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住在池州府李家村,在鄉(xiāng)下算是富足之家,父親是個拳師,這功夫看來還是祖上傳下來的,大約功夫還不錯,因為好象在十里八鄉(xiāng)很有點小名氣。
李家阿爹平時在家收收徒,偶爾也應人家邀請走走鏢,李家阿娘是秀才家姑娘,識書達禮,勉強算是書香門第出身。李家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李宗梁,老二李宗棟,老三李宗福,最小的就是李幺妹。
去年冬天,吳國和南越國的戰(zhàn)火燒進了李家村。
半夜里,李家村也不知道是被吳國的潰兵,還是南越的前鋒,圍住屠村。
李家阿爹帶著十幾個徒弟,雖說能打,可到底敵不過有槍有箭有盔甲、成建制的兵將,被射成了一只刺猬,李家阿娘也被射死,三兄弟中,兩個小的被長槍刺死。
整個村子三百多人,最后只逃出了他們五個。李幺妹被大哥李宗梁背著,被一根不知道從哪里飛出的木棍擊中了后腦,一直暈迷不醒,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一間破廟里,李小夭在這具身子里醒過來。
李小夭,其實就是李幺妹,自然是個小娘子,今年十四歲,生在五月初十,九死一生好了之后,硬要把自己充作男孩子,名字也從幺妹,叫成了小幺。
她是最小的那個,吳地的風俗,最小的就叫小幺。
小幺自己又給自己找了份活,每天到長豐樓賣阿膠棗兒。人家賣一斤阿膠棗兒賺二十個大錢,她至少賺四十個大錢,偏賣的還比別人快,過去長豐樓沒幾天,只要她的棗兒不賣完,別的男孩子的棗兒就賣不動。
因為這個,幾個一直在長豐樓賣棗兒的男孩子在后巷里堵住她,想要教訓教訓她,最好把她打出長豐樓,卻被她一聲高喊,喊出了在后廚做工的哥哥李宗貴,幾個人倒被李宗貴一通拳腳打的鼻青眼腫。長豐樓的掌柜又偏著她,幾個男孩子也只好認了這事。
好在李小幺一天只賣五斤棗兒,多一個也不賣,倒也沒讓大家虧去太多,漸漸的,大家也就習慣了,每天等她賣完了棗兒再開始做生意。
李宗貴小名貴子,是李小幺沒出五服的堂哥,從小死了父親,娘沒守兩年就改嫁走了,李家阿爹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孩子一起養(yǎng)大。
貴子長得有幾分猴相,也真的很有幾分猴子的長處,頭腦靈活,反應極快,耳朵特別好使,就是說起話來,也比別人快上不少,可話卻不多。
剛到太平府沒幾天,他最先在長豐樓后廚找了份肉案剔骨的活,李小幺也是跟著他,才去長豐樓賣上了阿膠棗兒。
魏水生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過,李小幺不太確定他們說的大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大富。
反正魏水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丫頭,或者他家里根本就沒有丫頭,不過魏水生倒有過奶娘。
魏水生自小聰明,四五歲上父親就請了先生到家里教他,一心盼著他能考個秀才舉人回來,也好光光宗、耀耀祖,可魏水生長到十一二歲,說什么也不愿意再讀書,一心要當個俠客,打聽到李家村有高人,就偷跑出去學武,也就是因為這個,才揀了條命。
魏家緊鄰著南越國,魏水生跑到李家村那時候,兩國正打著仗,一支潰兵經(jīng)過莊子時,洗劫了魏家,然后放了一把火,一家人,只有魏水生因為淘氣揀出條命,從此,十一歲的魏水生就成了李家的一員,
魏水生一個人坐著時,總散發(fā)著幾分淡淡的傷感寥落,他話不多,說起話來溫文爾雅,人也文質彬彬的象個書生,畢竟讀過六七年的書,比起二槐、貴子,氣度優(yōu)雅從容得多。
貴子說他功夫很好,動起手來又準又狠,比他厲害多了,可小幺還沒機會看他動手,她只看到貴子打人很厲害。
魏水生寫的一手好字,年后在書肆里找了份抄書的活,李小幺賣完了棗兒,就去找他喝茶看書。
李二槐是李家阿爹走鏢路上揀回來的孩子,到李家時只有兩三歲,暫時跟著姓了李,因為是在兩棵槐樹下揀的,就給他起名叫二槐。
原本是說等他長大成人后,就帶他回去找找爹娘兄弟,若能找到,也好認祖歸宗,不過據(jù)李小幺看起來,二槐對于姓李極其滿意,半分要認祖歸宗的意思也沒有。
李二槐長的粗壯,力氣大,飯量大,也極能吃苦,幾個人中,活都是他干,或者說,臟活累活粗活都是他干,他卻干的樂哈無比。
二槐手也算巧,編草鞋、筐子、竹席,甚至一些簡單的木工活,他都會,編出來的草鞋、筐子,四平八穩(wěn),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讓人覺不出精巧,怎么看都少了份靈氣。
二槐嘴笨話卻多,他說起話來,越是想奉承夸獎,那話說出來,就越讓人聽著悶氣,是出了名的臭嘴槐。
大哥叫李宗梁,是李小幺嫡嫡親親的親大哥。
李宗梁和李二槐如今在一家糧食行做伙計,李宗梁識字,反應快、帳頭清,腦子十分清爽,已經(jīng)是糧行的小帳房了。
二槐心思簡單,寧出力不操心,在糧行里掙個力氣錢,因為特別實在、特別肯干,上上下下人緣極好。
李小幺在破廟里醒過來時,別的都還好,就是兩條腿沒有半點知覺,幾個人帶著她先是到池州府求醫(yī),池州府的萬大夫說是經(jīng)脈閉塞,讓他們到太平府找神針國手王大夫診治。
幾個人就從池州府又趕到太平府,在王大夫那里針了幾個月,總算是保住了李小幺的兩條腿,等李小幺的腿好了,幾個人在這太平府,已經(jīng)算是安穩(wěn)下來了。
………………
魏水生拎著幾包熟菜,跟在一路雀躍的李小幺后面,進了院子。
“看小幺這高興的,有什么喜事?”住在李小幺隔壁的沈婆子一邊彎腰炒著菜,一邊扭頭看了眼李小幺和魏水生,笑著打招呼。
“今天有個客人賞了我?guī)讉€錢!”李小幺跳進院子,歡快的答道。
李二槐正蹲在檐廊下的地鍋前,舉著幾根麻桿燒飯。
這么燒飯是李二槐的絕活,大火把米煮開,換上一把麻桿,麻桿燒完,再悶上半刻鐘,一鍋飯就好了,香氣撲鼻不說,滿鍋的鍋巴金黃酥脆,是李小幺最愛的美味。
李小幺跳到李二槐身邊,彎腰俯到他耳邊,小聲說道:“二槐哥,我今天多掙了好多錢,給你買了三斤生炒肺,從張記買的!”
二槐猛的吸了口口水,轉過頭,垂涎三尺:“我就說,幺妹最好!”
“小幺!再叫錯以后沒得吃!”李小幺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進屋。
魏水生已經(jīng)進了屋,將手里的荷葉包放到桌子上。
大哥李宗梁正認真記著帳,忙放下筆收拾好,站起來,拿了幾只大碗過來,兩人將荷葉包拆開,將菜抖進大碗里。
李宗梁看到李小幺進來,轉過身,抬了抬下巴示意床上的包袱:“幺妹快去看看,孫阿婆又讓人給你捎衣服來了。”
李小幺跳到床前,打開包袱,抖出條翠綠的裙子和一件淡綠的孺衫,往身上比劃了幾下,小心的疊了起來,嘆了口氣:“我如今是男人了,不能穿裙子的!”
李宗梁看著魏水生,兩人都是一臉無奈的笑。
魏水生過去兩步,看著床上的包袱,很是感慨,“幺妹就是福氣好,去年咱們在池州城,不過住了那么幾天,孫阿婆就疼幺妹疼到心里去了,這大半年,捎了四五趟衣裳了?!?p> “可不是,也多虧了孫伯,咱們才能順順當當?shù)牡竭@太平府,治好幺妹的腿?!崩钭诹阂哺锌饋?。
李小幺包起包袱,包袱下露出雙新鞋子,李小幺拿起來比劃著問道:“這鞋子也是阿婆捎過來的?太大了,這針角······”
李宗梁轉頭看到鞋子,臉上泛起層尷尬的紅暈,“不是,那是對門柳娘子送過來的?!?p> “噢……”李小幺瞄著大哥,拖長了聲音,“這么大,肯定不是給我的,那是給誰的?”
魏水生看看李宗梁,又看看李小幺手里的鞋子,笑起來,跟著起哄,“幺妹拿過來,讓我試試,看看合不合腳。”
“那是人家柳娘子給大哥做的!關你倆什么事!”二槐拍著手進來,湊到桌子前,伸手掂了塊炒肺片扔到嘴里,一邊響亮的嚼著,一邊說道。
李小幺拍著手里的鞋子,走到李宗梁身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壓低聲音問道:“你真看上她了?”
“沒有!”
“真沒有?”李小幺仰頭看著大哥,神情十分嚴肅,“可不能口是心非!你要是真沒看上,我就把這鞋給人家送回去了!”
“送回去吧,剛才我就想送回去,看柳伯柳嬸都沒在家,她家就她一個人在,怕惹了閑話,沒敢過去,你給送回去吧。”李宗梁聲氣平和,看來真不在意。
李小幺長長的舒了口氣。
那位柳紅姑娘,長的倒是不錯,削肩水蛇腰,柳眉杏眼,也就是嘴唇太厚了點,人很良善,一點壞心眼也沒有,確切的說,是根本沒心眼,人笨到旁邊身上下就一個’蠢’字,這樣的人,可配不上她家大哥。
這娶媳婦是最最要慎重的事,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這么個笨的讓人無語,連雙鞋子都做不周正的女人,長的再好,也不能做她李小幺的嫂子!
“那我去了?”李小幺晃著手里的鞋。
“去吧,別多耽誤,趕緊回來吃飯。”李宗梁囑咐了句,李小幺答應了,拎著鞋子出了門,往斜對門柳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