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門口一聲厲喝,登時引來堂中眾人的視線。
來的那位公子一襲青衫風度翩翩,敏捷地躍至三位姑娘身前,抬腳踹在醉漢的肚子上,見這二人仍舊不依不饒,便不再收斂,招式凌厲瀟灑,頗有幾分江湖俠客之風。他手中并無兵刃,卻掌風駭人,幾招便逼得那二人退到門口,他當即揪住兩個魯莽大漢的衣領,屏息蓄力,將這二人扔至門外的車馬道中。
桃夭樂得看熱鬧,當即撫掌叫好,“少俠好功夫!”
公子回身施禮。
“謬贊謬贊。三位姑娘可還好?”
“我們?nèi)齻€倒是無恙,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白露性子沉穩(wěn)些,款款回禮聊表謝意,她見董夜涼不知在琢磨什么,便輕輕勾住她的手指輕輕提醒,“夜涼,說話呀……”
董夜涼正出神。她在這位公子的臉上瞧來瞧去,似乎甚是熟悉。
公子覺出董夜涼的注目好奇,便神色木訥地對她又施一禮,“小將尉遲流風,不知董姑娘是否還認得在下?”
董夜涼一時并未想起,嘴里念叨了幾次名字方才恍然,“你是……鄢將軍的那位副將?”
尉遲流風輕輕點了點頭,“在下奉將軍之命,邀董姑娘至寄北亭一敘?!?p> 廣寧府衙。
溫如珂審閱了自義莊遞來的衣物配飾清單,叮囑宋錚帶人前去張貼巡問,轉(zhuǎn)身回到屋中,便見鄢渡秋悶不做聲地四處亂轉(zhuǎn)。
溫如珂笑著掩門,踱到桌前坐定,抿了口茶,“鄢大哥這是急什么?”
“我急那臭……”鄢渡秋脫口而出,又猛地收住,在自己嘴上狠抽了一記,嘆氣道:“我急殿下不解大公子二公子的用意,現(xiàn)在連我這個粗人他都不愿意相信,不住衙門里也就罷了,他還把我安排給他的護衛(wèi)轟到街上去巡街!這若是日后有何變故,他單槍匹馬——”
“殿下在東海北境那么多年,自保綽綽有余,鄢大哥手底下,除了你那個小副將以外,剩下的大頭兵還真就沒什么用——況且,殿下不是還拉攏了那位仵作姑娘嗎,她既有求于殿下,又熟悉廣寧的情況,一旦有什么不妥,她自然能護得他的周全,無妨。我只是擔心……如今朝中局勢朝夕之間翻天覆地,自三年前昭王殿下奉旨留守京中不回封地,便是局勢有變的開始,太子位居東宮,憲王又未到前往封地的年紀,其余的皇子年紀尚幼更不必提,說到底,便只有咱們這位肅王殿下整日里呆在邊境封地——可將在外,朝堂之上怎么可能沒有絲毫猜疑。家父遺言,肅王殿下在六部之中無半點人脈,手里卻握有重兵之權(quán),他若是想回歸朝局,首先需要思慮的,便是如何保命。”溫如珂拇指摩挲著杯沿略有些瑕疵的邊緣,“如今他不信你我,反倒是好事,最起碼,殿下知道此番離京深入廣寧,多方勢力都在對他虎視眈眈。更何況皇上這圣旨下得云山霧繞,就連我跟大哥也猜不透,這布的到底是個死局還是活局……”
鄢渡秋心頭一凜。
“虎毒還不食子呢,皇上怎么會把自己的兒子推進死局里呢……”
溫如珂眉睫輕顫,不知為何竟笑了一笑,“鄢大哥,君心不可度啊。”
肅王治軍之能在這廣寧都能聽聞,朝中豈會無人忌憚?朝中若是議論紛紛,位居高位者,怎會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說得好聽,叫戰(zhàn)功赫赫,說得難聽,便是功高蓋主,無關血緣。
此時肅王人在廣寧,但凡有任何異動,以諸允爅的性情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但一旦掌握不好這個度量,那便是無視朝綱,到時候,一丁點兒的口實都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諸允爅怎會心中毫無存疑,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再輕易相信曾經(jīng)的摯友。
鄢渡秋眉間緊蹙,“這幾年在北境,殿下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不清楚,三年前北境大戰(zhàn)戰(zhàn)況慘烈,此后殿下便幾乎未曾離開過宣同府。我來廣寧之前倒是聽人說起肅王回京述職的詳情,最近的一次戰(zhàn)報上只說殿下已率鎮(zhèn)虎軍肅清叛敵,可具體什么情形,我想,除了岳小將軍,剩下沒人說得清?!睖厝珑婊瘟嘶尾鑹?,輕嘆了一聲,“殿下不信你我的緣由不在于趙謙來,不在于聞戡都,甚至不在于京中的相爺,畢竟你我沒有人曾從屬于他們這些人之伍——殿下之前不知道你我二人究竟會不會算計他,可得知我與你早有聯(lián)系之后,他便有意避開我們兩個,癥結(jié)就在這兒?!?p> 鄢渡秋也不常在朝堂,沒太聽懂這些彎彎繞,一頭霧水地晃腦袋,“沒懂。”
“我之前是昭王殿下的門客,鄢大哥在隨從殿下東海練兵之前又是禁軍副統(tǒng)領,直接聽從皇上調(diào)遣,你說,肅王殿下他顧忌的是什么?”
鄢渡秋恍然,驚詫地瞪著眼睛,“殿下這般多慮,也未免——”
“怎么能說是多慮呢,畢竟鎮(zhèn)虎軍里的那位細作與殿下原本也是著實親近的……”溫如珂笑得溫和淡然,“鄢大哥可還記得,殿下的那位瘦瘦弱弱的小伴讀?”
鄢渡秋滿心疑惑郁結(jié)的自廣寧府衙門里出來,面上凌厲,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兒去,連跑回衙門稟報消息的小王捕快都沒瞧見。
小王捕快抬起的手臂尷尬地滯在半空,半晌之后撓了撓頭,還未等邁步進到衙門便開始喊,“大人,有發(fā)現(xiàn)!”
鄢渡秋職責從不在審判斷案,案情進程他無須過問,誰人都要插上一腳反倒會給斷案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他也便充耳不聞,權(quán)當沒聽見。
如此悶頭在街前巷尾轉(zhuǎn)了幾遭,鄢渡秋收了步子,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停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巷子里,身前是堵高墻,身后巷子的入口早已不知藏在何處。他也懶得再繞,便翻身一躍,飛身躥到了墻上,輕踮幾步,垂眸瞥了一眼,無意瞧見了兩個蹲在角落貼膏藥喝酒吃雞的混子打扮的人。
青天白日里躲在背人之處著實會讓人生出幾分嫌隙懷疑,鄢渡秋腳下頓了片刻,微微俯身,跪伏在某戶人家的屋頂,聽這二人醉里醉氣的交談。
“這混小子,花錢請咱倆鬧事,打兩下就得了,這他娘的,下這么重的手!”
“他娘的,彪哥你看我這胳膊,都讓他擰成什么樣兒了?!我他娘的連那個董夜涼的毛都沒摸著!”
“……你剛說你要摸誰?”
低頭貼膏藥的胖子不耐煩地罵了一句,“涵翠樓那個花魁,你他娘的這一會兒就忘了啊!”
“我沒忘……”胖子身邊的醉漢踹了他一腳,使勁兒咳了幾聲,咬著牙根兒提醒他,“……誒誒!抬頭!”
胖子沒搭理他,在膏藥上唾了口唾沫,眼前忽然暗了些許,這才傻不愣登地抬頭,瞧見這位從屋頂躍下的將軍。
鄢渡秋厲色。
“說,你們剛才去涵翠樓干什么了?”
桃夭身形嬌小玲瓏,善舞綢,這在樓里呆的無聊,便跑到頂樓放下綢緞,飛身掛在綢子上練功。
嬌俏如飛燕,柔美似驚鴻。
白露手里仍捧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攤在桌子上的閑書,忽而瞥見茶杯之上的霧氣一晃,抬眼便瞧見讓花魁姑娘朝思暮想的將軍大步邁入堂中。
“董姑娘人呢?”
白露輕笑,“將軍這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方才不是才讓你的副將來請夜涼出去敘話么,怎么這會兒又親自跑到涵翠樓找人了……”
白露話未言畢,忽然神色一斂,“難道方才那個……”
鄢渡秋一擺手,不做解釋,沉聲問道,“那人是否說過要帶董姑娘去何處?”
白露急得從桌邊猛然站起,掛在半空的桃夭也險些脫手落地。
“寄北亭!他帶夜涼去了寄北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