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二個月后,因祁芙北上日久,子信公子為之擔憂,又不知北方情況具細如何了,探子回報的多是無用的信息,子信念著這個妹妹的脾氣,是故,遲遲未敢有所動作。
日前由北方來了密信,好一封適時的折子信,想必是十萬火急的,張?zhí)に阶宰鲋?,把信箋截了下來,在天健都里讓子信公子當先拆看,不料呈于面前的,卻只有五個大字:‘定不辱使命’!
子信公子本以為是一函求援的兵書,怎料不遠萬里,竟送回五個荒唐字。
他心知這個妹妹的脾性,脾氣大一些,向來少出去歷練,主公當掌上明珠一般寵著,其實她骨子里并沒有鳳衣有主見,她性子更厲一些,不太會回轉(zhuǎn),如今有此等決心,不知是不是迷了心竅,指不定她在遠方,遇上了什么事端……
張?zhí)ぴ谝慌詳R下信件,有些心焦,左思右想思慮不透徹,子信公子便有些坐不住了,執(zhí)意要訪曲南殿!
派天健都的使者,趕緊去曲南殿傳了話,說是正午拜訪。
這一刻,子信公子在天健都大殿上來回踱步,心中猶疑輾轉(zhuǎn):……這密信由秘史傳遞,直達主公,張?zhí)ぜ幢阌心芰孬@,卻也不會如此輕巧……恐怕不僅是張?zhí)ぜ绷?,主公也有回護之意...?
祁信好似瞬間想通了這一層,祁芙剛剛接手了梅花墓的職權(quán),已是位高權(quán)重,主公恐怕不方便再授意幫襯...張?zhí)び幸饨孬@信箋,主公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叫他得手。
若論起揣度主公的心意,祁信這一聲‘叔父’可不是白叫的!
祁信此時敏銳的嗅覺,指引他一定要去曲南殿走一趟,畢竟這些年,祁芙最聽祁琳的話,‘曲南殿’明里暗里幫襯了‘風鹿臺’不少,別人或許不知道,他又豈能不知。
祁信現(xiàn)在唯一不能確定的,是曲南殿今年出尊立威之際,祁琳是否還有余力呢?
......
曲南殿內(nèi),祁琳聽天健都傳訊使者言罷,打發(fā)了使者,擱下手中的筆墨,便喚來肖纓為她沐浴更衣。
祁琳在帳內(nèi)自退凈衣裳,見肖纓在浴桶中撒了花草中藥,此刻正對著草藥方子,拿捏分量,便忙喚她道:‘今日不必加藥了’。
祁琳從帳后走出,肖纓眼見她消瘦得可憐,愁色浸眉,眼角眉梢的擔憂,再也藏不住,執(zhí)意來勸道:‘這是張先生之前送的苗藥,說一定要試一試。’
她入水后烏發(fā)浮在水上,聽到張?zhí)さ拿?,一時百感交集,又道:‘今日不必用藥了,信二哥久久不來一回,來了難不成叫他聞我一身藥味么,本已是病秧子……’
肖纓用花瓣代替了藥草,卷起袖子轉(zhuǎn)頭喚著歸鶴:‘鶴兒,將大殿上的鼎香、艾葉全換了,就換玉檀吧,晌午二爺要來。
平日大殿的焚香,都是有助于祁琳御寒的,她們伺候慣了,知道祁琳寒病的厲害,艾葉是常年不斷的。
祁琳嘴角微微一笑,道:“玉檀不好,二哥喜歡松柏,換洞庭崖柏吧。”
歸鶴聞言始才敢進來,見著祁琳在盈盈水波里,少有微笑,便嬉笑著道:‘小姐神色清歡,沐浴更衣的,似是世人出嫁,呵呵……’
肖纓白她一眼,目送她嬉笑而去,道:‘小姐要是有朝一日,繼了大統(tǒng),又何止是沐浴更衣的吉慶?!?p> 引得祁琳一陣咳,面色泛紅,肖纓自知失言,祁琳卻與她執(zhí)手道:‘你最懂我,今日哪來的這些話,你若心存這些,我也不會饒你。’
肖纓:‘我向來知曉,但哪個死士,不惦記著自己的尊主能……’
祁琳:‘我并非主公嫡親,能有今日,得來不易,只念報恩,你是我左膀右臂,你若如此,叫別人如何看我?’
肖纓:‘小肖知錯。’
祁琳:‘我這病,也就是三年五載的事了,有生之年,不應叫二哥再掛心,兒時若非信二哥相救,又哪有我。有時想想,我與張?zhí)そ?jīng)歷十分相似,皆因二哥一念之間,我倆入了北祁,論命運、論情分,都該輔佐的。’
肖纓:‘肖纓不提了就是。’
祁琳:“主父收我這個義女,待我不薄,你也知道;兩年前我在湖廣安陸州,又得了張?zhí)さ亩骰荩惝敳皇嵌缡谝獾膯??三哥子鳴不在了,信二哥心里待我如同四姐,我亦十分的感激?!?p> 肖纓:“嬌主去了湖廣安陸州?從沒聽您說過?!?p> 祁琳:“你不是好奇,那年我去了哪么?”
肖纓:“小肖不敢?!?p> 祁琳:“你好奇的事情多了,你還好奇為何主公沒有追究?!?p> 肖纓:“肖纓不敢說,總之回來就好?!?p> 肖纓思忖之下,實在是不敢再說了,兩年前的湖廣安陸州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想必市井小兒都是知道的。
如今是嘉靖二年,嘉靖元年之前的安陸州,最出名的,不過是一個慶義王府,走出了嘉靖帝,算算時間,肖纓實在是不敢去想,嬌主在那個時間,到底干了什么。
回說張?zhí)ぴ谀莻€風口浪尖的時候也去,恐怕此事輜重。
……
午時,子信和張?zhí)ご蟛饺肭系?,祁琳心頭晃著徐簡婷的樣子,也不知道簡玫如何了,又看見張?zhí)?,心頭有些壓抑緊張,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她親手奉上甘茶,接過信箋定睛看罷,果然是姐姐的親筆字跡,道:‘確是長姐筆跡,既是說不辱使命,便是有十分的把握,平安直言,又有何不妥?’
子信公子聽著這話,應聲一笑,說者無意,聽者有意,知道這是問不出來什么了,又能問出什么,自是他們姐妹之間的默契。
祁琳心知子信的想法,是怕自己知而不言,心念一轉(zhuǎn),卻道:‘不如,讓張大哥辛苦一下,北上走一遭,助姐姐一臂之力?!?p> 張?zhí)ぴ趥?cè)聞言一驚,想來那日,二人言語立場,已經(jīng)算清,祁琳此刻,不應再借此事撇開自己,張?zhí)ど钪焓系氖逻€沒完,知道自己走不得,心里何曾不想再見祁芙一面,一時間有些糊涂了。
張?zhí)こ谅曈A,子信看著他的眉色,知道他有話要拒絕。
子信轉(zhuǎn)言道:‘五妹還不知道你姐姐的脾氣么,我若真派個什么人去助她,怕是回不來了的?!?p> 祁琳聞言,不好在勸,既是客套道:‘罷了,長姐和二哥最是義氣相投,鬧得久了,二哥總是讓著她,見了真章,也不見得會那般執(zhí)拗?!?p> 祁琳本想說,二哥不便小妹代為看望,誰知話到嘴邊,怕子信問起八燕除名事宜,又生生咽了回去,
子信道:‘還是鳳衣了解明源,難怪張?zhí)こ3磉@曲南殿打聽著?!?p> 這話是取笑了,張?zhí)?、祁琳兀自一笑,都明白子信是嫌他們走得太近了,然而在話中,還是聽得出來子信對他倆是信任的,
子信片刻又道:‘三日后我北祁有喜?!?p> 祁琳:‘何喜之有?’
張?zhí)ぃ骸情L公子祁森在京中得了喜。’
祁琳:‘長兄又升遷了?’
子信:‘何止!是我等那小侄兒年滿十載,朝廷給加了封號了?!?p> 祁琳:‘莫大殊榮,長兄當年娶了郡主,如今自己官爵也升,小侄兒加封也是遲早的事?!?p> 小侄兒名為祁謙,是當朝安東王的外孫,姝顏郡主的獨子,恰姝顏郡主又是安東王的獨女,安東王爺本家姓阮,除了早年夭折的,現(xiàn)在即無嫡子又無嫡孫。謙兒便如祁、阮兩家之寶一般。
祁琳轉(zhuǎn)問:‘兄嫂侄兒可會回北祁一聚?’
子信:‘才封了,往后日程未定,何況安全尚是疑慮,你我不過是江湖之地,不見也罷,大哥是喜上眉梢,才飛鴿與我。’
祁琳:‘不回來也好…也好…只是大哥自小入京,娶了郡主,便沒回來過了,一晃十幾年了?!?p> 張?zhí)ぃ骸逍〗氵€不知呢,這封號還很厚重的,日后要是受了朝廷重用,小爺這一生自是戎馬金鞍?!?p> 祁琳:‘什么封號?’、
張?zhí)ぃ骸Vt郡王,五小姐覺得如何?’
未待祁琳啟齒,子信卻道:‘聽聞那阮王爺次子夭折之前,曾有一長子,可惜二十年前丟了,偏偏是個貴子,極為得寵,越過祖制,剛剛滿月就擬了封號,叫…廈寧王,若不是丟了,襲了爵位,保不準就是廈寧安東阮郡王…..’
祁琳:‘哪里有給嬰孩,擬這么大封號的,果真是喜事給沖走了的?!?p> 子信:‘可惜了,好歹是謙兒的大舅父,也不知還在不在世,若找得回來,為北祁所用,長兄豈不是如虎添翼?’
祁琳:‘裕謙與廈寧比起來,是遜些,但謙兒是唯一的傳人,襲爵位也是早晚的事,到時兄嫂也算……’
待子信退卻,祁琳想想張?zhí)?,無奈又是一嘆,嘆張?zhí)げ粔蜢`光!
想來明源小姐在主父面前,如同掌上明珠,位高權(quán)重,張?zhí)て饺諏λ?,縱然千般愛慕,也并無果效;如今可能要身陷囹圄,生死一線之間,縱然拋下愛慕之心,加以利用,也并不為過,方才讓他北上去找祁芙,他竟不肯。
姐姐畢竟是個分量極重的人物,張?zhí)s偏不舍得利用,這可不像是張?zhí)ち恕?p> 若然有明源小姐的側(cè)面庇護,縱然以后徐簡婷的事要發(fā)作,梅花墓暗中幫襯一把,處分下來,那起碼能保住他這條命了。
張?zhí)たv然舍命陪君子,不在乎自己,卻應該北上走這一遭的,不為自己,也要為鄔明堯和晏云白?。?p> 可惜如今話在嘴邊,又錯失良機,再無緣提起此事了!
子信公子如今是被蒙在鼓里,若是他能置身事外,恐怕也會數(shù)落張?zhí)?,愛的笨拙,不去想想明源若真無事端,奈何要送五個大字回來!
算算日子,如今的徐簡婷已經(jīng)是七個月的身孕了,好好藏了三個月,就快大功告成了,祁琳守著她,實在是不敢隨意動彈…只要再藏三個月,三個月后,孩子呱呱落地,一切便好辦了。
主公的不年亭,又有新的召令。
昨日,祁琳受琰公之命,在身側(cè)挑選一名近身死士,以曲南殿名義,陪送北祁另一支人馬,北上剿匪。掂量之下,祁琳實難取舍,但最終將允湘留下,派歸鶴去了。
臨行前,祁琳再三不舍,憑借她的直覺,她心中深知這趟任務不利落。
上頭少有派遣陪送事宜,一旦安排陪送,多數(shù)離不開權(quán)利傾軋,浴血奮戰(zhàn),兔死狐悲,這些死士,主公必也是權(quán)衡調(diào)度的。
是故千叮萬囑歸鶴,事后不要直抵北祁,要她在太湖小榭看著形式,等候命令。
臨行,又對歸鶴耳語不斷,言明此行不必顧及紀律,定要自保!
歸鶴明白其中隱言,兀自去了,眼中不舍,不敢流露,臨行不忘對祁琳三拜九叩,背影毫不留戀,生怕不明原委的允湘突然喚她一聲姐姐,怕就失了骨氣,祁琳心中難平,卻此刻,由不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