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載五月底,哥舒翰上表,說潼關(guān)賊軍兇猛,請求把灞上的軍隊調(diào)去潼關(guān),玄宗應(yīng)允。六月初一,哥舒翰把杜乾運召到軍中,厲數(shù)他依附楊國忠,卻以杜乾運不聽調(diào)遣為由,殺了他。楊國忠聞之,更加恐懼,對哥舒翰恨之入骨。
恰好這時,安祿山采用洛平之計,派崔乾佑帶四千老弱屯陜郡,讓后使人在長安散布謠言,說叛將崔乾佑在陜郡,兵不滿四千,羸弱無備。這話被有心人傳到了玄宗耳邊,玄宗大喜,認為收復(fù)洛陽的時機到了,就下口諭催促哥舒翰出兵。
哥舒翰知道玄宗中計,馬上上奏,說這是敵軍之計。這時候,郭子儀、李光弼也上表,說請等待時機,讓他們率兵攻打范陽,只要攻下范陽,俘獲叛軍的妻子兒女,然后招降,叛軍可平。玄宗點頭。
就在大家松了口氣的時候,楊國忠跳了出來,他奏道:“臣已經(jīng)命人仔細查看過,陜郡確實只有孱弱老兵四千,根本就沒有任何戒備,陛下,若拿下陜郡,則可打擊賊軍氣焰,一鼓作氣收復(fù)東京?!比缓笥值?,“哥舒翰不進兵,錯失良機,這是為他自己著想,現(xiàn)在天下大軍都在哥舒翰手里,陛下,若哥舒翰有異心,長久以往,他與叛軍達成協(xié)議,則我等休矣?!闭f到最后,他聲淚俱下。玄宗聽到這里,猛然大驚,于是下了決心,連下三道詔書,催促哥舒翰出戰(zhàn)。楊國忠臉色陰霾沉沉,暗自獰笑:哥舒翰,你的死期到了,跟我斗,哼!
幾道詔書,蕭衡也聽到了動靜,他馬上進宮,請求謁見玄宗。玄宗微微一怔,接見了他。
蕭衡撲通跪倒,也不顧禮節(jié)合不合了,奏道:“圣人,安祿山領(lǐng)軍多年,久習(xí)兵事,現(xiàn)在既然公開叛唐,欲攻長安,不可能不設(shè)防備。他們一定是用羸弱之兵來引誘我們,如果出兵,正中其計。再說叛軍遠來,利在速戰(zhàn),我軍據(jù)險而守,利在堅守。何況叛軍殘虐,失去人心,兵勢日蹙,將有內(nèi)變,那時乘機攻擊,可不戰(zhàn)而勝?,F(xiàn)在諸道來救援的兵還未集結(jié),形勢對我們并不十分有利,應(yīng)該高筑墻,緩以待之啊?!?p> 玄宗聞言,怔了一會,道:“愛卿不必多言,朕已下令,不日就可收復(fù)東京?!?p> “陛下?!笔捄膺蛋莸溃斑@是賊軍的計謀,不可出戰(zhàn),出戰(zhàn)必敗啊?!?p> “放肆?!毙谧兞四樕?。
蕭衡也不害怕了,他更害怕那歷史的結(jié)局出現(xiàn),因此再次焦急道:“陛下,賊軍起兵半年多,只不過擁有北方之地而已,他們殘暴,四處百姓也會反抗他們。我們只宜堅守,不宜輕出,要打持久戰(zhàn)啊,陛下,不可出戰(zhàn),出戰(zhàn)必敗啊。”
“放肆。”玄宗指著他,手指顫抖,怒道,“來人,把他給朕拖下去,拖下去。”
高力士立即召了幾個武士進來,高力士對太子比較親近,因此蕭衡他是知道的?,F(xiàn)在陛下盛怒,他不能勸了,小聲道:“蕭大人,得罪了?!比缓笠徽惺?,幾個武士就把蕭衡拖出了殿外。
“陛下,不能出戰(zhàn),不能出戰(zhàn)啊,陛下!”蕭衡仍舊大喊不止,不是他不明智,他只是想喊出來,想哪怕起碼一絲的機會讓玄宗改變心意。然而任由他怎么喊,玄宗都沒有召回他。他就一直跪在殿外,從早上一直到天黑,人們來來往往,繞過他的身邊,都嘆息的搖搖頭。
完了,完了啊,蕭衡深深嘆息,歷史終究是歷史,是不能改變的,是改變不了的。蕭衡心里發(fā)堵,他不敢想象哥舒翰出兵之后,那是必敗之仗,潼關(guān)失守,長安失守,安祿山縱兵劫掠,生靈涂炭,長安幾乎變成一座廢墟。這是千百年的古都,集幾十代甚至上百代人的智慧的結(jié)晶啊,就這么要毀滅。他阻止不了,他不忍直視,他早已淚流滿面,連腿腳酸麻都失去了知覺,他都沒有在意,他在一片恐慌無措中。
不知什么時候,他發(fā)現(xiàn)身前站著一個女子。她嬌俏的小臉很是疼惜,微風(fēng)陣陣,她的裙擺飛揚。
她微微蹲了下來,用手絹擦著蕭衡的臉上。他苦諫玄宗,臉上早已很多灰塵,看上去灰頭土臉的。
“蕭哥哥。”她輕輕地道,可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她,也不能幫上他任何忙,她去找過玄宗,玄宗斥責(zé)了她。
蕭衡看著她,忽而涌出萬般委屈。他只是一個平凡人,只是一個平凡人啊,多少次,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做些事,可是事到如今,他發(fā)現(xiàn),他還是什么都做不了。他突然抱住她,痛哭起來。
小丫頭被他的舉動弄得小臉緋紅,但是馬上就代之以同情,她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次有人在她懷里哭泣,那還是個大男子啊,是個在她心目中雖然不識字但是才華怪異的男子啊,是個他在她心中她也說不清楚感覺的男子啊。
小丫頭任由他擁抱,臉上,浮現(xiàn)出柔情,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小丫頭。她,叫李蟲娘,是李家天子的女兒。
接下來,玄宗繼續(xù)催促哥舒翰進兵。派出的使者,一波又一波,到了后來,甚至前一波使者才出門,玄宗又派出了使者。
哥舒翰不得已,于六月四日,撫膺痛哭,聞著落淚,然后揮師出潼關(guān)。
六月七日,大軍遭遇安祿山大將崔乾佑的軍隊于靈寶西原。崔乾佑據(jù)險以待,南靠山,北阻河,中間是隘道七十里,對哥舒翰極其不利。這時,有人勸哥舒翰返軍,哥舒翰想到玄宗的催促使者,苦澀的搖頭。
六月八日,唐軍與崔乾佑軍會戰(zhàn)。崔乾佑先設(shè)伏兵于險道,哥舒翰與田良丘乘船在黃河中流觀察軍勢,見乾祜兵少,遂下令諸軍進發(fā)。王思禮等率精兵五萬為前鋒,龐忠等將余兵十萬殿后,哥舒翰以兵三萬登黃河北邊的山頭上觀戰(zhàn),并鳴鼓以助軍勢。這時崔乾佑故意出兵萬人,什什伍伍,散散漫漫,或疏或密,或前或退,唐軍皆望而笑之,以為崔乾佑不會用兵。其實崔乾佑聚集精兵,陳于其后。兩軍開始交戰(zhàn),崔乾佑偃旗息鼓,看起來像要逃跑的樣子。哥舒翰軍放松警惕,叛軍遂出其不意,發(fā)動伏兵,乘著高險,從山上滾下木石,擊殺唐軍士卒甚多。道路窄小,士卒擁擠,刀槍皆施展不開。哥舒翰征戰(zhàn)多年,于是想到用氈車駕馬為前驅(qū),想用來當戰(zhàn)車沖戰(zhàn)。正好中午剛過,哪知刮起東風(fēng),崔乾佑把數(shù)十輛草車塞在氈車之前,縱火焚燒。頓時大火暴起,煙霧遮天,唐軍連眼也睜不開,自相殘殺,又疑叛軍必在煙霧中,聚集弓弩手射擊。天黑時,矢已射盡,才知無人。這時崔乾佑又派同羅精銳騎兵從南山?jīng)_殺過來,出現(xiàn)在唐軍之后,唐軍首尾大亂,不成隊伍,無法再戰(zhàn),被叛軍打得大敗。有的棄甲逃入山谷,有的被擠入黃河淹死,囂鬧之聲震天動地,叛軍又乘勝追擊,后軍看見前軍潰敗,也紛紛逃跑,幾乎全軍覆沒。哥舒翰見勢不妙,只與部下數(shù)百騎,從首陽山西渡過黃河入關(guān)。當時關(guān)外挖有三條大壕溝,寬二丈,深一丈,哥舒翰部下的騎兵墜入其中,不一會而就滿了,后面即踐踏以過,最后逃入關(guān)的士卒才八千余人。
六月九日,崔乾佑攻克潼關(guān)。
哥舒翰入關(guān)后,逃到了關(guān)西驛,出榜收羅散兵,想復(fù)守潼關(guān)。但是,洛平的第二條建議生效。其時部下蕃將火拔歸仁等人以百余騎兵圍住驛館,然后對哥舒翰說:“叛軍已經(jīng)到了,請你上馬?!备缡婧泊蠡牛像R出了驛站后,火拔歸仁與眾將士叩頭說:“你所率的二十余萬大軍被叛軍打敗,有何面目去見皇上。難道看不見高仙芝、封常清的下場嗎?我們還不如向東投降安祿山,我們跟安祿山一樣都不是漢人,他一定不會虧待我們?!备缡婧舱J為不可以,想要下馬溜走。火拔歸仁用繩子捆住哥舒翰的腳于馬腹,哥舒翰常年酒色,病怏怏的,掙脫不得。火拔歸仁對其他將士大吼說:“如果不聽從自己的話的人自己立馬就殺了他。”其他人不敢出來反對。這時,正好叛將田乾真已到,他們就全部投降了田歸真。
哥舒翰被送到洛陽,他本來一直與安祿山不合,經(jīng)常給他上眼藥,安祿山高坐在皇帝寶座,問跪在地上年老顫抖的哥舒翰,得意洋洋道:“你平??床黄鹞?,現(xiàn)在如何?”
哥舒翰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他已經(jīng)老了啊,面對曾經(jīng)的敵人,他竟然生不出半分氣節(jié),他拜首說:“是臣以前有眼不識圣人?!?p> 哥舒翰,投降了。
這個唐朝多年的戰(zhàn)將,玄宗依賴的國家柱石。他投降了安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