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衛(wèi)離廣寧府不算遠,遼東都指揮使司指揮同知的模樣和肅立的將士在廣寧府的百姓心中頗具威嚴,見到此種情狀,圍觀百姓陣陣嘩然。
諸允爅微微垂眸,抬手平身,輕快一笑。
“鄢大哥,好久不見啊?!?p> 鄢渡秋身上的甲片摩擦作響,身后隊伍跪伏后起身時也磕碰出清脆的聲響。
鄢渡秋看著曾經(jīng)尚且?guī)е种蓺猓缃褚咽翘锰蒙碜说膶?,一時感慨,紅了眼眶,“殿下,這幾年可好?”
諸允爅看了眼因為再見故人滿臉興奮的岳無衣,抬手在極念舊的鄢渡秋身上拍了一掌,“鄢大哥呢?這幾年可好?”
“好……也不好。”鄢渡秋皺眉一笑,有些少年人獨有的單純傻氣,“先不說我——剛聽無衣說殿下要抓趙知府?衙門的捕快難不成不聽殿下差遣?為何還要我火速帶兵趕來?”
“這事兒說來話長……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諸允爅抖開折扇,故作玄虛挑動眉峰,并未急于解釋。他囑托鄢渡秋先行帶人退至一旁,只帶著岳無衣在府衙門口附近的茶攤坐下,頭頂著方才見識了堂堂將軍下跪之景的茶攤老板驚詫的視線,不急不緩地抬頭望了望日頭,招手要了兩碗面。
岳無衣有些心急,坐在長條凳上不停地抖著腿,挑了一筷子面條把自己燙得夠嗆,嘶嘶哈哈地灌了一杯茶水。
“殿下,怎么還沒來啊?”
“急甚么……”諸允爅慢條斯理地翻著面條,翻了半天一根兒也沒挑進嘴里,“跟言先生說了幾時出門了嗎?”
“一早就說了,言先生去張府,帶著張家老夫人少爺一起趕過來,侯子去幫忙了。誒,楊姑娘呢?我還以為她跟著殿下你呢?”
岳無衣一路奔襲餓得要命,吃完自己的面就抬眼盯著諸允爅手里捧著的面碗看,諸允爅瞥著他笑,把面碗推到他手邊,放下筷子,“不留去接張少夫人去了,同是嫌疑人,待會兒小珂需要她候?qū)??!?p> “您就打算把趙謙來全權(quán)交給二公子處置啦?”岳無衣問了一句,轉(zhuǎn)念一想似乎并無不妥,又自顧自地說道:“不過誰處置都無所謂,抓了趙謙來,趕緊回京交差——”
“誰告訴你抓了趙謙來就能回京交差的……”諸允爅捏著扇骨,抬眼瞧見街口馳來一輛馬車,車后跟著十數(shù)名身披甲胄的精兵,淡淡一笑,“說白了,趙謙來只是個急功近利的冤大頭,真正在廣寧這兒掌有實權(quán)的人,你何時見他漏出過馬腳?父皇這一時興起,可是真夠深不可測的……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信我,還是……覺得我手里的兵權(quán)太多——喲。”
諸允爅望見趙謙來插著腰不知道說了些什么,緊接著黃捕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一旁的精兵之首微一斂眉,抬起右臂一揮,指尖直指茶棚。
“聞副都統(tǒng)有令,有悍匪謀害肅王殿下取而代之,現(xiàn)已查明,當即拿下,格殺勿論!”
此音剛落,一行精兵迅速沖上前去,直奔茶棚。前方三人手已握住刀柄,岳無衣才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反手抽出方才收進腰間的匕首,護在諸允爅身前。
諸允爅悠哉悠哉地捏著扇子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只見數(shù)十名甲胄鋒冷的兵將自人群中神出鬼沒地冒出來,鄢渡秋一柄長劍霎時搭在趙謙來頸側(cè),劍鋒呼嘯冰冷,激得趙謙來汗毛豎立,不敢亂動。
溫如珂幾乎是被宋錚拎著跑回來。兩人看見衙門門口這么大的陣仗,趕緊擠進人堆兒里去。
趙謙來扭頭看向從他身側(cè)鉆過來的溫如珂,忽然擰眉一怔,“你——!”
鄢渡秋劍柄一動,示意趙謙來老實些,緊接著便看著溫如珂輕輕笑了一笑,“二公子?!?p> 溫如珂趕忙執(zhí)禮,而后才笑呵呵道:“鄢大哥,勞煩您把知府大人帶到衙門里——我要升堂。”
趙謙來登時惱怒,“你一個小小的同知!有何資格帶本官過堂?!”
溫如珂眨了眨眼睛,沒答話,倒是一旁的宋錚在懷里掏了半天扯出一張蓋著大印的信紙,在趙謙來眼前晃來晃去,“你瞧瞧,這回有資格了吧?”
府衙過堂,并不常公開審理,難得衙門大開,審的又是廣寧的知府大人,前街后巷的百姓聽說此事緊趕慢趕的都圍了過來,誓要一探究竟。
此時,溫如珂換了官服官帽正坐大堂中央,肅王諸允爅正右落座旁聽,側(cè)有書吏記錄,堂下站著公差衙役隨時聽候吩咐,堂上皂隸手持笞杖,可看向站在堂中的犯人卻不似以往那般狠厲,躲躲閃閃,不成規(guī)矩。
府中衙差非是不忌憚京中來人,只是這兒歷來都是堂下被告之人說了算,他們也左右為難。
諸允爅抬手招來鄢渡秋,吩咐了幾句,轉(zhuǎn)眼便瞧見站在堂中的皂隸換成了鄢指揮同知手下的親兵。
堂上瞬時肅靜,溫如珂抬眼望了望掛在大堂門外半黑半紅的水火棍,猛地一敲“氣拍”,喝聲道:“升堂!”
這會兒該是衙役接著喊“堂威”,但鄢渡秋的兵不知道怎么喊怎么接,零零星星地喊出幾聲,根本嚇不住人。
宋錚捂臉,哭笑不得。溫如珂面子上也掛不住,只好握著拳頭輕咳一聲,“趙大人,你可知罪?”
趙謙來不服他,梗著脖子,“本官不知。”
溫如珂點了點頭,壓根兒沒動逼問他的心思,直接轉(zhuǎn)了頭,看向黃捕快,“那黃捕快可知罪?”
黃牙捕快低頭已久,心里似乎在忖度此時的形勢,僥幸答道:“小的……小的不明何罪之有。”
“不明——”溫如珂臉色深沉,聲音頓時失了溫度,“下毒張風鳴,意圖掩埋尸體,你竟不明?”
黃捕快大著膽子抬頭,“大人降罪,總要有個證據(jù)……”
溫如珂厲喝,“你剛埋完死人回來,還敢跟我要證據(jù)?好……既然你非要講個證據(jù),那遠的且不必說——方才你們二人駕回來的馬車車輪上有城西河邊的泥痕,衣服上還沾著雜草的草梗,而且你跟知府大人掩埋尸體附近的地面上,都被撒過特制的藥粉,也就是說,你們的鞋子上除了淤泥,還有別的足以證明你們曾出現(xiàn)在掩埋‘張風鳴’尸體現(xiàn)場的證據(jù),這些夠不夠呢?”
黃捕快嘴硬,“掩埋一個遺路橫死的尸體,算何罪過?!那人燒得面目全非,誰知道他是誰?!”
“燒得面目全非?看來黃捕快是承認曾掩埋過尸體之事了?!?p> 溫如珂淡淡地盯著他,沒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卻讓人心底發(fā)寒,不敢再多言語。
諸允爅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一旁趙謙來忽青忽白的臉色。
強弩之末。
趙謙來這會兒心里估計快把堂上威嚴厲色的幾個人罵的狗血淋頭了??伤€得琢磨著自己是否應(yīng)該承認過錯,或者說……承認多少的過錯。
一夕之間的變化莫測,趙謙來深知,他的抉擇,將直接決定著,從這座府衙走出去,直到送京再審,他是否還能活著。
宋錚歪頭看向溫如珂,輕聲問道:“大人?”
溫如珂點點頭,猛拍驚堂木,宋錚便接話,“帶證人——張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