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垂眸恭謹?shù)亩肆似愫玫牟杷试诎讼勺郎?,并不多言站著伺候自家主子?p> 蘇然一揚臉道:“宓姐兒,來了就坐吧。”
蘇宓安落落大方也不拘謹,斂裙便落座道:“正好,嘗一嘗你這兒的云霧茶,我可是聽人說,然妹妹的屋子里向來只飲廬山云霧的,別的茶水一概沒有?”
蘇然伸手將掉在腿上的芙蓉錦被掖上來,裹得嚴實了安然道:“這倒也不是,別的茶水其實也有,并不多而已,我喝慣了廬山云霧,總覺得越飲越有滋味。
而主邸里,大多數(shù)人都配得上我明頤館的一盞廬山云霧,這些言論總是以耳傳耳的大多過耳就可,不必當真。”
蘇宓安仿佛靜心未聞所言似的,凝神闔上了眼睛低低一嗅,盞中香氣鉆過杯蓋罅隙,便飄散來鼻尖,大有芳而不膩的意味。
還未嘗過,便已知曉里頭非為凡品。
“茶娘子,茶娘子……沒想到然妹妹不用親自來調(diào)茶,連明頤館里的丫鬟都這樣會烹茶?!?p> 蘇宓安纖長濃密的烏黑睫毛粘了蒸騰上來的水汽,凝成幾乎不可見的微小珠子掛在羽睫上,嵌進一張瑩潤透光的臉頰里,仿佛連五官也精致深刻起來。
倏爾抬眼望向蘇然身邊立著的丫鬟羽扇。
蘇然覷一眼她眉目,“是我從舊邸分支帶來的一個丫鬟期期烹煮的,不是身邊兒這個羽扇?!?p> 羽扇的面孔有些燒紅,抿著唇任由暖霞的掛在臉上。
“其實奴婢可以學的。娘子給奴婢時間,奴婢一定好好學習茶藝?!?p> 蘇然道:“期期跟我練了近十年烹茶之術(shù),恍然就出師了,但這可不是十天半個月努力就能換的來的,羽扇你可懂?
你呀,還是做些本分的事兒就好了,你的刺繡還算賞心悅目,一會兒給我的腰封上再添幾個云紋刺繡吧,這兒有我和宓安娘子就成了,你退下吧?!?p> 蘇然的一顆心被包裹得實在太緊了,饒是忠心無比、在老夫人的屋子里一句話給蘇然解了圍的羽扇都無法在這樣得到她的一星信任,甚至是短暫的,一眾丫鬟里,蘇然放心的也只有處事大大咧咧的期期了。
她信得過的,無非也就是前世的經(jīng)驗在默默告訴她,哪些人可靠,哪些人需要戒備。
其余的,在這樣一顆冰冷的像石頭做的心臟里,還真的尋不出什么開裂的冰川縫隙能滲透出溫柔春水來融化這一大塊的冰冷。
“是,奴婢告退?!庇鹕鹊难鄣茁舆^了一絲不自然,期期是蘇然在咸康街府邸的家生丫頭,而羽扇是主邸的家生丫頭,親疏遠近總是有的,但總好過蘇然說她一事無成。
刺繡頗有可取也算是好話了。這一貶抑褒的話語讓她稍稍寬心了些,轉(zhuǎn)眼手上提了紅木雕花的托盤便頷首出去了,靜謐寧和仿佛在這一瞬全然凝在了明頤館的內(nèi)室里。
蘇宓安靜靜看著主仆間的一舉一動,眼底瞬時劃過了點復雜的東西,繼而轉(zhuǎn)為一如既往的平和,恰到好處的收斂了,沒有讓蘇然輕易捕捉去。
見蘇然屏退了旁人,蘇宓安便道:“然妹妹別怨我多嘴,我那個弟弟蘇承安啊,也就想討爹爹和老夫人的歡喜,長輩們高興了,他才有好日子過嘛。”
“昨日在風口浪尖上把你推出去,也是他的不對,還請然妹妹見諒,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就替承安來給你賠個不是了。”
蘇然的眼底流轉(zhuǎn)過一絲訝異的韻,蘇宓安來訪本就出乎了她的意料,談到了蘇承安借此示弱,更不是蘇宓安舊時做派啊。
當年初入府邸時,自己被巫師陷害的第二日,也不見蘇宓安來訪,還提及蘇承安昨夜火上澆油的事,來獲她寬容。
再往后,與她更是水火不容了,這一遭示好顯弱體己問候,蘇宓安又是呈了什么樣的心思來的?
蘇然雖有不安,面上更增了幾分受寵若驚,骨子里則是詫異得不行。
秀致臉龐顯而易見的一動,竟然說出了與前世背道而馳的話來:“宓姐兒怎么這樣說,倒是叫我不安了,承安兄長是聽了巫師婆子在那兒危言聳聽,昨夜本不是承安兄長的錯?!?p> 暫且順坡而下,倘若能交好自然有益。
今后再看她日后如何對待自己,哪怕是環(huán)中環(huán)計中計,互相利用,自己也有可反撲之處。
蘇宓安誠懇道:“眼下承安在靜思堂省身三日,在這三日間除去三個時辰的睡覺,一個時辰的用膳,剩下的時間都在跪拜佛祖為然妹妹請福贖罪。從前犯了錯,最多也就罰他靜思了四個時辰?!?p> 蘇宓安一點點解釋,似乎要把蘇承安這三日所要受的苦一點點平攤開來,擺在桌面上讓蘇然瞧瞧承安所受之罰,也讓她平息平息心頭的怨氣。
蘇然是早就知道這三日的懲罰是有多重,皮肉之苦,膝蓋受損,休息不足,僅此而已。
還不至于為此冒上被趕出蘇府的危險,二伯伯會保全自己的庶出長子,就如同昨夜二伯伯會保全身為家主嫡侄女的蘇然。
蘇宓安提到罰了四個時辰的那回,應該就是強搶民女串通知縣的那回吧,這么大的事情也就被罰了四個時辰,可見二伯伯有多么寵溺這個兒子?!?p> “昨夜,自己可是差點被強行逐出蘇府呢,底下應和巫師婆子的人不在少數(shù),那蘇承安是尤其叫囂、來勢洶洶的一個。蘇然輕語:“也是難為承安兄長了?!?p> “然妹妹能這樣想就好,我空手而來,也不是為了送禮,表姐妹之間單純的為弟弟討個情,這份情記在心里了,以后還能用得上?!?p> 蘇宓安魅惑一笑,唇畔捎帶了盎然春色一般,在靈動間蠱惑人心?!?p> 蘇然并沒有即刻相信這樣就能換來一份情,若眼前人走這一遭是真心,最多也就是博取一個不會交惡的承諾。
“這份情于阿然是舉手之勞,阿然愿意了,可要宓姐兒和承安兄長一塊兒愿意才是?!?p> 蘇宓安笑著啜飲一口香茗,不知是滿意口中這股暖意四起、沁人心脾的廬山云霧茶,還是滿意蘇然不急不緩的回答。
蘇然又道:“阿然想,自己該信得過宓姐兒與承安兄長一母同胞的情分,定然是能勸得動的吧?”
“我既然來了,自然不會是白來一趟的,宓姐兒敢打的包票,兩不相犯,就一定不會讓承安再來與你唱反調(diào)。”蘇宓安頗有自信的樣子,潛藏的意思溶化在精巧的五官里用肢體表達出來。
“那阿然就拭目以待了。”
蘇然一挑眉,只能把這一切短暫精簡的歸咎于:蘇宓安見識過了自己的力量,覺得自己是身后有暗藏的人相助,才能得知了巫師的辛秘。
或許,她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害怕被抖落出來?
那些蘇然前世得知的東西,悉數(shù)被闔府的人以為是蘇六爺?shù)慕茏靼桑?p> 也只有蘇宓安不相信是蘇六爺?shù)牧α浚X得蘇然的身后另有高人,洞悉了這些隱秘,偌大的蘇氏世家,若是有心人將丑聞漏章細細扒拉出來,想來也不會少。
過來幾盞茶的時間,送走了蘇宓安,沒過多久便從婢子的口中探聽到昨夜大夫人的兩個婢子里頭果然有人在搗鬼,是那個眉清目秀的漂亮丫頭珣兒。
似乎是屈打成招,大夫人給足了她們體面,松綁了玲瓏和珣兒,蘇承安色膽包天看上了罪名不清不楚的珣兒,夜半前去探望。
而珣兒又妄想爬上大少爺蘇承安的床,快要成就好事的時候被大夫人發(fā)現(xiàn)了,并著昨夜的罪孽當場處死了珣兒。
故而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議論,是那不知檢點的珣兒意圖勾了承安少爺,換一個妾室的身份來免了昨夜的罪責。
蘇然暗自蹙眉,緊鎖神思,倘若真是如此,蘇宓安怎么如此淡然的來找自己討了情面呢?
拿蘇氏阿然的寬容和蘇承安的名譽清白相比,再將蘇氏阿然的地位和家主蘇淮的權(quán)力相比,蘇然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有糾葛。
一顆懷疑的種子落下,一點點抽芽生根。蘇然瞇著眼睛暗暗琢磨,若是婢子這邊兒傳來的消息正確,蘇宓安怎么也不會在這種刀子口的時候來明頤館一趟。
除非,關(guān)于處死珣兒的事件,整個府里傳出來的流言都有詐,大夫人,珣兒,玲瓏,蘇承安,這些人之間的聯(lián)系,又會是別的什么呢?
梨花挨挨簇簇的開滿了幾樹,墜落下縷縷純白來。
清潤并著芳香馥郁,擁向人的懷里,而此時蘇容珩在庭院里閑坐靜思,有仆從傳來的消息卻大相庭徑。
“喔?是嗎?看來玲瓏那丫頭還有些本事嘛,也不枉我費了那么多人力去教她?!?p> 蘇容珩自言自語的呢喃著,細膩的凝脂俊秀臉龐上浮現(xiàn)了淡淡笑色,好看的眉眼染出詭異的神色來,手指拂過掉落在石桌上的白梨花瓣,噙著笑,“知道了,你下去吧?!?p> 一聲吩咐,那仆從穿著尋常伺候的衣裳,腳上一用力,蹬竄了兩下就翻過了圍墻,身手矯健的迅速出去了,連著蘇容珩的笑意都裹著一團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