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聞相親趙竑震怒 窺情人靜純惶神
若是趙竑在意的女子,他一定會想,她一個人第一次招待其他女眷會不會被人擠兌,會不會有哪里出錯,會不會緊張,會不會累……但是素曉就算了,本來就是個餌,而且她自己還求之不得。
趙竑和素曉分別去了前院和后院,在各自的場合左右逢源。
門房不斷通傳著來的貴客和禮單,史彌遠是肯定不會來的,但是禮物也不會少。
宗禎太忙了,沒有時間來參加,在自己的預料之中,自從他有了孩兒,除了官家給了特殊任務(wù),一般出了大內(nèi)就直奔家門。
與莒倒是早早來了,和幾個官員在交談著什么,趙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好像也辦過幾次像樣的差事了,以后,也會是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
只是,緣子的事情,始終在兩個人的心中留下了芥蒂。
正想著,就聽到嘹亮的通傳聲:“楊將軍到?!?p> 這是趙竑沒想到的,從前楊將軍就鮮少參加這樣的場合,連自己的壽宴都不愿意大操大辦,更何況這種有結(jié)黨營私嫌疑的事情呢。
緣子的事情之后,他連上朝都是應(yīng)付,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
“楊將軍!”趙竑過去拱手見禮,楊祖春也還禮。
“沒想到您能來,真是貴和的福氣?!边@是趙竑的真心話,他一直敬重楊祖春,這和他是緣子的父親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的事跡、在朝堂上的剛直、對后輩的照拂,都始終讓貴和銘記在心。
“上次在新年的時候,我才驚覺,原來的小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這代人,早就老了。”
楊祖春帶著笑意,趙竑卻不敢托大,趕緊道:“您寶刀未老,我們還是需要前輩們指導、提攜的?!?p> 楊祖春擺擺手,“不用謙虛,你近來辦的幾件事情我也有所耳聞,長江后浪推前浪,比我們那時候不遑多讓,這是好事。今天你生辰,我自然是要來賀一賀?!?p> 其實,楊祖春最近還真有些別的體悟。
他收到了云貞道長的信,之前她說自己會北上去尋找緣子,雖然他沒有對此抱特別的大的期望,但是還是掛念她的消息。
過了許久,從亳州來的新送到了府上,楊祖春沒有想到,竟然在那邊發(fā)生了這么大規(guī)模的瘟癥,而且當?shù)氐墓賳T還對宋人有所懷疑。
如果這件事情被拿來當作一個誘因,那么表面維持了十幾年和平的宋金兩國,會不會再起爭端。亦或者,拿什么去平息、交換對方帶來的慍怒呢。
他想找個場合印證一下自己的想法。朝堂上自然不行,沒有人會隨便說話。
他這樣的一點猜測也還不至于拿到官家面前去煩擾他,他們這兩個人都可以被稱為老家伙了,雖然年齡還不至于那么老,但是他前幾次進宮瞧著官家,身子不勝往昔了。
這是多年來心力交瘁導致的,而后輩呢,他只能寄希望于趙竑了。
“楊將軍?!?p> 楊祖春回過神來,眼前站著的這個男子也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模樣,雖然不似趙竑一般在朝堂上大放異彩,做事也算規(guī)矩。
趙竑一點也不意外趙與莒會過來打招呼,他不好意思登門將軍府,卻不見得在這里碰見了楊將軍還避而不見。
再說,失去愛女的是楊將軍,他都沒有為這件事情怪罪、遷怒于其他人,別人卻為此躲著、冷著,豈不是顯得太過心虛。
趙與莒是心虛的,但是他同趙竑一樣,除了因為緣子而與將軍府親近外,楊祖春個人也是值得敬重的,更別說自己原來還受過曾鐘娥兄長的照拂,有些情誼雖然不復從前,但那份純粹卻彌足珍貴。
楊祖春和趙與莒、趙竑三人剛寒暄幾句,之前在朝堂上幫趙竑說話的吳尚書也來了,楊祖春看出了些意思,另外兩人自然也各有心思。
宴席開始,都是些陳詞濫調(diào)、毫無新意,但是誰敢在濟國公府說這等掃興的話呢。中間官家還特意賞賜了珍寶字畫,更是把整個宴會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
趙與莒端起酒杯小口酌著,他一點也不羨慕,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膨脹。
越多的人去恭維趙竑越好,把他捧得越高越好,他吸引了所有的火力,自己有些操作就可以更順遂。
赤羽悄悄走到趙竑身邊,趙竑一邊吃著葡萄,一邊欣賞臺上的歌舞,笑著問:“后院有什么事嗎?”
是他叫赤羽親自盯著那邊的,雖然不在意素曉到底什么感受,但也不能完全信任她,要是真給自己搞出什么亂子可不行。
“后院一切正常,素曉……做的不錯,有理有節(jié)、不卑不亢,看樣子做足了功課?!背嘤鹈嫒堇渚f出來是褒獎的話,卻不帶一絲感情。
趙竑心有疑慮,能讓赤羽都得到如此評價,看來素曉還真不賴,不過,“那你過來干什么?”
面對著趙竑的皮笑肉不笑,赤羽心里在打鼓,到底要不要和趙竑說這件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臺上的許多美人在不到三月的時節(jié)就穿得如此清涼,還不是為了能在這種場合被哪個貴人看中,最好就是他眼前這位。
赤羽的心一橫,“我在后院聽到了一些傳言,關(guān)于濘舒郡主的?!?p> 趙竑的笑意立刻就僵在了臉上,直直地盯著面前的一處,被看著的那個舞姬還以為自己被濟國公相中了呢,聽說府里現(xiàn)在最得寵的那位曾經(jīng)也不過是個琴姬,既然他好歌舞一途,自己只要更賣些力,定然也能入府,新人還能勝不了舊人?
赤羽覺得自己要是再賣關(guān)子,估計之后會被公爺打死,趕緊硬著頭皮接著說道:“聽說楊皇后在為一些適齡貴女擇婿,剛才后院議論,安北侯的小兒子剛剛?cè)豕冢⌒∧昙o便能文能武,且長相俊美,是貴女們想嫁的第一人選,但是楊皇后卻有意讓官家為他和濘舒郡主賜婚……”
啪嚓——
趙竑手中的杯子應(yīng)聲而碎,琴師手中琵琶聲驟然而止,臺上的舞姬也都不知所措,跪滿了一地。
趙竑看著被自己捏碎的杯子還有被殘片扎破的手,笑了笑,“接著舞吧?!彼恍枰駝e人解釋什么。
“您的手……”赤羽驚呼道,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公爺竟然反應(yīng)至此。
府醫(yī)早就被管家安置在不遠處,此時都不用召喚就急忙趕了過來,小心地為公爺包扎傷口。
舞姬重新跳了起來,卻再也不敢四處拋媚眼,剛剛正對著趙竑的人看得清楚,他是自己用手生生捏碎的杯子,這人是不是私下里也很兇殘?。?p> 她們在一個行當混的,自然聽說過一些達官貴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歡折磨女子,她們每次聽著都混身哆嗦,寧可不賺那個錢、不享那個富貴,也還是自己的小命要緊。
剛剛認為自己被趙竑看中的舞姬心是最慌的,生怕自己已經(jīng)被瞧中,跳完舞就會被綁了送去趙竑屋里。
可惜,讓她們失望了。直到宴會結(jié)束,都無事發(fā)生。
趙竑忍了許久,直到他送楊將軍出門時,才猶豫道:“楊將軍……”
“公爺還有事?有什么老夫能幫上忙的?”楊祖春剛剛自然也是發(fā)現(xiàn)了趙竑的不尋常,但是他可不會像舞姬一樣認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當時趙竑旁邊站著的可是他的心腹侍衛(wèi),定是有什么極重要卻隱秘的事情惹惱了他。
按楊祖春的猜測,難不成又是史丞相?現(xiàn)在趙竑風頭正盛,頗得圣寵,老狐貍坐不住了?不是他性格啊……
“就是……”趙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人說話如此吞吞吐吐過了,他見周圍沒有旁人,皺眉問道:“聽說娘娘在為靜純相看人家,已經(jīng)定了安北侯家?”
楊祖春一愣,倒不是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而是趙竑問他此事的時機和神情。
難道說剛剛他在宴會上失態(tài)是因為得知此事?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場關(guān)心這件事的呢。
孩子們的兒女情長他不關(guān)心,但也聽曾鐘娥提起過,靜純丫頭似乎對趙竑很是上心,前兩年兩個人也好得不像話,她還提點過靜純要注意女孩子的名節(jié),別讓人說閑話。
靜純的性子那是會聽的嗎?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兩個人卻彼此疏遠了,聽說是因為府上的一個琴姬。
楊祖春當時聽完也只是笑笑,靜純雖不是親生,卻也一直當女兒在養(yǎng),和緣子都是一樣的。他家的這兩個女兒被他倆養(yǎng)的,對男女情誼看得過重,可是世間男兒又有幾個能真正做到一輩子只對妻子好的呢?
楊祖春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那不公平。越是位高權(quán)重,越要權(quán)衡利弊,之前的趙與莒他還是有過考慮的,可是趙竑從來不在他們擇婿的范圍內(nèi),所以雖然聽說靜純心情低落,卻覺得未嘗是一件壞事。
趙竑看楊祖春神情復雜,遲遲沒有開口,就馬上改口:“沒什么,只是偶然聽到,覺得許久沒有和她見過了,偶然聽到婚訊有點訝異。將軍若不方便……”
“確有此事。”楊祖春看著趙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趕緊回答,他不想聽他找更多的借口,他大概已經(jīng)明白了眼前這個青年人的心思。
趙竑的魂魄瞬間覺得被抽走了,她真的要嫁人了?!
他不敢去刻意打聽她的消息,只能偶爾遠遠看著她,這件事就連赤羽也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沒想到竟錯過了這么重要的事!
是啊,之前圣上就想為她和與莒賜婚,她已經(jīng)到了適婚年齡,自己怎么能要求人家一直等自己呢。
可是……
看著趙竑郁悶得不像話,楊祖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如果為了爭一口氣,不說出真相,他可能難受幾日,但是也有可能做出令人難以預料的舉動。
權(quán)衡再三,他開口:“安北侯的公子確實也中意靜純,不過,靜純提出要求,她要帶著她叔叔家的弟弟嫁過去,而且小公子需得同安北侯府分家,一生只能和離,不準納妾,還要與她一起經(jīng)營宋家產(chǎn)業(yè)……”
趙竑的嘴角在強壓著笑意,他不允許自己表露的這么明顯,但楊祖春是什么眼睛,他還看不出趙竑的心情?
趙竑的心里樂開了花,靜純雖然沒有明面上拒絕這門親事,但是提的這幾個要求……哈哈!
安北侯府最多能容忍她帶著弟弟,多養(yǎng)一口人的事,真心想結(jié)這門親還是能接受的??墒欠旨疫@件事,安北侯府幾房子嗣,雖然最小的這位公子不繼承爵位,但是臨安城內(nèi)哪個子爵不是跟著老爹一起過的,除非家里長輩沒了,或者有什么解不開的仇怨,要不誰會分家啊。
尤其這事情還是未過門的兒媳婦提出來的,這是什么意思?還說要經(jīng)營宋家產(chǎn)業(yè),說的難聽些,她不過一個孤女,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好不也是她叔叔和弟弟的,和她有什么干系?
這事拐著她們家的兒子去入贅?然后還做賣力不討好的事?
“安北侯府不可能答應(yīng)?!壁w竑篤定地說。
楊祖春真想對他說一句,“你高興的太早了!”但也忍住沒有說,而是換了個說法,“尚未可知?!?p> 趙竑的嘴角瞬間耷拉下來,一臉不可思議,“他們還能接受不成?”
“聽說小公子在鬧絕食……”楊祖春沒有把話說明,只是說了這樣一句,留給了趙竑無限的遐想。
事情沒有落定是真,一切尚有轉(zhuǎn)機也是真。趙竑一點也不懷疑那位小公子對靜純的態(tài)度,這幾年這個丫頭出落得愈發(fā)動人了,尤其是開始照顧弟弟之后,母愛光輝中和了她機靈搞怪的性格,使她靈動中不失溫柔、活潑中不失堅毅,那是他要用心呵護的女孩啊,這樣的珍寶美玉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
他不能把她藏起來,不能據(jù)為己有已經(jīng)很讓人難受了,又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收入囊中。
一直走到門口,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一句。門口便停著一輛馬車,楊祖春拱手道:“公爺留步?!?p> “您慢走?!壁w竑也沒有過多寒暄。
楊祖春上了馬車,趙竑的心突然砰砰狂跳,他下意識捂了一下心口,似是這樣就能安撫那顆躁動的心。
見馬車走遠,他轉(zhuǎn)身朝院內(nèi)走去,忽地,他又轉(zhuǎn)身朝外面跑去,小路上遠行的馬車即將隱沒在夜色中,車窗的簾子被掀開,一張小巧又肅靜的臉一直在朝趙竑的方向張望,圓圓的眼中看不清情緒,朱唇不點即紅。
趙竑急忙又往前追了兩步,掀起簾子的人卻猛然受了驚嚇般縮回頭去,車窗也被關(guān)上了。
趙竑趕緊止住了腳步,他這是在做什么??!
赤羽跟在他身后看得清楚,馬車上的人是濘舒郡主,他一開始不知道公爺為什么都進門了又追了出去,但是一看到馬車上的女子時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在趙竑及時清醒,若是再有什么其他的舉動,他就會馬上制止。他當然知道公爺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情緒起伏,但是他更知道公爺想要保護郡主的心。
趙竑的臉上有點濕潤,冷風一吹,有些干澀、有些凜冽。他忽然笑了,“赤羽,我醉了對不對,我真是喝醉了!”
看著公爺又哭又笑的,赤羽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但他還是提醒道:“公爺,孫先生他們還在府中等您呢?!?p> 孫先生等人就是趙竑的幕僚,這些人今天在宴席上與眾人觥籌交錯、談天說地,目的就是為了分析現(xiàn)在的局勢,估計幾人總結(jié)了的一堆的話,就等著人都走了,他們好稟報呢。
賓客全都走了,趙竑也終于可疑卸下偽裝,他對著幾個幕僚搖搖頭,“今日有些醉了,不適合再議事,明早你們再來。”
給自己放一天假吧,就一天。
趙竑心里這樣想著,幾位幕僚自然是有眼色的,紛紛告辭。但是,回到后院,素曉可不想讓他放假。
趙竑一邊泡著腳一邊聽素曉給自己講自己今天在后院里每一步都是怎么做的,又結(jié)識哪位夫人或是哪位姑娘。
若是換做之前,趙竑還有興趣聽聽她到底是用的什么本事將這些貴婦貴女“征服”的,她可只不過是個琴姬,在濟國公府連美人的身份都不算,他才不會新是因為自己的寵愛,這些人就會對她另眼相看。
各個府中,哪個主母會喜歡寵妾呢。
但是今日,他沒有心情,嘴上敷衍地應(yīng)著,滿腦子都是靜純將簾子放下時的神情。
她從前的臉蛋沒有這么消瘦,總是圓圓的,配上她圓圓的眼睛十分可愛,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越來越消瘦,面上的神情也很看見那張雀躍的歡喜,更多的是恬淡,而剛剛,還有一絲驚慌。
他看到靜純是欣喜的,他知道靜純肯定還在生自己的氣、怨恨自己,所以對于賀生辰這種事情,他根本不抱有期待,但是沒想到她真的會來。
她根本不可能是湊巧出現(xiàn)在馬車上,她一定是特意來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