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燃在角落,輕煙渺渺。
書房中毫無一絲聲音,人的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沉重的表情。
沉默總要被打破的,或許是怕尷尬。
也許是要爆發(fā)。
天池再也忍不住,砰的一拳把身邊的檀木桌子砸的細碎,桌上的茶杯也跟著而碎,水流滿地。
他盯著青松子,又盯著劉飛魚,大喝道;“你們在說‘松風子是去刺殺白玉景,才被保護白玉景的凌山所殺?”
他不信,他又重復一遍,聲音更大。
他簡直無法相信,也無法去想自己不久前做出的蠢事。
他要殺凌山,凌山卻保護了白玉景。
他要為松風子報仇,松風子卻是去刺殺白玉景的。
他忽然盯著白玉景,重重道;“真的?”
白玉景淡淡的點點頭,又平淡的道;“我沒有必要說謊?!?p> 他那淡淡的聲音,淡淡語氣,淡淡的表情,真的有些冷漠。
天池的臉上越來越怒,怒的已經(jīng)起了火焰,道;“為什么早點不說?!?p> 白玉景輕笑道;“早一點說,你們會相信?這句話從我嘴中說出來,跟青松子師叔嘴中說出來,我問你,是不是不同?”
他看著天池坐下,不在說話,繼續(xù)道;“人輕話薄。”
劉飛魚皺了皺眉頭,道;“不得無禮?!?p> 白玉景點頭,不在說話,沉默過后,又忽然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就算我當初說出來,你們會相信?會理解?”
他忽然大笑,又道;“浩然正氣盟團結太久,也威嚴太久,這樣一件能打擊浩然正氣盟的事情,你們會承認?你們要做的只是摸清浩然正氣盟身上的污點,或許你們以為這樣是大義,這樣做不光是為了浩然正氣盟,也是為了江湖安寧。”
劉飛魚的手忽然抬了起來,又放下,道;“說?!?p> 他想要聽,聽白玉景心中的苦悶,聽一個兒子心中壓抑已久的怒火。
白玉景對著五大掌門一一看去,道;“就算我告訴劉盟主,難道你們真的會相信我和劉盟主的話,而心中一點兒怨言沒有么?!?p> 他不在說,他的雙眼看著天池,又盯著青松子。
這小輩的目光,竟刺眼無比。
天小小和一石也低聲一嘆。
天池抬頭,大嘆一聲,搖搖頭道;“不能?!?p> 白玉景道;“既然不能,我說出來,唯一的事情便是讓浩然正氣盟有分裂的可能?!?p> 他不在開口,也不想要在開口。
事情已經(jīng)過去。
那么,他心中的怒火,會不會隨之而消?
那么,他心中的傷痕,會不會合好?
那么,他經(jīng)歷了這樣人輕話薄的事件后,又會再一次改變嗎?
這問題,現(xiàn)在沒有答案。
空無大師手中的佛珠越轉越快,顯示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許些時間后,他開口道;“一切還沒有注定,凌山并沒有死,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p> 水鏡道人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我們還是留時間考慮現(xiàn)在的好?!?p> 天池起身,道;“做錯事情就要認,我覺得我們要通知江湖,我們做錯的事情?!?p> 天池又看著劉飛魚。
劉飛魚似在沉思,緩緩道;“不用?!?p> 天池道;“為何?”
劉飛魚道;“就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
天池疑惑道;“難道你怕?”
劉飛魚忽然笑道;“你以為我怕浩然正氣盟會背上污點?”
天池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
劉飛魚看著五大掌門,又看著七劍,道;“我問你們,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一屋子的人都沒有開口,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劉飛魚道;“我告訴你們,現(xiàn)在的江湖明面有著浩然正氣盟、天涯海角,暗地里有著青天會。”
青妙師太接著道;“你的意識是,我們要是在此時說出這件事情,只會讓天涯海角兩方抓住把柄,在暗中推波助瀾,把正氣盟變成一個‘不明真相還自以為是要殺凌山的人?’”
劉飛魚點頭道;“或許更嚴重?!?p> 天池卻搖搖頭,哼道;“江湖會相信他們,而不相信我們?”
這句話,沒有人可以回答。
沒有人一定知道江湖到底相信的是誰。
劉飛魚道;“江湖從來不屬于任何人,江湖也不是浩然正氣盟的。正氣盟可以帶領江湖走向光明,卻不能讓整個江湖盲目的相信正氣盟。正氣盟所存在的作用只是‘引導’”
他笑了笑,又接著道;“如果有一天天涯海角滅了正氣盟,他們也必定能引導江湖?!?p> 江湖是不變的,也是萬變的。
‘引導’成什么樣子,江湖就會成為什么樣子。
甚至可以說這個國家也是這樣子。
‘引導’的確很有威信,但流言傳開,江湖并不會只相信‘引導’,而是多多少少會猜測流言是不是真的。
曾幾何時,劉飛魚說過一句話;“誰能掌握流言,誰能把流言變成真言,誰就能控制江湖?!?p> 所以他謹慎。
天池緩緩坐下,整個身體都沒有了力量,癱坐在椅子里。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也第一次覺得劉飛魚這個位子并不好做。
他也忽然覺得,劉飛魚想要離開這個燙屁股的座位。
而他卻一直想要坐上那炙熱的座位。
他聲音里有了失落,道;“難道我們就不能給凌山清白?”
劉飛魚沒有說話,而是看著白玉景。
屋子里的人也都看向了白玉景。
他們都明白劉飛魚的眼神,劉飛魚的意識。
并不是他們不能給凌山清白,而是現(xiàn)在不能,至少在浩然正氣盟不畏懼天涯海角和青天會的時候,他們才能給凌山清白。
而那個時候,盟主并不是劉飛魚,而是白玉景。
那樣做只會給白玉景帶來更多的好處。
這是劉飛魚無意為之,還是刻意為之?
空無大師道;“劉盟主雖考慮頗多,但全在理應之內(nèi)?!?p> 劉飛魚笑了笑。
空無大師又道;“浩然正氣盟的確需要決定少盟主?!?p> 他身后的悟塵忽然道;“我推薦白玉景。”
天小小笑道;“白玉景?!?p> 楊源道;“或許只有白玉景能讓我信服?!?p> 六個人,六個少年,都選擇了他。
劉飛魚也選擇了他。
青松子道;“這一切都是武當?shù)腻e。”
他又看著白玉景,重重道;“我只希望一件事情。”
白玉景道;“說。”
他似乎已經(jīng)適合少盟主的位子。
青松子道;“洗清凌山,不光是還凌山清白,也是在還武當清白?!?p> 白玉景笑道;“當然,我一定會這樣做?!?p> 夜又降臨,許多的事情都在夜晚發(fā)生,夜晚發(fā)生的事情總不是光芒的。
白玉景敲了敲眼前的門。
門打開。
白玉景坐在房中。
青松子眼中疑惑,問道;“少盟主此時不去和一石等人慶祝,反而來了我這里是為何?”
白玉景喝著茶,輕輕的問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青陽?!?p> 青陽是一個人,當初跟著七劍一起長大,也是七劍中最大的一個人。
青陽的天賦或許沒有七劍好,但青陽的人卻是懷著俠義的。
所以白玉景七人尊重青陽。
但身懷俠義的人總是會比平常人多了很多的煩惱。
他們總是在憂愁。
也總想要除了人世間的所有不平。
青陽就是這樣的人,他決然去找一個人,要除了那個人。
天涯海角八大護法之一;任天行。
那一去,青陽就沒有再回來。
那是青松子心中永遠的痛。
青松子臉上的肌肉已因心中的悲痛而顫抖,他極力的穩(wěn)定下來,道;“你來這里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白玉景搖頭,道;“還要一件事情?!?p> 青松子沒有說話。
白玉景道;“青陽一直對我不錯,我一直拿他當成大哥,所以我也想要為了青陽報仇。”
青松子的眼中忽然出現(xiàn)亮光,光又消失,道;“還沒有到時候?!?p> 白玉景道;“既然想要做一件事情,為何還要一直說‘沒有到時候’。時機并不是能等來的,是自己抓來的?!?p> 他忽然起身,朝著房外走去,接著道;“劉盟主有劉盟主的意思,但我的意思只有一個,平了天下,而平了天下,就不能不滅了天涯海角?!?p> 他已打開房門,要走了出去。
門已經(jīng)關上。
卻傳來一道悠悠之聲;“我?guī)湍?,也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但你一定要在一年之?nèi)滅了天涯海角,我不能在等?!?p> 門終于徹底的關上。
白玉景的臉上有著一種笑容,朝著前方走去,忽然道;“出來吧?!?p> 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個人,穿著衣裙,臉帶悲傷與痛惜。
亦曉菲看著白玉景,問道;“為什么?”
白玉景沒有說話。
亦曉菲道;“你變了,到底是因為什么,白哥哥,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會變,所有人都會變,只有你不會變?!?p> 白玉景開口,淡淡道;“不為什么?!?p> 不為什么,往往代表‘只是想要變’。
他不等亦曉菲開口,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的那幾天嗎?我記得,那是快樂的幾天,但對于現(xiàn)在,那卻是痛苦的回憶,我情愿沒有遇見他們。你或許記得盟里讓我去刺殺凌山,但你一定不會知道我當時心情。我不愿意…………“
他沒有說完,或許不想要說的這么透,這么白。
他又道;“這也挺好?!?p> 他很好,從某一刻開始,他才覺得自己的話有了用,自己可以掌控事情的發(fā)展。
而不是被別人掌控。
那一刻,他忽然也才覺得自己活著,真正的活著。
亦曉菲哭著,擦著眼淚,她豈能不懂?
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哭著,接著道;“你去刺殺凌山的時候,莊易來到盟中的時候,我………………我怎么會不知道?!?p> 她心中有著很多話,卻說不出。
往往有著很多話要說的人,到頭來都不會說的很多。
白玉景轉身,走到她身邊,擦著她的淚水,承諾道;“你放心,我白玉景絕不會損害盟中,也絕不會殺任何一個好人?!?p> 他又回轉身體,要離去。
她忽然抓著他的手,不要他走。
他的手第一次用出了力量,掙脫她那牢固的手。
他已走。
她還留在這里干什么呢?
她轉身,轉身回房。
劉飛魚也在房中,在坐著,在沉思。
他終于開口,道;“燕七,從現(xiàn)在開始,你跟著白玉景身邊?!?p> 燕七點頭,離去,又停下腳步,問道;“如果發(fā)生一些事情,我要怎么做?”
劉飛魚道;“白玉景絕不會損害正氣盟,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你都要相助他,他有他的道理。”
燕七點頭。
夜更深,風吹起,吹動了窗戶,吹響了窗戶。
一個人從窗戶中竄入這間房中。
白玉景放下手中的書,轉過頭,笑道;“青天會?”
黑衣人坐下,像是被主人邀請的客人,道;“少盟主如何知道的呢?”
白玉景又把頭轉向手中的書,道;“你的來意?!?p> 黑衣人笑了笑,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風中的柿子,那種被風一刮,就會跌落下來,在地上摔碎的柿子。
他眨了眨眼睛,才道;“當然是來幫助你?!?p> 白玉景道;“我?我又有什么能讓你幫助的?”
黑衣人道;“有,很多?!?p> 白玉景道;“說說看?!?p> 黑衣人道;“你想要做的事情又不方便做,我可以幫你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也可以幫你打聽。”
白玉景眼中雖然在看著書,心已不在書上,道;“我想要知道的很多?!?p> 黑衣人笑了笑,道;“我都可以告訴你?!?p> 白玉景道;“你很有信心?!?p> 黑衣人繼續(xù)笑道;“沒有信心,我絕不敢來正氣盟,更不敢來找你?!?p> 白玉景終于轉頭,盯著黑衣人,問道;“天涯海角?”
黑衣人道;“天涯海角絕不會來正氣盟,更不會想與正氣盟的少盟主合作?!?p> 白玉景點頭道;“所以只會是青天會?”
黑衣人點頭道;“或許?!?p> 白玉景笑了笑,又轉頭看書,道;“怪刀和真劍是?”
黑衣人道;“青天會的人?!?p> 白玉景道;“你很直接?!?p> 黑衣人道;“我總要有一些誠意,這些誠意還一定要你看見?!?p> 白玉景點點頭。
黑衣人道;“我還可以告訴你,那天夜晚在客棧上要刺殺你的人就是我?!?p> 白玉景臉上沒有驚訝,平淡道;“也是你讓怪刀和真劍到來?!?p> 黑衣人笑道;“說說看?!?p> 白玉景道;“一;表面看起來是為了嫁禍給別人。其實是為了讓我們心中有所防備,就不會被松風子偷襲?”
黑衣人道;“任何人被怪刀和真劍偷襲,又被我偷襲過后,就算面對最親近的人,短時間內(nèi),心中一定還有著防備。”
白玉景疑惑道;“我有些不明白了?!?p> 黑衣人道;“我卻可以統(tǒng)統(tǒng)告訴你,因為你是正氣盟的少盟主,而我需要你這樣的盟主?!?p> 白玉景道;“也許松風子殺了我之后,比我跟適合你?!?p> 黑衣人搖搖頭道;“你更加適合,因為你當少盟主,正氣盟才有著百分之百的力量,松風子那樣的人一定當不了盟主,就算當?shù)纳希龤饷艘膊辉诳膳??!?p> 白玉景沉默起來,雙眼盯著書。
黑衣人也沒有開口。
他在等。
等白玉景開口。
白玉景開口道;“你要什么?”
黑衣人道;“簡單,當初滅了青天會的有五大門派?!?p> 白玉景呵呵一笑道;“不可能?!?p> 黑衣人也笑道;“我當然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我要的只是五大門派掌門的死,因為他們參加過剿滅青天會。”
白玉景道;“我呢?”
黑衣人道;“我?guī)湍銣缌颂煅暮=??!?p> 白玉景點頭,問道;“你與悠悠接觸過?”
黑衣人點頭。
他在白玉景背后點頭,白玉景好似已經(jīng)看見。
白玉景道;“她是誰?”
整個江湖都想要知道悠悠是誰,到底是誰。
黑衣人搖搖頭,道;“我沒有看過她的面孔,但我卻知道天涯海角真的很可怕,要想滅了天涯海角,除非…………”
白玉景道;“除非什么?”
黑衣人起身,道;“除非你我合力。”
他走到白玉景身邊,在桌上放下一個風鈴,道;“你想要見我,只要把風鈴掛上,我一定會來?!?p> 他轉身,要走去。
白玉景一只手翻開一頁書,道;“我需要知道天涯海角下一次的行動,還要清楚天涯海角有多少個像沙漠客棧那樣的地方?!?p> 黑衣人道;“三天后,這個時間,我會來見你?!?p> 他走動,又忽然停下腳步,接著道;“這一次的事情是無償?shù)?,但下一次。?p> 白玉景道;“下一次如何?”
黑衣人道;“下一次我要天池的命。”
白玉景忽然呵呵笑道;“天池的命一直很值錢?!?p> 黑衣人道;“多么值錢的東西我都能買下?!?p> 白玉景道;“天池的命至少抵的了三個護法的命。”
黑衣人腳步踏起,走遠。
白玉景那翻開的一頁書又沒有翻開,雙眼盯著桌上的風鈴。
他開口道;“你覺得如何?天池一條命換天涯海角三大護法和一條消息?”
燕七坐在床沿上,道;“這樣做我們只是損傷了一個天池,還能讓昆侖派更加痛恨青天會,從而向你靠攏,而殺三大護法,青天會不可能沒有損傷?!?p> 白玉景點頭道;“看來他想要我們?nèi)蕉加袚p失,絕不能有任何一方?jīng)]有損失?!?p> 他又接著道;“只是為何?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
燕七似乎笑了,即便是冷笑,他道;“我理解。”
白玉景也笑道;“哦?”
燕七道;“你知道我的身世么?”
白玉景忽然也理解了。
燕七道;“在我被劉盟主帶回來三年之后,我就殺了當初的仇人,那時候我什么也沒有想,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p> 所以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種人,就是那種要復仇的人。
復仇的人其中也有他。
他已背著莊易,走上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