算從這里開始征途。結果被教訓了一頓，在校醫(yī)務室的病床上躺了好久，被學姐、冰、醫(yī)生三人輪流醫(yī)治照顧。

　　在此期間，世焱必須承認自己有點迷上了那位自稱心理醫(yī)生的少女，她們有可能只是在演戲，想要把世焱拉攏進“死后戰(zhàn)線”，世焱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但也可能只是單方面的醫(yī)者溫柔罷了。無論真假如何，世焱都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就算是假戲真做，他也想嘗試去保護這個女孩，還有她的安居之地。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世焱也不會參加這次戰(zhàn)斗。

　　估計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拋棄了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想法，直到現(xiàn)在學姐允許他離開，他才意識到自己心中早已種下了名為“依戀”的種子。

　　男生最難說出口的就是愛意之語，他不可能說出自己對醫(yī)生的感情如何，而是逃避地假裝沒有聽清。

　　世焱再問一遍：

　　“我可以離開這里了？”

　　“是啊，從你的動作來看，你的傷已經痊愈了，沒必要繼續(xù)呆在這里治療，你要是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你要是還想挑戰(zhàn)我，隨時都可以給你準備病號床位?！?p>　　學姐看得出世焱在想什么，但她選擇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自然地說著。

　　世焱結結巴巴地答道：

　　“……嗯，不，不是不想走，只是……我是個暴力狂，沒錯，我是個不管走到哪里都會被驅趕的社會渣滓，學校里也停學幾次了，但我這還是第一次……亂用暴力還能得到其他人的認可，而不是和壞人一起被掃走。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成為‘好人’的感覺。不是。我……”

　　要這么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非常困難，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臂扼住了咽喉。

　　世焱在眾人面前打敗了食之忍者，他被視為保護了學生公寓內二十幾個人的正義英雄。除了家人以外，這是他第一次被這么多人捧著褒獎，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自豪。

　　這也是他第一次體驗到身為好人、并非惡人的對待。

　　也是他第一次遇見值得認同的伙伴。

　　……

　　數(shù)小時前。

　　食之忍者遭到三人份的重創(chuàng)連擊，發(fā)出模糊的咆哮聲，慢慢倒下，再也沒有動靜。

　　世焱的攻擊不足以給他造成致命傷，但足夠阻止他繼續(xù)戰(zhàn)斗。如果這是一局擂臺賽，那么裁判肯定會判定他已經喪失了戰(zhàn)斗能力?？梢苑判?，他不會再站起來了。

　　與此同時，其他人那邊的戰(zhàn)斗也結束了，敵方全員已沉寂。

　　我方取得了無人遇險的絕對優(yōu)勝。

　　躲在公寓內的二十幾位召喚師把這場戰(zhàn)斗全程都給看在眼里，發(fā)出了激動的呼號，就像最喜歡的球隊連續(xù)射門，他們發(fā)出了幾乎要把肺給噴出來的高聲呼喊，為這三位打敗了食之忍者的勇士獻上喝彩。直到學姐宣布勝利，他們沖了出來，擁簇在段名義三人身邊。

　　段名義很討厭這種場合，尬死了，不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擺著一張冷臉等著這些人失去興趣就行。

　　這本來是好好的收尾場合，卻有一個不懂氣氛的人走出來說：

　　“真正的勇士只有一個人吧，為什么你們覺得那兩個來湊數(shù)的也是功臣？”

　　“喂，旺達，你說什么啊！”

　　“有戰(zhàn)斗經驗的人才看得出來，真正給這個怪物（食之忍者）造成傷害的人其實只有這個叫做……呃，抱歉，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段名義?！?p>　　“對，段名義，段名義，叫段名義……其實這場戰(zhàn)斗的功勞應該全部歸于段名義，我們不該把這兩個硬來湊數(shù)的貨色捧上天。不，這話有點失禮，黑刀夜的實力我們大家都很清楚，但問題在于世焱?！?p>　　名叫旺達的青年，將長如矛刺的指尖朝向世焱，

　　“他不僅完全沒有幫上忙，那個時候還差點被怪物一口咬成兩半，如果不是段名義犧牲了自己的一只手，世焱早就和我們說再見了，也不會站在這里被你們當作成功者?！?p>　　這些話本來無憑無據(jù)，因為每個人都看到了當時的那一幕，有些人認為是段名義想搶人頭卻被反咬，也有些人認為段名義就是在保護世焱他們的，說法不一，可是旺達站出來這么一說，他們的想法就變得一邊倒?？礃幼?，旺達是個被大部分人給認可的戰(zhàn)士，他只是沒有參加戰(zhàn)斗而已。

　　而熱烈的場面也凍住了，本被簇擁的世焱再次遭到了冷落。

　　這還沒完，旺達接著說：

　　“如果還有人不信，那么我就再提一件事，你們都很清楚世焱的個性吧？除了老大（學姐）和醫(yī)生，沒人能容忍他的脾氣。而且他是作為敵人與我們相見的，這才過去多少時間，這也是他第一次打團，怎么可能突然就變成了一個配合團隊的好隊友了？”

　　“確實是這樣，可是……”

　　“黑刀夜無所謂，他的個性我們都很清楚，就算他沒有幫上多少忙，他也值得被當作保護我們的英雄，但世焱同時得到了你們的認可，這太扯了……他沒那個資格，他只是一個不自量力的混蛋，為了搶人頭，害得段名義差點失去一只手臂。這樣的老鼠屎，也就只有老大還愿意留著他。”

　　“喂，再怎么說這也太過分了吧?！?p>　　“我有說錯嗎？在世焱來打擾段名義之前，段名義一直都在試探那個怪物（食之忍者），被看段名義的脾氣不好，總是亂揮拳頭，其實他是個很細心的人，在完全看清敵人的實力之前，他選擇維持現(xiàn)狀，找到機會就出手，這是很正確的做法。難道就因為他失誤了一次，而且還是因為某個豬隊友才導致的失誤，你們就認為他會輸？錯了，段名義一直都能掌控這局的動向，但他沒有選擇獨占人頭，他在等待隊友的支援，所以他才要戲弄和嘲諷對手，盡量拖延時間，才不是浪費時間?！?p>　　“你這是閉著眼睛瞎吹吧……”

　　“并不是段名義打不過那個怪物，就是因為他知道該怎么贏，才會這樣戰(zhàn)斗。如果第一個趕來支援的不是世焱這個蠢貨，那么段名義可以無傷通關。都給我好好分清楚，世焱那不是終結一擊，他只是在‘任何人都可以進攻’的情況下，碰巧打出了最后一擊而已。不對，應該說是，他就是為了搶人頭，蹭一波熱度，才故意這樣阻礙段名義，他就是這么自私的人嘛，我說的沒錯吧？世焱?！?p>　　最后兩個字，重重地壓在世焱的心頭上。

　　世焱無法反駁。在對抗食之忍者的這場戰(zhàn)斗中，他確實沒做什么，最后他要是不使用【紅蓮鳳凰劍】，黑刀夜和段名義照樣可以把食之忍者擊倒。要不是他隨便打亂了段名義的戰(zhàn)斗節(jié)奏，段名義也不會被食之忍者咬住，段名義變成了唯一的傷員。

　　世焱不該被當作功臣，因為他確實沒做什么。

　　這下子，世焱身邊的空氣不僅變得寒如冰窖，還充滿了惡意。

　　世焱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段名義保護了他，那么他也該做點什么，他不想欠個人情，于是他代替段名義打出最后一擊，讓受傷的段名義早點去休息。盡管是他害得段名義受傷，但是——這個過錯被當眾指出，然后被無限放大，這種感覺還是讓他極其不爽。只是簡單的這么幾段話，他心中的怒火就開始復燃了。

　　是啊，段名義說的對，世焱只是一個濫用暴力的暴力狂，他沒有想過把這份破壞欲用來做任何好事，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到任何好事，無論何時都只是順從著自己的欲望而做出行動。

　　周圍的所有人都拋掉了看待英雄的眼神，把他當作一個惡心的壞人，高喊著“滾出去”之類的話語，這才是世焱早已習慣的生活。

　　來自他人的冰冷視線

　　來自他人的怪罪吶喊

　　是啊

　　拒絕、排斥、厭惡

　　這些才是

　　我僅能得到的

　　唯一啊。

　　——

　　正當世焱控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決定要把雙方的關系直接燒盡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傳來了怪異的笑聲。

　　所有人都被迫停下了厭惡的吶喊聲，目光轉向了笑聲的來源。

　　不知何時，本該被大伙擁堵的段名義跑到了食之忍者的肚皮上，放肆地自言自語道：

　　“本來我打算繼續(xù)裝傻，就這樣讓你們自己腦補，把我給吹起來，以后我就可以裝大哥享福了，但還是算了吧，我得把真相告訴你們——世焱和黑刀給這家伙（食之忍者）的最后一擊是有效的，如果不是他們出手，我一個人才不可能搞定這家伙咧?！?p>　　這是段名義臨時想到的臺詞，語氣上不太對。反正這些人和段名義才剛認識沒多久，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異狀。

　　盡管旺達的說法挺有說服力，既然身為當事人的段名義都親口這么說，一下子就出現(xiàn)了不少向他這邊傾倒的人。

　　當然，旺達會覺得奇怪，他的判斷怎么可能出錯呢？

　　他問道：

　　“不可能吧，不管怎么看都是你和黑刀夜的輸出更勝一籌，世焱這家伙只是撿了個漏?！?p>　　“喂，你們這些廢物都是睜眼瞎？一個人用刀，一個人用火，我這肉做的拳頭怎么可能比他們更厲害？頂多只能讓你們見識一下什么叫做打擊感，我真不知道這么軟的拳頭能干掉誰，要不是他們最后補了刀，我可能還要再打幾十個回合，特別是手被咬住的時候，我可是差點就想逃了，你們被全部吃掉也無所謂?！?p>　　“這不可能——”

　　“幸虧這兩個人來幫我收了人頭，你們還錯把我當作主C，本來我想干脆就這樣混下去，讓那個叫汪汪（旺達）的家伙把功績全部給我，以后你們這些辣雞就必須把我當成大佬，跪下來求我保護，但你們的無腦著實把我逗樂了，還不如把真相告訴你們，給你們打臉能讓我更爽?！?p>　　“這也不合理吧，假設真是我弄錯了，只要你不說出來，我們這么多人以后都會歸順于你，為什么你要親手送掉這么好的機會？”

　　“因為老子不想被一群傻子供奉起來。”

　　不需要再多說，最后這句話直接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有幾個不知道名字叫什么的人從群眾中跑出來，破口大罵：

　　“喂，你這癟孫太過分了吧！貪生怕死也就算了，你要是繼續(xù)演戲，我們也都看不出來，結果你就為了讓我們尷尬，故意這樣做，很好玩是吧？！”

　　咚！

　　段名義的一記震腳，差點崩裂大地，聲響驚如天雷，大伙剛冒出來的怒氣都給堵回去了。

　　沒有人還敢在他面前說一句話。

　　本算得上完好的勝利結局，就這樣變成了糟糕透頂?shù)牟粴g而散。

　　最后結果：

　　黑刀夜和世焱，出手補刀的他們倆被指認為功臣。被保護的那些召喚師都很感謝黑刀夜和世焱打敗了食之忍者，眼中閃亮著崇拜英雄的眼神。

　　至于段名義，他的表現(xiàn)就是玩鬧劃水和花拳繡腿，雖然他的摔技很驚人，但他沒有造成一次關鍵傷害。特別是在戰(zhàn)斗的途中，段名義為了獨占人頭，惡意阻礙了想要助攻的世焱，他自己還被食之忍者給反咬了一口，以至于他差點放棄戰(zhàn)斗。如果不是世焱和黑刀夜來救場，這場勝利早就不關段名義的事了，真是丟人。

　　他果然是傳聞中描述的那樣——只會濫用暴力的不良少年罷了，盡量離他遠點。

　　…………

　　…………

　　世焱不知道旺達為什么要挑起內訌，明明都贏了，卻還要挑釁世焱的底線。

　　段名義意外是個好人，只有當時身在戰(zhàn)局的世焱看得出來，段名義對這場戰(zhàn)斗心知肚明，卻還要故意承認自己才是罪人。說實話，他做過頭了，如果他只想給世焱一個虛假的清白，隨便說說就行了，沒必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壞人。可是他刻意這樣做，不知有何用意，也許他只是不擅長表達。

　　但不管怎么說，他都是個善良的人。他和那些只會在嘴上說“好可憐”卻什么都不做、甚至要傷害他人的偽善者可不一樣。

　　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世焱不再遮遮掩掩，目視前方，對學姐毅然決然地說道：

　　“呃，是，沒錯，我就是不想走。我想留在這里?！?p>　　====================================================

　　踏，踏，踏

　　在校內的走廊上，除了教室里NPC們的課堂聲音，只有段名義的腳步聲在空氣中輕輕蕩漾。

　　他現(xiàn)在的心情十分緊張，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他沒打算侵犯任何一方，只要永恒神器到手，他就收工回去，在任務過程中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不包括敵人）受到傷害。等任務結束，奇兒也能夠安穩(wěn)，段名義就可以不留遺憾地離開了。

　　可是他卻犯下了無法挽回的致命錯誤。

　　——

　　旺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