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聽見林昭呼嚎,求告得十分驚懼,略略有些聒噪,有悖山中清寧!
祁琳聞聲與阮達雙雙出迎,沒有端著架子,出來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雖然大可不必以誠敬待之,聽得這般撕心裂肺的求告,也姑且算是出來穩(wěn)一穩(wěn)她的心境。
祁琳料得,能如此放下身段,苦口來求的,必是頂要緊的事……
從前她們立場對立,如今哭喊來求告,應(yīng)不再有其他覬覦,一時胸中坦蕩。
林昭哭訴抬頭間,也是驚奇他倆居然會雙雙迎出來,行為舉止如出一轍,宛如璧人。
因看了一刻阮達的臉,林昭遂又低頭,不敢直視了……畢竟前幾日,她的劍差點置阮達于死地,此刻難免有些閃躲,雖不敢言,到底現(xiàn)在對于她來說,也是人命關(guān)天的時候。
林昭緩一沉頭,顧不得許多,還是抬起眼眸,一雙杏核眼,深深祈望著祁琳,顧不上行禮,跪的十分的警醒,好似勢必要得到祁琳一個答復(fù),到底是肯不肯相救。
她這也是難得的倔強,祁琳向來歸心于別人的倔強,只因世間人情冷暖,執(zhí)著不易,故而向來喜歡有所圖,又不失為執(zhí)拗的人。
今日看林昭的執(zhí)拗,雖有些幼稚,卻比那晚她提劍殺人時,那一雙憤恨眼眸,要高潔許多。
好歹是一雙美目杏核眼,最是不該沾染無妄殺念。
她跪的筆直,倒沒看出來江湖做派,像個門庭小姐,不知林昭出自怎樣的家境呢?
祁琳瞟了一眼身側(cè)的阮達,心下徘徊一念,不知他現(xiàn)在,有沒有認(rèn)出面前的林昭是誰呢?
阮達不比武林人士,恐怕林昭都揭開面紗,跪在腳下了,他也沒有看出來是那夜要刺死他的殺手吧。
祁琳見林昭此刻虔誠,也算順了祁琳給她的這次機會,佛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番立場下,山中曠野,她雖是不得已,為了惠娘肯屈尊下跪,卻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她倆必然關(guān)系匪淺。
她也不算太糊涂,在岑府,祁琳打了她兩次,都手下留情,沒有傷她的性命……她無異于也是在‘賭’!賭江湖兒女的一份坦蕩!
她雖不糊涂,但這份心思,說句實在話,雖不得已,卻賭得有些不太識時務(wù)。
一來她在賭祁琳不會嗜殺,二來,恐怕一般人想不到,她在賭祁琳沒有發(fā)現(xiàn)青雀之毒!
試想,如若她知曉了北祁對于青雀的了解,或者,若然被祁琳看見祁嫣已經(jīng)毒發(fā)血崩,林昭可還敢來求嗎?
兩下里,不必說的太明白。
是故此刻,林昭一雙凄凄然的眼眸,煞是可憐的望著阮達,期望他能幫襯著,說幾句好話。
阮達豈敢應(yīng)她,阮達這些年活的有些癡人說夢的意思,最是喜怒不會形于色……
即便沒認(rèn)出她這個殺手,卻認(rèn)出了林昭這張臉……也是在岑府小姐跟前出現(xiàn)過的,阮達深知來者不善,自是無法出言置喙的。
那邊一雙聾啞老人雖聽不見,卻在院子里看見了,雙雙站在院中朝這邊張望……
祁琳與阮達立于閣臺之上,林昭直直跪著,三人一時無言,僵持了許久……
風(fēng)吹過草,林昭求得迫切,一雙杏核眼眸,最是動人心弦,憑祁琳的直覺,其實并不該救她。
阮達想起的,卻是兒時,琬兒的那一雙杏核眼眸,林昭的眼睛,雖無灼灼華光,卻足夠叫他憶一回過往,阮達不做聲,且看一看今日的琬兒,還剩幾許的慈悲。
祁琳提了一口氣,知道阮達在等她的處置,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不是不可以救她的姐妹,舉手之勞而已,只是身為暗人多年,還從未做過這等操心別人的事。
祁琳輕抬手,隨意擺了擺,示意聾啞老人退下。
山澗起風(fēng)了,今日云氣重,沒有日出,前頭望不盡的山巒空谷,吹過來狂草歡風(fēng)般的秋涼……
這秋涼,引得祁琳一陣虛咳,她捂嘴虛咳了幾聲,遂抬了一撇幽涼眼色……和林昭的目光對上,霎時封住了林昭的苦淚,驚得林昭不敢哭了,紋絲不敢動。
這份凌人的氣魄,其實并不真的屬于琬兒,論起來,應(yīng)當(dāng)屬于曲南殿主。
祁琳做了多少年的曲南殿主,前后送了多少人去‘往生’,林昭沒見過北祁血泊,這一份涼絕眼眸,可不是要嚇得不敢動了。
林昭或許殺過人,卻未必懂得何為殺人成性,更不會懂得何為北祁!
祁琳還是收了收心,淺言道:“你怎知我能救她?”
林昭也是斗膽,惠娘危在旦夕,在怎么樣,也要為惠娘搏一搏。
此刻她已感知,眼前這位,多次手下留情的姑娘,其實并不慈悲。
林昭驚懼得有些慌,顫聲接道:“你我皆伏于岑府甚久,莫不是還各不所知?”
為了慧娘,她也算仗著膽子……
言下之意,互相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說罷抬起眼眸,楚楚可憐,凄凄然望著阮達,眉目苦楚,希望他能幫襯,說幾句好話。
阮達卻在這時,認(rèn)出了她的眼。
阮達:“是你?”
阮達想起了驚魂未消的那一夜,趙坤被五花大綁的,綁在暗巷里,那時的殺手,就是這美目杏核眼,她那時,又是何等的殺意。
祁琳:“既然知道我倆的立場,還敢來求?”
祁琳冷言決絕,但見林昭聞言,纖細(xì)面孔,驟然憔悴,受驚的一雙眸子自知無望,眉目緊鎖,慌急之下,為著惠娘,不知該如何祈求了。
林昭意欲變通,道:“敢問,如今是何立場?”
她扶著閣臺緩緩起身,嘴上雖還在辯駁,手中卻無力,險些沒站住。
阮達上前扶了一把,回眸看了一眼祁琳,并不想逼人太甚。
祁琳:“即拜在我門外,也便由你一回,你且說說,我們之間,如今作何立場?”
林昭:“家妹危在旦夕,事已至此,我一無所得,姑娘卓才,還請摒棄前嫌,救人一命,再造浮屠。”
林昭話雖如此,卻不敢再看祁琳的眼眸,她自知恐難施救,看得出祁琳并無心施救。
林昭深知祁琳內(nèi)功深厚,來求救,不過是想用一用她的內(nèi)功,既然敵對,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不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林昭的眼睛里,此刻滿是執(zhí)拗。
祁琳瞧她是個硬氣的女兒,嘴上的話,不過留三分顏面,眼睛里的執(zhí)拗,卻是藏也藏不住的,一時生出幾分傾心。
況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誰沒有個至親姐妹,如今既然已經(jīng)放逐出北祁,再無立場可言,多說不過自嘲。
沒有要救的道理,也沒有不救的道理。
遂跟她來到了西廂。
西廂昏暗,火光正濃,吊爐上一鍋熱水沸騰,室內(nèi)也更暖和。
可惜躺著的惠娘,并不知冷暖了。
祁琳:“林姑娘覺得我治的了,還是治不了?”
林昭又跪了,也不抬眼,無甚表情,她求告的這半個時辰,仿佛轉(zhuǎn)了性子。懂了一回何為無奈涼濁。
林昭:“承恩,但請一試?!?p> 祁琳退了惠娘的外衫,觸手時惠娘的黑衣有些刺痛祁琳的手指,想起北祁暗人的衣料紋樣,以后卻是跟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了。
自己多年未上身的尊主服飾,黑錦繁繡長衫,再也穿不上了吧。
祁琳看著惠娘的寒癥,和自己的比起來,雖是小巫見大巫,卻是有幾分相似的。
一時竟也好奇起來,自己是娘胎里帶的寒癥,眼前的這個姑娘,到底是怎樣的經(jīng)歷,才能受如此大寒呢?
一時竟起了好奇。眼見惠娘眉目緊鎖,恐怕也是難免犯了頭風(fēng),朝寒惡露染著頭風(fēng),最是可憐。
聾啞老人捧了一些藥材進來,不知用得上用不上,祁琳借口少了一味藥,將阮達支了出去,叫他臨山而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