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興盛街,魚香樓。
九妹一碗面吃了足足一個時辰,盡管如此,那面條的數(shù)量卻依然沒有減少。
柴玉靜靜地瞧了瞧她,又盯了盯她碗里坨了的面,不由的嘆了口氣。
就在兩個時辰前,他們特意去上官家看望了受傷的林家二小姐,離開時,無意中得知了一個消息。雖然當時九妹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興趣,但從雪吟山莊回來,九妹就成了這副樣子。他知道她已經(jīng)精準的抓住了案件的線頭,此時只不過是在整理思緒。
這個消息是林小姐的貼身丫鬟透露的。據(jù)說,上官言自殺前,來探望過林飛霜??刹恢獮楹危斎諆扇藚s大吵了一架。
“哦?”九妹轉(zhuǎn)頭問她,“可知是什么事嗎?”
丫鬟搖頭:“奴婢離開前還是好好的??删腿×送胨幍墓Ψ颍貋頃r,就撞見表公子怒氣沖沖的從二小姐的房間出來了?!?p> 丫鬟心中疑惑,進了門一瞧,見林飛霜紅著眼圈爬在床上抹眼淚了。她詢問發(fā)生了何事,但林飛霜并沒有正面回答,含糊說了句什么,也就沒再追究下去。
“二小姐和大小姐平日應(yīng)該很親近吧?”聽了丫鬟說的事,九妹微微點了點頭,突然問道。
“?。?!”丫鬟怔了怔,忙說:“兩位小姐從小感情就好,大小姐對二小見向來是百般呵護,甚至比夫人還好?!?p> 九妹點點頭,也沒再說些什么,由一個婆子引著下樓。九妹邊走邊隨口和那婆子閑聊,末了話題自然轉(zhuǎn)到林家姐妹身上。婆子告訴她,林家兩姐妹感情非常要好,平日里總是膩在一塊兒,人們都說,林大人家的兩個女兒,倒不像是兩個娘生的,倒像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雙生子似的。
兩個娘生的?九妹眉間一跳,回頭看了看一臉淡定的柴玉,漫不經(jīng)心道:“如此說來,兩位小姐不是同胞姐妹了?”
那婆子笑道:“原來兩位不知!二小姐是老爺收的義女,不是夫人親生的。不過,二小姐性子好,對誰都笑嘻嘻的,所以老爺和夫人都很喜歡她,比親閨女還親呢?!?p> “依你說來,大小姐和二小姐感情這般好,一定從沒紅過臉了?”九妹試探道。
“自然是這樣。大小姐性子有些不好,不過對二小姐到一直是疼愛有加。老身進林家做事十年了,從沒見兩姐妹紅過臉,鬧過脾氣的?!逼抛佑值?。
“那二小姐和表公子平日關(guān)系如何?”九妹口氣仍舊漫不經(jīng)心,但話里已經(jīng)多了幾分寒意。柴玉默然看了她一眼,像是察覺到了什么。
婆子道:“是啊,表公子和二小姐一直很好。只不過關(guān)系不如跟大小姐親密罷了,但也從未動過氣的。想必兩位也知道,我們表公子性子淡泊,絕不是那鬧脾氣的人。只是可惜。。?!闭f著說著,那婆子不禁紅了眼眶。
上官言雖自稱是兇手,但他平日里待下極好,下人們都對此不太相信,甚至認為這是有人栽贓陷害。
柴、九二人離開繡樓,一路往外來。
“你已經(jīng)吃完了?”忽然,九妹從沉思中抬頭,看見柴玉的碗已經(jīng)空了,而他此時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
柴玉:“你要是再吃不完,恐怕人家都要打烊了。”
“怎么會!我只是覺得這面實在好吃,所以慢慢品一下嘍?!本琶每戳丝赐肜镗绯梢粔K的面條,猶豫著要不要繼續(xù)吃。
“既然這樣,那就趕快吃了吧?!辈裼癫粦押靡獾目粗?。
九妹干笑兩聲,挑起面團看了看,突然說:“我想起來了,我在染香街訂的胭脂還沒拿,我先走了?!闭f完拋下柴玉兔子般溜了。
柴玉這回大大的嘆了口氣,據(jù)他所知,包九妹從不打扮,他甚至懷疑包九妹能不能認全胭脂水粉的名稱。
“宋奇——”
“公子?!?p> “叫老板打包幾樣點心給開封府包姑娘送去?!?p> 。。。。。。
展昭和張龍連夜趕到于家,本想投個拜帖,哪想到白家門外張燈結(jié)彩大擺筵席,眾仆役們忙的腳后跟都要歪了,還哪有心思管他們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人。所以,雖然一早就讓門房通報了進去,卻一直沒有人來請。
張龍見狀早氣得七竅生煙,揪著那門房的領(lǐng)子就要打。那門房無奈,只得又叫人進去回了一遍??赡侨艘娬?、張二人身穿便服,不像什么有勢力之人,也不怎樣上心,進門直接湊熱鬧去了??汕赏霸鹤邥r迎頭碰上了于知州身邊的仆役,這才順便說外面有兩個人要見公子,姓展,雪吟山莊來的。
仆役一聽雪吟山莊來的,以為林家小姐病情惡化,急忙回了進去。于知州請二人進書房說話。見于知州繞了這么大一圈兒,張龍滿肚子氣,一路繃著臉,一個勁兒埋怨展昭不亮出公差的身份來。
展昭笑笑說,此事還未明朗,不宜大張旗鼓,還是暗訪的好。張龍雖聽他說的有理,但他性子急,心中還是有幾分不甘。
一進門于知州見張龍神色不善,又瞧展昭神情冷峻,饒是他平日里鎮(zhèn)定,這時也慌了神,忙問是不是莊里又出了什么事。
展昭沖他點頭,避而不答,拱拱手道:“不知今夜是公子訂親的好日子,真是打擾了。”
于知州苦笑:“展大人言重了。不知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實不相瞞,今夜下官是有一事想請教于大人。”說完,也不能于知州回答,繼續(xù)道:“下官想請問大人,前夜雪吟山莊出事之時于大人身在何處?”
于知州聽展昭突然詢問自己前夜的行蹤,臉色一沉,“展大人如此問話,莫非是懷疑于某跟莊里兇案有關(guān)嗎?那于某可告訴你,我與此事絕無關(guān)聯(lián)。信不信由你!”
張龍先前本就憋了一肚子氣,此時又見于知州如此不配合,怒火上竄,差點奔出去教訓他一番。好在展昭及時攔住,這才免了禍患。
展昭道:“既然于大人不想說,那展某也不勉強??墒乔耙褂腥艘娔忝把┤チ肆f,不知可有此事?”
于知州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后不慌不忙道:“確有此事。我前夜接到了一封信,說是城外有個病人需要急救。可天黑路遠又下著雪,因而迷了路,不自覺就騎到雪吟山莊去了。后來發(fā)覺走岔了路,這才掉頭重新去找??僧敃r風雪極大,故而只得回城?!?p> “哦?只不知那病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啊?”展昭問。
“姓名我忘了,住處就在城外李家莊?!庇谥菡f。
“事到如今,你還信口胡說!”張龍實在聽不下去,搶出來喝道:“你再不老實交代,信不信我一條鏈子將你鎖了押到公堂上。到時,就由不得你了?!?p> 于知州冷哼一聲,沒理張龍,轉(zhuǎn)頭對展昭冷冷道:“敢問展大人,衙門里的人都這么無禮嗎?如果公差都是這么個態(tài)度,那于某真懷疑京城不知要有多少人要被屈打成招了?!?p> “你!”張龍氣急差點抽出腰刀直逼到于知州的脖子上。而于知州則冷冷盯著他,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樣子。展昭見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也不甚著急,他知道張龍雖然性急,脾氣暴躁,卻是個有分寸的人,如此不過是嚇嚇于知州罷了。
他將張龍按在座位上,起身緩緩道:“于大人有什么難言之隱不妨直說出來。你也知道林家兩位小姐深夜被人襲擊,一死一傷。如今兇手仍舊下落不明,大人好歹與兩位小姐相識一場,難道就不想替二小姐,特別是大小姐沉冤昭雪嗎?”說到此處,展昭話鋒一轉(zhuǎn),“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于大人今夜如此惆悵,不是為別的,而是因為覺得自己與別的女子訂親愧對心愛之人的緣故吧?而那心愛之人正是林家大小姐,是不是?”
顯然,展昭的迂回問案策略是奏效的,于知州一聽到林家大小姐三個字,整個人都萎了下去。他半晌沒作聲,只是低著頭,屋中之人也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展昭也不去打擾,他起身靜靜立在窗前,等著于知州。
桌上燈燭捻子燒了很長,屋里靜悄悄的,漸漸陷入一種黑暗中。于知州肩膀輕輕的抽動了一下,隨后目光呆滯的剪去了捻子,重新回到椅子里。
“好吧,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庇谥萏ь^突然說道。
展昭轉(zhuǎn)身坐在他對面,點頭示意他講下去。
于知州和林家大小姐自幼相識,感情一直很好。成年之后,兩人情竇初開,漸漸萌發(fā)了愛情的種子,甚至還悄悄定了終身。因于林兩家私交甚好,因而于知州常常來府上跟大小姐私會也從無外人知曉。林大人一直很欣賞于知州,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表示要將女兒嫁他為妻。有了父親這句話,大小姐和白生亮以為他們的婚事是板上釘釘,遲早會在一起。
但林夫人一向看不起寒門出身的于家,所以每當丈夫提起將女兒嫁給于家之事,她是一百個不贊同。她說自己的女兒出身好,長得也不差,絕不能嫁給一個沒有靠山的下等人為妻。林大人向來懼內(nèi),也不太敢擅自做主,兩家就這么一直拖著。后來,大小姐由母親做主跟禮部尚書家的公子訂了親。
大小姐知道母親擅自做主給自己訂了親,如何肯依?她百般哭鬧,說死也不嫁給禮部尚書之子。林夫人見女兒如此哭鬧,神態(tài)不對,猜到她心里必定是有了人。她也不聲張,私底下將女兒身邊的丫鬟叫來逼問。丫鬟受不過,只得將于知州和大小姐有私情之事和盤托出。林夫人知道此事后大怒,借口說女兒身子不好,將她送到了城外的雪吟山莊靜養(yǎng),還派林飛霜去監(jiān)視姐姐的一舉一動。
于知州就此跟大小姐斷了聯(lián)系。他幾次設(shè)法求見大小姐都未果,誰知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林飛霜卻派人來說,姐姐就在城外的雪吟山莊住著。于知州得信大喜,借著拜訪上官言的機會又和心上人見上了面。此后,大小姐和于知州對林飛霜誠心幫他們十分感激,故而每次相會也不避開她,甚至還將她當作心腹一般??珊髞聿恢趺椿厥拢执笕藚s突然改了主意,說要將二女兒嫁給于知州為妻。
“前夜我確實到過雪吟山莊。”于知州說,“但那是因為飛雪知道林大人要將飛霜嫁給我,這才派人來送信,說要和我見面商量這件事?!?p> “那你可有見到大小姐?”展昭問道。
于知州搖頭:“沒有。不知怎么回事,我在梅林中的亭子里等了一晚上,直到二更也沒見飛雪的影子。當時我想她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擱了,怕回去晚城門關(guān)了,就先回去了。哪想到。。。哪想到會出這種事?!?p> “你說你是接到一封信才趕去那里的——那封信還在嗎?”
“在,在!”于知州到書桌前將信交給展昭。
展昭展信讀罷,轉(zhuǎn)臉道:“于大人是否能確定這就是大小姐的筆跡?”
“我確定。我和飛雪自幼一起長大,她的字跡我十分熟悉?!庇谥菡f。
展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從眼前的信推想整個案件,他覺得整件事很有可能是個圈套,于知州道雪吟山莊的時間太過巧合,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他去的??蓛词譃槭裁匆@么做呢?還有這字跡,會不會是有人模仿林飛雪的筆跡寫的呢?
思忖了半晌,展昭又問道:“敢問大人與打小姐平日里都是怎么聯(lián)系的?送信人又是誰?”
于知州略一沉吟道:“是飛雪的貼身丫鬟落紅?!?p> “聽說前夜送信之人是個年老的仆婦,于大人可認識?”展昭問道。
于知州無比驚訝的看了展昭一眼,看樣子他先前并不知此事。他說自己并不認識什么婆子。前夜他見到林飛雪的信甚是著急,完全沒過問送信人的事。展昭見他如此說,也不再追問,與張龍告辭而去。
展昭和張龍從于家出來,天色已然不早,他們回到衙門,正好撞見了在門口徘徊的九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