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柴進隔壁的漢子才平靜下來,嘴里還一直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么。
柴進因擔(dān)憂自身安危,也有些心煩意亂,暫時顧不上搭理這漢子。
漫漫長夜,柴進蜷縮在監(jiān)牢一角,將這一世回憶了個遍,若就此死去,實有不甘。他還有待出世的孩子未見,還有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沙場在等他,那日以繼夜的籌謀,臥薪嘗膽般的忍耐,難道到頭來一死成空?
柴進越想越憤恨,開始在牢中踱來踱去。可惜身陷圇圄,知心兄弟又都未在左右,柴進只能望月蹉跎,徒自悲切。
直到第二日,看守衙役照常送飯,到了柴進這里,竟比昨日還要豐盛,四菜一湯,有酒有肉。
柴進面色更加凄苦,忍不住向其問道:“公人大哥,可是在下的死期已至?”
那衙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咱可不敢當(dāng)大官人一聲大哥,這傳出去豈不是要遭人嫉恨,您且安心享用,后邊的日子還長著呢?!?p> 見柴進還要再問,便恭敬地小聲勸道:“外面有的是人要保您,不必擔(dān)心。”言罷不等柴進開口,便快速轉(zhuǎn)身離去。
柴進得知此消息后,心中大石瞬間落下,猜想應(yīng)是燕青一行已找到門路。既然已無性命之憂,柴進腹中空鳴,胃口大開;又見隔壁漢子沒動靜,遂將酒肉主動往那邊靠了靠,略帶得意問道:“今日怎不過來搶了?”
那漢子也不惱,徑自走了過來,抓住一把肉便往嘴里塞,又一口將酒喝見了底。
柴進連忙用雙手去奪酒,那漢子趁機松手,柴進不防身體后仰,又被那漢子拽住脖領(lǐng)揪了過去。
柴進臉貼著大牢門柱,怒道:“你這廝好生無禮,咱好心請你吃酒,你偏要用搶?”
那漢子死死摁住柴進,冷冷地問道:“你是何身份,那差人為何對你如此禮遇?”
柴進用手騰開點空間,大喘了口氣,喊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滄州柴進,你又是何人?”
那漢子聞言,慢慢松開了手,而后滿眼失落的回道:“某乃王進,曾任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p> 柴進雖已猜到,但仍然不可置信的問道:“王教頭不是去投邊軍種經(jīng)略府了,怎會被關(guān)在此處?”
王進見柴進似認(rèn)識自己,渙散的目光重新燃起希望,激動的沖柴進問道:“大官人遠在滄州,怎會知我?”
柴進便將九紋龍史進一直在尋他的事情道出,王進業(yè)未曾想到當(dāng)初隨手教了幾日的徒弟竟如此重情重義,不禁感嘆:“真是有心開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p> 柴進見王進發(fā)須長且亂,皮膚蒼白無血色,應(yīng)是關(guān)了不少時間,便繼續(xù)問道:“憑王教頭本事,既逃出牢籠,天下大可去得,怎又被抓了回來?”
王進慘然一笑,悲聲道:“本事再高,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隨手可棄,某只恨不能為老娘盡孝,不能為國除奸,竟成不忠不孝之人,可悲亦可笑。。。”
柴進見他言語時而清晰,時而混亂,不免有些同情,經(jīng)年累月關(guān)在這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非意志堅定之輩早已瘋癲。如今柴進自身還難保,自然說不出救王進出去的話,沉思片刻后,柴進沖王進小聲問道:“王教頭可有話要帶給令徒?”
王進聞言又再次沉默起來,柴進知道他是不想連累史進,便將林沖的遭遇以及現(xiàn)狀輕聲道來。王進仔細聽完后,沖柴進問道:“想必閣下便是因救助林沖才到此境地的吧?”
見柴進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王進復(fù)問:“若真是身死族滅,可悔?”
柴進愣了一下,隨即慨然大笑:“柴某做事只求問心無愧,路見不平視若無睹才會抱憾終身?!?p> 王進遺憾的嘆息道:“我不如林沖幸運,若是早看清這官場,去投大官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p> 隨后,王進猶豫許久,終似下定決心,雙膝跪道:“王某求大官人一件事。”
柴進見狀,隔著牢柱想要扶起王進,并直言說道:“王教頭快快請起,若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會袖手旁觀?!?p> 隨后王進將其母遺愿道出:原來是要落葉歸根,并與王進父親王升合葬于一處。
柴進問清楚其父母目前所葬之地址后,將此事牢牢記在心里。而后正要滿口答應(yīng)之際,突然瞥見王進目中似存死志,連忙先裝作為難的模樣。
王進許是生怕柴進反悔,連忙說道:“王某父親臨終前還留下一些人脈或許對大官人有用,若大官人應(yīng)下此事,在下愿。。”
王進話未說完,便被柴進打斷道:“若我應(yīng)下此事,王教頭是否要尋短見?”
見王進低頭沉默,柴進不免有些嘆息,隨后苦思冥想要為其尋個指望。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后,柴進突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對王進小聲道:“柴某門客之中有一妙手神偷,飛檐走壁,穿墻繞屋如履平地;還有一好漢善使鐵鍬,專工土木?!?p> 柴進見他還不明所以,又瞅了瞅無人注意這邊,便聲若蚊蠅說出三個字:“挖地道?!?p> 王進恍然大悟,先是欣喜,而后又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柴進還欲再勸時,突然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連忙走到另一邊窩在墻角,閉口不言。
過了一會兒,幾名衙役果然出現(xiàn)在地牢之中,并朝著柴進所在監(jiān)牢走來。柴進知道他的事今天該有結(jié)論了,事到如今反而心中平靜,便隨衙役走出了監(jiān)牢,臨走時還不忘多看了眼王進。
四目相對之際,王進讀懂了眼神中的深意,在柴進和眾衙役完全走出地牢后,王進沖柴進離去的方向叩頭拜謝,久久不肯起身,泣不成聲。
柴進走出監(jiān)牢,見到闊別已久的陽光,仿佛重獲新生一般深吸了口氣。衙役們并未催促柴進,也沒有要求披枷帶鎖,柴進見他們這般態(tài)度,心中更加有底。
幾人緩步穿過巍峨的高墻、連綿的長廊,來到一處高大的堂屋,衙役們將他送到此處便止步,柴進則獨自進了屋。
只見高大的堂屋正上方掛著“明鏡高懸”的牌匾,牌匾下方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案桌,案桌后的刑部官員身著官服,正襟危坐,面容嚴(yán)肅;其下方左右兩側(cè)分別坐著兩位便衣似是旁聽的官員;大堂兩側(cè)還站立著幾位書吏,他們手持筆墨,隨時準(zhǔn)備記錄案卷。
柴進見場面如此莊重,不由有些緊張??紤]到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后,迅速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故作從容的抱拳沖眾人道:“草民柴進,拜見各位大人?!?p> 主位上的刑部侍郎聞言先看了看兩旁高太尉和鄭樞密的面色,見二人無異才輕咳一聲,對柴進道:“免禮吧。”
隨后命書吏核對完柴進相貌、籍貫后,開始了正式的問話:“滄州柴進,結(jié)交江湖,招納亡命,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