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夕陽透過檻窗灑下了一地紅光。
包九妹雙手支頤,盤膝著在一堆又臭又臟的茅草上。她和柴玉已在這間狹窄昏暗的牢房中待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可除了偶爾巡視的獄卒外,竟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們。九妹耐不住性子,又是喊又是叫,最后還裝了一會病,但那獄卒只是來瞧了她一眼后,下次便再不肯上當(dāng)了。
“現(xiàn)在怎么辦?”九妹瞟了眼端然靜坐在一旁的柴玉,“如果他們十年不來理睬我們,難到我們要在這鬼地方住上十年不成?”話落,又嫌棄的打量了一下牢房。
“稍安勿躁!”柴玉淡聲說了句,便不再出聲。
這家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打坐?九妹橫了他一眼,心想剛才要不是這小子從中作梗,只怕他們現(xiàn)在早就吃上晚飯了,何必在這鬼地方瞎耗?再說,那幾個衙役雖仗著人多,但憑柴玉和自己的本事,想走那絕不是難事??刹裼竦购?,竟死死拽著她的袖子,不讓輕舉妄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小子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九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嘻嘻的坐了過去,溫言道:“我說柴大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計(jì)劃?不妨說來聽聽!”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想了想又道:“你瞧這天快黑了。你總不想在這里過夜吧?”
柴玉不睬她,半晌才眼眸微啟,冷冷丟來一句“沒有!”意思是沒什么計(jì)劃,過夜又何妨?
九妹審視了他半瞬,見這人不知那根筋搭錯了,竟又故態(tài)復(fù)萌不理人。只得乖乖的閉了嘴。她可不敢隨便惹這個喜怒無常的家伙。
她又退回自己的草堆,但屁股還未坐熱,牢里來人了。兩個衙役不分青紅皂白的將她二人押出牢房,說是縣官老爺要見他們。
他二人到堂上之時,天已經(jīng)黑了,縣衙大堂上燈火通明,一個身穿藍(lán)色官服,年紀(jì)約莫六十多歲的老者正端坐子堂上。那老者生的一對老鼠眼,唇邊兩片稀疏的山羊胡子,看著甚是機(jī)謹(jǐn)。
“堂下何人?快報(bào)上名來!”縣官見他二人上堂,啪的拍了拍驚堂木,嘶聲問道。
柴玉板著一張臉,傲然的盯了那縣官一眼,撇過了頭。那縣官見這兩人如此無禮,將那驚堂木又重重的拍了一下,喝道:“大膽刁民,見可本官不跪也就罷了,竟敢不答本官的問話!來人!給我打!”
話落,四五個衙役執(zhí)杖上前,要拖柴、包二人出去。
“且慢!”包九妹知柴玉自重身份,忙對那縣官道:“你這縣官好不曉事。你瞧這位公子一身器宇不凡,那可是大有身份之人。你要是得罪了他,只怕你明日就可回家哄孩子去了!”
那縣官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本官倒要瞧瞧,你們有什么來頭!說!”
包九妹拱手道:“小女子呢,只是個無名小卒??晌疑磉呥@位公子就不一樣了。他可是馳名京城,才華橫溢,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迷死萬千少女的柴玉柴大公子!”
她這幾句話明著是稱贊,其則暗諷,柴玉如何聽不出來?只瞧他轉(zhuǎn)過臉冷哼了一聲,九妹伸了伸舌頭,又道:“總之,你是得罪不起的?!?p> “柴玉?”縣官老爺那兩雙鼠眼滴溜溜的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搖頭道:“沒聽說過!”
柴玉雖是京城名士,但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官老爺如何能聽過?九妹之所以這樣說,是故意氣氣柴玉,誰讓他不理人呢?所以,這縣官的反應(yīng)完全在她意料之內(nèi),她忍不住嘿嘿一笑,偷偷望了眼身邊的柴玉,只瞧他臉如嚴(yán)霜,默然不語。
九妹清了清嗓子,又道:“柴大公子都沒聽說過?太孤陋寡聞。那京城鄭國公柴讓的大名總聽說過吧?”
那縣老爺似吃了一驚,“你是說。。?!彼粫r失態(tài),扒著桌子直直的盯著柴玉。
“不錯!他就是鄭國公之子,柴大公子!”九妹宣布道。
眼前這人竟是鄭國公之子?那縣官愣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道:“鄭國公家的公子?哈哈哈!這種鬼話你都敢說。那鄭國公府是何等門第,那柴公子又是何種有身份的人,怎會沒事跑到咱們這種小地方來?你唬誰呢?”
嘿!這縣老爺還真是糊涂人。九妹搖頭嘆息一回,“我可說的都是實(shí)話。你要不信,那我也沒法子??磥砟氵@官也做到頭了!”
那縣官老爺聽她說的像真的似的,臉顯疑惑之色。這時站在一旁的師爺,走過去低聲提醒道:“老爺不可上了當(dāng)。這兩人很可能是殺了石捕頭的元兇,咱們要是放了,那是要闖大禍的?!?p> 縣官沉吟半晌,又高聲喝問道:“你們說是鄭國公府里的人可有什么憑證?”
九妹無奈道:“人都在這里了,還要什么憑證!難道天底下有誰甘愿給人家亂做兒子的不成?”
越說越不像話,柴玉橫了她一眼,九妹尷尬一笑:“我是說,咱們就是真的,如假包換!”
縣官見他們拿不出證據(jù),臉色一沉,認(rèn)為是故意侮辱自己,喝道:“好大膽的刁民,竟敢消遣起老爺來了。看來不給你們點(diǎn)厲害,你們不知我柳老爺?shù)膮柡?!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誰敢!”柴玉眼風(fēng)四下一掃,銳利逼人。
那些衙役見這人來者不善,一時竟愣了愣,倒也不敢太過霸道。
“反了!反了!愣著作死嗎?還不趕快拿下?”師爺趕緊吼道。
衙役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圍成一個半圓,將九妹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手捏長杖,以防這兩人突然發(fā)難。
九妹瞟了柴玉一眼,嘆道:“這下好了!晚飯沒吃上,先要吃頓板子了!”
柴玉大袖揮了揮,攔在九妹身前,冷冷盯著那群衙役。
忽然,不知是誰喊了聲“上!”,十幾支棍子齊刷刷的照柴、包二人劈來。柴玉順勢打起一個旋子,勁風(fēng)過出,只聽噼啪嘩啦幾聲,那棍子已然從中折斷,還有幾個衙役跌了出去,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來人!反了反了!給我上!”縣官見來人如此厲害,嚇得早跟師爺縮在了桌子底。
這時,又有幾個衙役手執(zhí)棍棒、長刀從外面沖了進(jìn)來。對準(zhǔn)柴、包二人劈頭就砍。九妹飛起一腳,踢倒了兩個衙役,又從他二人手中奪了兵刃,一個鷂子翻身,順勢躥到了那縣官老爺身前??h官和師爺見她突然奔來,早嚇得魂飛破散,躲在幾案之下不肯出來。九妹玩心大起,拿著棍子橫戳豎翻,只聽桌子底下砰砰砰幾響,想來是那縣官和師爺惶急之下撞在了上面。
九妹哈哈一笑,正待再戳,忽聽有人喊道:“住手!”
九妹回頭一瞧,見宋奇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柴玉身邊,他旁邊還跟著一個白臉后生,面生的很。
“你。。。你們,你們竟敢毒打朝廷命官。。?!笨h官笸籮似的聲音從桌子底下轉(zhuǎn)過來。
“出來吧你!”九妹將縣官一把揪了出來。
那縣官受了驚嚇,官服也皺了,官帽也歪了,臉色陣紅陣白,氣哼哼道:“你們竟敢公然大鬧公堂。。。還有沒有王法!”
九妹嘿嘿笑了笑,給他將帽子扶正,道:“山高皇帝遠(yuǎn)的。王法管用嗎?記得剛才被你們抓來時,我們也問了,同樣的話,可您老人家手下的衙役說,他們就是王法,不知是也不是!”
“你。。。你這是污蔑!”縣官轉(zhuǎn)了轉(zhuǎn)昏黃的眼珠子,喃喃道,完全沒了先前的威風(fēng)。
“嘿,你這老糊涂!”九妹順勢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刀,想嚇嚇?biāo)?。不料,卻被柴玉喝住,不讓她繼續(xù)胡鬧下去。
縣官灰頭土臉的瞧了他們一眼,問他們究竟想干什么?
柴玉對宋奇點(diǎn)了點(diǎn)頭,宋奇亮出一個銅牌,道:“咱們是鄭國公府的人。我身邊這位是我家公子。”
那縣官雖然人糊涂,可眼睛卻一點(diǎn)也不糊涂,他湊近瞧了瞧那塊牌子,大驚道:“下官眼拙,不知是國公公子駕臨,還請海涵。”頓了頓又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柴玉冷冷道:“你著人捉我們來究竟想干什么?”
縣官回道:“昨夜,后巷住著的石原亨死了。下官見他死的蹊蹺,就叫人帶他老婆胡氏來問話。胡氏說,她丈夫從未與人結(jié)仇,不過今早兩位前去拜訪,還謊稱說認(rèn)識死者。所以,她懷疑石原亨之死與幾位有關(guān)?!?p> “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身為父母官都不動動腦子的嗎?”九妹教訓(xùn)道。
“是是!都是下官一時糊涂,還請見諒!”
柴玉瞟了他一眼,沒做聲。宋奇接著道:“你不是想知道石原亨的死因嗎?我身邊這個人就能告訴你!楊秀才把剛才跟我說的再說一遍給老爺聽聽?!?p> 那姓楊的白臉秀才驚懼的瞧了瞧宋奇,撲通跪倒,將自己怎樣與胡氏勾搭,以及怎樣意圖殺害石原亨的事統(tǒng)統(tǒng)都說了出來。
原來他與胡氏在一起后,感情日篤,但那秀才自尊心強(qiáng),受不了被人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幾次想要半途放棄??珊系炙啦粡模悴艣]法子只得躲著胡氏。后來,胡氏來找到他,說要跟他做長久夫妻,并暗室他殺了石原亨。楊秀才當(dāng)時一聽嚇壞了,他到底是讀過幾年圣賢書的人,怎能殺人呢?胡氏見他膽小,便危險說要去官府告他,說他調(diào)戲良家婦女。要知道,大宋禮教森嚴(yán),**罪在大宋可是要騎木驢,殺頭的。楊秀才沒法子,只得硬了頭皮答下來。
當(dāng)晚,胡氏給石原亨灌了酒,讓秀才將其引出門,趁著石原亨昏昏沉沉之時,一把將他推到了水溝之中。石原亨當(dāng)場撞破了頭,楊秀才和胡氏二人做賊心虛,也不敢仔細(xì)查看,見那秀才沒反應(yīng),只道是死了,慌忙逃回家中,直到今天早晨才敢出來打聽消息。后來,官府找胡氏前來問話,胡氏怕事情敗露,干脆栽贓柴玉他們,說他們來路不明,恐怕跟丈夫之死有關(guān)??h官巴不得有個替罪羊,這才差衙役去客棧拘捕柴玉他們問罪。
縣官得了兇手即刻命手下去將胡氏抓來,又向柴玉他們連賠不是,說自己瞎了狗眼,有眼不識泰山,又說了許多七的八的沒用廢話,這才放柴玉他們離開。
......
回客店的路上,九妹不咸不淡的瞅著宋奇,盯的宋奇渾身直發(fā)毛,忍不住道:“姑娘有話直說!”
九妹笑著睨了眼柴玉,搖頭晃腦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屬下?。∥艺f柴大公子怎地在牢里也是有恃無恐的,原來是有你這么個得力人替他辦事啊。佩服佩服!”停了停又道:“說吧,你們該不會是早就猜到石原亨之死另有隱情吧?”
宋奇正色道:“冤枉!咱們也是聽那伙計(jì)阿三說了那么一嘴,公子這才讓我去打聽的。沒曾想,那楊秀才如此膽小,還沒等我問,他就嚇得什么都說了?!?p> 九妹哼了一聲,柴家辦事手段之狠辣,她又不是沒聽說過。聽說有一年,鄭國公家有個侍妾跟人私奔,柴家將那人直接曬成了人干,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等死,而那侍妾則直接割了舌頭,賣到了西域?yàn)榕?。雖說這都是老一輩手里的事,但保不準(zhǔn)柴玉他們也會這么干。要知道,腹黑也有遺傳的。
她又笑著推了推柴玉道:“看來柴大公子也好多管閑事呀!”
柴玉一直不做聲,這時冷冷道:“廢話真多!你不是餓了嗎?還不快走!”說著已大搖大擺的走了。宋奇沖她做了個鬼臉,跟了上去。
奇葩!絕對是奇葩!翻臉比翻書還快!九妹聳了聳肩,也追了上去。
回客棧時已然很晚,但伙計(jì)阿三還等在門口。一見他們回來,忙迎上來,“各位沒事了?真是謝天謝地!”說著也不等他們回答,忙忙去準(zhǔn)備飯菜去了。
九妹吃了半拉飯,忽然抬頭問阿三可有聽過關(guān)于十二銅人的事?
阿三搖頭,又想了想道:“十二銅人到?jīng)]聽說過。但咱們這里不遠(yuǎn)有座翠屏山,山上有個寺廟,以前叫做十二銅佛寺。不過,那里已經(jīng)荒廢很久了。。?!?p> 十二銅佛寺?九妹眼光倏然亮了亮,心內(nèi)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