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呆看了一會兒,正要轉(zhuǎn)身回去,對面黃遠(yuǎn)山的屋門’吱’的響了一聲,黃遠(yuǎn)山探出頭,左右看了看,閃身出來,走到院門口,往李家屋子這邊看了一眼,李小幺下意識的閃到旁邊,再往外看時,黃遠(yuǎn)山已經(jīng)出院門了。
李小幺心里的不安如潮水般洶涌起伏,呆怔了片刻,轉(zhuǎn)身奔進里間,飛快的將沈婆子新給她做的一身厚大夾衣夾褲穿上,從枕頭下摸出她的銀子荷包,貼身系好。
掂著腳走到門口,將門開了條縫,閃身出來,回手關(guān)了門,奔到沈婆子門口,不等她敲門,門從里面悄無聲息的開了條縫,李小幺大喜,急忙閃身擠進去。
沈婆子輕輕栓上門,拉著李小幺坐到床上,伸手撫著她的頭發(fā),低低問道:“剛才那么大動靜,出什么事兒了?”
“保長拿大哥他們抵了保里的征夫數(shù),把他們都帶去禁衛(wèi)北營了。”黑暗中,李小幺低低的答了句,往沈婆子懷里擠了擠。
沈婆子呆了片刻,伸手抱住李小幺,眼淚落進了李小幺頭發(fā)里:“這當(dāng)了兵,哪還有個活路?!往后你可怎么辦?”
李小幺伏在沈婆子懷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低的答道:“明天我去找哥哥。”
沈婆子好象明白了什么,抱著李小幺,默然片刻,低低嘆了口氣,“唉,這世道,沒個活頭,先歇下吧,明天什么時辰走?往后還回來不?”
“城門一開就出去?!崩钚$蹧]答沈婆子后半句問話。
兩人正低低說著話,突然聽到院門‘咣’的一聲被人推開,沈婆子打了個寒噤,急忙站起來,掂著腳尖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李小幺也緊跟在后面,也往外看。
黃遠(yuǎn)山提著只燈籠,滿臉媚笑,側(cè)著身子照著路,后面一個胖大的中年漢子,帶著兩個綁著綁腿、一身黑衣短打扮、打手模樣的壯漢,徑直往隔壁李家沖去。
李家的門被壯漢一腳踹開,眨眼功夫,兩個人就退出來了,胖大漢子盯著黃遠(yuǎn)山,惡聲惡氣的問道:“人呢?”
黃遠(yuǎn)山拎著燈籠,沖進屋里看了一遍,出來又在院子里找了一遍,站到了沈婆子門口。
沈婆子急忙推一把李小幺,示意她趕緊躲起來。
李小幺退到角落里,咬著嘴唇,只恨不得一刀殺了這黃遠(yuǎn)山,這恐怕不只是趁火打劫,趁著這會兒就她一個人,要把她賣了,大約是最后一步了……大哥他們被拉了壯丁,必定和他脫不開干系!
李小幺一邊飛快的轉(zhuǎn)著心思,一邊打量了一眼屋里,看著沈婆子,一臉苦笑,這屋里哪有能藏人的地方呢?
沈婆子急的原地轉(zhuǎn)了個幾圈,她這屋里,一眼就望到底了,根本沒有能躲人的地方!
沈婆子拉著李小幺,掂著腳尖退到床邊,黃遠(yuǎn)山的聲音已經(jīng)在門外響起:“沈阿婆,小幺在沒在你屋里?我找她問兩句話?!?p> “誰???”沈婆子掩著嘴,裝出睡意朦朧的聲音。
“是我,對門黃大,找小幺,問她兩句話?!?p> “小幺住隔壁,剛才好象是……跟保長走了吧?我聽著象是保長的聲音?!鄙蚱抛右活w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幺真沒在你屋里?”黃遠(yuǎn)山用力推著門,推的門咣咣的響。
“看到她出去了,跟你腳后腳。”對門,柳娘子從門縫里膽怯的接了一句,
“滾回去!”黃遠(yuǎn)山一聲暴喝。
沈婆子打著呵欠,裝著不耐煩起來:“這大半夜的,你們兩口子這是吵什么?李家在燈芯胡同新租了房子,東西都搬的差不多了,你有事到那邊找找看看!”
門口靜寂了片刻,聽到院門’吱’的響了一聲,沈婆子急忙奔到門后,提心吊膽往外看,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了動靜。
兩人不敢再說話,沈婆子按著李小幺躺下,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幾不可聞:“等天亮?!?p> 李小幺順從的躺下,卻睜著眼睛,半分睡意也沒有,這出城路上,只怕不會那么順當(dāng),黃遠(yuǎn)山是個心機陰沉的,大哥他們征夫的事,肯定和他脫不開干系,他既然敢這樣腳趕腳的來捉她,必是算著大哥他們回不來了,大哥他們…
李小幺連打了幾個寒噤,明天無論如何不能晚了,只能她等哥哥們,不能讓哥哥們等她!
大哥他們四個人一起逃出來,肯定瞞不了多大會兒,也許一離了軍營就得被發(fā)現(xiàn),她們會合了,就得立刻離開才行。
李小幺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靜下心,才能盤算清楚。
明天萬一有個萬一,去哪兒躲一躲?
長豐樓?不行!這事關(guān)著逃兵,若直說,鄭掌柜必定不敢?guī)?,若瞞著,回頭要是連累了鄭掌柜,那就太過了。
去林家找林孝?李小幺在心里苦笑,她要是找去,林孝必定把她打包給林先生送去,去不得。
那……李小幺下意識的捏了捏脖子上掛著的玉葫蘆,算了,這也是個沒用的東西,她要是拿著這玉葫蘆,因為四個哥哥當(dāng)兵的事去求當(dāng)朝丞相,那就是笑話兒了,就是去,也不過是趕去聽一通國家有難、匹夫有責(zé)的屁話。
明天,一定得溜出城去,菩薩保佑,明天能平平安安的出城,他們能平平安安的逃出去,和哥哥們再找個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李小幺朦朦朧朧中被人推醒,外頭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朝霞穿過窗戶,照在床上,沈婆子正彎著腰,從床頭的大樟木箱子里尋了件自己的長夾衣,和一個看著極其結(jié)實耐用的褡褳出來,拉起李小幺,將褡褳給她斜搭在肩上,仔細(xì)系好了下面的帶子,捏著只舊荷包,塞到褡褳最里面的袋子里,將袋子口系緊,又拿了二三十個大錢,放到褡褳上面的大口袋里,再系好帶子。再拿起夾衣給她往身上套。
一邊套,一邊低低的交待:“趕緊走吧,剛才我出去倒馬桶,四下看過一遍了,沒人,這荷包里有三兩多銀子,你拿著吧,阿婆還有,別跟阿婆客氣,外頭冷,多穿件衣服,往后一天比一天冷……幺妹子,可要小心哪,走吧,趕緊走吧?!?p> 李小幺來不及多說,只顧連連點著頭,緊跟在沈婆子后面,出了院門,辭了沈婆子,渾身警惕,沿著墻角疾步往東邊走去。
李小幺轉(zhuǎn)過一條巷子,匯入了無數(shù)早起忙碌的人群中,暗暗舒了口氣,瞄著周圍,挑了幾個挑著擔(dān)子,早早進城賣菜的農(nóng)人,緊跟在他們中間,亦步亦趨,小心隱藏著身形,往東城過去。
太平府最大的菜市,就在東城,進城的農(nóng)人,多是到那里賣菜的。
過了兩三條街,李小幺裹了裹外面的長夾衣,抬頭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長豐樓,心里涌起無數(shù)傷感,唉,下次再到這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這太平府。
在這里住了大半年,這個繁華奢侈的城市,如同那個魔都,在她心里如家鄉(xiāng)一般讓人戀戀不舍。
李小幺的惆悵被一陣焦香的胡麻味驅(qū)散開。
路邊姚記胡餅店正一片忙碌,臨街的長案上已經(jīng)放了十幾只散發(fā)著誘人香味的胡餅。
李小幺咽了口口水,她緊張忙碌擔(dān)憂了一夜,這會兒聞到餅香味,肚子里抽抽著,發(fā)出渴望的咕咕聲。
大哥他們肯定也是一夜不眠,再一路逃過來,肯定更餓,他們必定不敢停下來買東西吃,只怕也沒地方去買。
李小幺躊躇猶豫的放慢腳步,小心而不動聲色的轉(zhuǎn)頭四下看了看,從挑菜急行的農(nóng)人中間閃出來,躲進姚記餅店旁邊的角落里,從褡褳里摸著一把大錢,拉了拉離她最近的伙計:“給我二十個胡餅?!?p> 伙計探頭數(shù)了數(shù)案子上的餅,一臉笑容高聲招呼:“這位小哥,您稍等片刻,這里還差四個,一會兒就好,就一會兒!您稍候。”
李小幺勉強點了頭,不安的來回挪動,不停的四下張望。
果然沒等多大會兒,一爐餅就好了,伙計動作利落的將餅一個個疊起來,用麻繩系好,遞給了李小幺。
李小幺接過一摞餅抱在懷里,舒了口氣,剛轉(zhuǎn)過身,抬眼就看到了黃遠(yuǎn)山。
黃遠(yuǎn)山迎著李小幺的目光,興奮一跳老高,揮著胳膊大叫:“這里!在這里!快!捉住她!”
李小幺抱著餅,沿著街巷,撒腿就跑,跑的根本顧不得東西南北,只看哪兒人多,就往哪兒鉆,耳邊除了后面的叫喊和呼嘯的風(fēng)聲,再也聽不到別的。也不敢回頭看,眼睛緊緊盯著前面人群間中的縫隙,在人群中,如同一只柳條魚,竄得飛快,卻怎么也甩不脫后面的叫喊聲。
李小幺沖出一條巷子,沖過御街,沖進對面的巷子時,眼風(fēng)掃過御街上剛剛散了早朝的官員車轎,突然調(diào)過頭,一對沖進御街當(dāng)中,奔進四五撥快慢有度的下朝官員車轎中間,緊跟在幾撥車轎前后,用車轎擋著自己,透過車轎間隙,緊張的盯著在御街一邊四下張望的黃遠(yuǎn)山和兩個打手,更加小心翼翼,這會兒,她真恨不得融到那些隨從中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