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州,河北西路首府,控太行之險,絕河北之要,西顧則太原動搖,北出則范陽震懾。莽莽太行山,滔滔滹沱河,氣吞萬壑,南北通衢,限隔敵騎,進戰(zhàn)退守,綽然有余,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
柴進一行人來到真定州,城內(nèi)還留有些節(jié)日余韻,滿地煙花爆竹殘片,街道、寺院、住宅依然張燈結(jié)彩。眾人來不及休整,尋人打聽到孟康的住處,怎料卻撲了個空。原來孟康被蘇州應(yīng)奉局征召監(jiān)造花石綱大船,已走兩日有余。
柴進得聞此消息扼腕長嘆,卞祥見狀好奇地問道:“哥哥,這叫孟康的漢子武藝如何?”
“武藝倒是不甚出眾,他的造船技藝對我有大用?!背鰩熚唇?,柴進卻是有些沮喪。
孫安聞言,卻是上了心思,徑自前去打探消息,給城門口的監(jiān)門官塞了點銀子,問明路線,又估算了下行程,快步來到柴進面前抱拳道:“哥哥莫急,那一行人數(shù)不少,又未乘馬,料想腳程不快,咱們連夜趕路,明日午時前應(yīng)能追上?!?p> 柴進沉思片刻后,遂點頭應(yīng)允。
眾人尋了處客棧,先給坐騎喂了上等精飼料,各自飽食一番,又歇息兩個時辰后,這才趁著月色快馬加鞭向大名府方向趕去。
且說孟康一行三十七人短短時日竟走了約兩百里,逢城不入,餐風露宿,可謂日夜兼程。剛過完年節(jié),就受了這苦人的差事,船匠們自是叫苦不迭、怨聲載道,怎奈提調(diào)官不是好相處的,路上稍行的慢些,便會對眾人非打即罵。
這般趕路,年老體衰的肯定受不住,因風寒病倒了四人,都是同鄉(xiāng),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孟康自是不能見死不救,沖提調(diào)官懇切地建言:“大人,休整一日再行吧,這般趕路會死人的。”
提調(diào)官聞言,嗤笑道:“你們這幫泥腿子什么時候如此金貴了,才趕了兩日路,便生懈怠之心,當初拿錢的爽利勁跑哪去了?”
孟康知他是什么貨色,從懷里摸出些散碎銀子遞給提調(diào)官,忍氣吞聲道:“大人,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保證耽誤不了?!?p> 提調(diào)官接過銀錢,不放心的用牙咬了咬,辨明真?zhèn)魏?,這才同意休息。他自尋了塊空地,拄著樸刀,閉目養(yǎng)神,心里卻在盤算賬目:三十個船工,每人每日一百文,上官規(guī)定半月內(nèi)抵達東京,總共給了五十兩銀子出公差,若是十日就到達,除去船工的九兩銀子、護送人員的十二兩銀子和一路伙食費,這一趟他能掙三十兩,若是五日便抵達,竟能剩三十五兩,說不準還能得到上官的嘉獎。念及此處,提調(diào)官越想越覺得虧得慌,這哪是休息,這是在扔錢。隨即站起身子,用鞭子將船工趕起,呵斥道:“都起來趕路,誤了歸期可是要掉腦袋的?!?p> 孟康頓時火起,又看了眼咳嗽不止的同鄉(xiāng),語氣不善地對提調(diào)官說道:“大人為何說話不作數(shù)?”
回復孟康的是呼嘯的鞭子,以及喝罵聲:“你這賊廝配和老子說話嗎,叫你走就走,再敢廢話,定叫你這廝好看?!?p> 孟康紅著脖子,扯著拳頭就要沖提調(diào)官臉上招呼,被身旁同鄉(xiāng)一把拉住,并示意孟康看看四周,原來另外幾個公人早已握緊佩刀,若是亂起,扣上個造反的帽子,死了也是白死。
孟康見狀這才壓下怒火,不吭聲地和另外三個青壯背起病倒的同鄉(xiāng)。
提調(diào)官啐了口吐沫,低罵了句:“賤民?!庇謱ν械墓诵Φ溃骸靶值軅冃量鄮兹眨搅藮|京,我在醉紅樓擺一桌酬謝諸位?!绷硗饬俗允墙詿o二話,露出男人都懂的邪笑。
又行了二三十里,孟康四人因背負病人,行的慢了些,多挨了幾鞭,亦是敢怒不敢言。
眼見天空泛起魚肚白,薄霧冥冥,寒風瑟瑟。提調(diào)官此時也覺得饑腸轆轆、疲憊不堪,便安排船工生起火堆,又分食了些干糧,準備歇息片刻再趕路。
孟康等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用干草鋪地,讓病人平躺著,又圍成一圈,用身體為他們遮擋寒風。可惜連夜趕路,其中一人卻是病情加重,渾身滾燙,眼看出氣多進氣少,快要不行了。
孟康只好再次找到提調(diào)官,祈求道:“大人,我那同鄉(xiāng)病的快不行了,讓我?guī)еジ浇h城找個大夫看看可好?”
提調(diào)官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惺忪睡眼,被攪擾了好夢,遂起無名之火,指著孟康鼻子罵道:“又是你這賊廝,怎就你事多。。。”罵完依舊不解氣,又摑了孟康兩巴掌。
船工們見狀皆怒火中燒,同仇敵愾,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孟康梗著脖子,死死盯著提調(diào)官,強調(diào)道:“大人,畢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啊?!?p> 提調(diào)官剛剛睡醒,本就不耐煩,隨意打發(fā)道:“死了活該,趕緊滾回去休息,待會兒趕路再這么磨磨蹭蹭,就送你們一起去見閻王爺?!闭f完翻了個身,竟打起鼾來。另外六個公人除了一人去方便沒回來外,其余五人也都沒將孟康這個白白凈凈,瘦的像麻桿一樣的漢子放在眼里,各自緊了緊衣衫,喝了兩口烈酒暖身子,還往火堆里加了不少干柴,幾人背倚著背打起了瞌睡。
孟康攥緊了拳頭,心中輾轉(zhuǎn)反側(cè),本就不想背井離鄉(xiāng)去造那押運花石綱的大船,現(xiàn)還沒到東京便要死一人,若是真到了蘇州,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要死多少人。
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越覺得窩囊,孟康難壓心中憤懣,舉起腳邊巨石向提調(diào)官腦袋砸去,只聽咣鐺一聲,紅的白的濺得滿地都是。
事發(fā)突然,孟康的同鄉(xiāng)都被眼前一幕嚇得驚恐萬狀,不知所措。直到孟康拔出提調(diào)官腰間樸刀,大吼道:“都愣著干嘛,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隨我一起殺狗官。”
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將另外五名公人圍起來,或用石頭砸死,或搶過兵刃搠翻在地,不到盞茶功夫,五名公人盡皆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