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fēng)習(xí)習(xí),細(xì)草香閑,輕撫著人的臉。
當(dāng)李夢龍醒過來的時(shí)候,天色仍舊是昏暗的,天上繁星點(diǎn)點(diǎn),一條銀河橫貫天際,便如一柄巨大的劍,一柄能夠斬天的劍,將天斬成兩半的巨劍。
李夢龍是躺在百草荒原之中的,草葉的露珠滾下來,潤濕了他的臉,露珠很涼,也使得他原本很迷糊的腦袋,清醒了些。
李夢龍微微側(cè)頭,便又瞥見了那一抹深紅,如一條赤練的紅綢。
那抹深紅,是一個(gè)女人,一個(gè)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
此刻,女人正用一雙溫柔似月涼清水的眼,盯著李夢龍看。
李夢龍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一個(gè)女人,這么樣盯著看過了,更何況,還是一個(gè)這么美麗動(dòng)人的女人。
他的臉已紅了,忙側(cè)過了頭,不敢看她。
玉蝴蝶的一雙美目中,已帶了些笑意,同時(shí),還有些好奇。
“謝謝你…”
玉蝴蝶的聲音,也如她的一雙眼一樣,溫柔,多情,簡直可以柔媚到骨子里去。
李夢龍不由得打了個(gè)寒顫,忙道:“不…不用…客氣…我…其實(shí)…什么也…沒做…”
說著,李夢龍已垂下了眼眸。
他的確什么也沒有做,非但什么都沒有做,還被別人掰斷了六根手指。
李夢龍忽然想到了自己被掰斷的手指,便不自覺地動(dòng)了動(dòng),立刻,一陣鉆心的劇痛傳來,疼得他又打了個(gè)寒顫。
可他卻很高興,因?yàn)?,他的手指竟然還可以動(dòng),雖然,依舊痛得要命。
“你的手指剛剛才被接上,還要再恢復(fù)一陣子,才可以動(dòng)…”
玉蝴蝶溫柔的話語傳來,與此同時(shí),一只溫暖柔滑的手,也已搭在了李夢龍的手上。
李夢龍全身的肌肉忽然縮緊,身上的汗毛都已直豎了起來。
李夢龍猛地將手抽出,他的一張臉,已變得更加紅了,便如一顆熟透的紅蘋果。
玉蝴蝶眼中的笑意更濃,也更加溫柔地注視著李夢龍。
李夢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紊亂的心緒,道:“我的手,是你接好的?”
玉蝴蝶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沒錯(cuò),是我接好的,感覺如何?”
李夢龍?zhí)鹆耸郑戳丝?,白色的繃帶,還有紅色的血。
李夢龍笑了笑,道:“還不錯(cuò),還可以動(dòng),多謝…”
玉蝴蝶笑道:“要說謝謝的,應(yīng)該是我…”
李夢龍道:“我并沒有做什么…”
玉蝴蝶沒有再說什么,卻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夢龍仰起頭,似乎是在思索一件很復(fù)雜的事情,良久,方才幽幽嘆道:“十五歲…”
玉蝴蝶明顯一驚,道:“十五歲就出來闖蕩江湖,你的家人呢?”
李夢龍苦笑一下,道:“我沒有家人…”
玉蝴蝶疑惑道:“沒有家人?怎么可能?一個(gè)人,怎么可能沒有家人?”
李夢龍眨了眨眼,強(qiáng)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道:“我的家人,都死了,我還有一個(gè)妹妹,也失蹤了…”說罷,他便閉上了眼,淚水卻已順著眼角,悄然滑落。
玉蝴蝶輕輕地嘆了口氣,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良久,李夢龍忽然睜開眼,看著玉蝴蝶,道:“你有家人嗎?”
玉蝴蝶聞言,先是一愣,而后目光呆滯,緩緩地?fù)u了搖頭,道:“我早已沒有家人…”
說罷,她忽然又笑了,一顆淚珠便隨著她的微笑滑落。
玉蝴蝶笑著說道:“不過,我現(xiàn)在還有姐姐,還有妹妹,她們都是我的家人…”
李夢龍盯著玉蝴蝶,看了很久很久,忽然,他笑了出來,是很細(xì)微而開心的笑。
他笑著說道:“你真幸運(yùn)…”
玉蝴蝶道:“你也不必感傷,你雖已沒有了家人,可你卻有一個(gè)好朋友…”
說罷,她一指身后。
李夢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gè)人,一個(gè)穿著白色長衫的少年。
少年的白色長衫,在白色的月光襯托下,便如蒙上了一層雪,染上了一層霜,純凈,潔白,纖塵不染。
這個(gè)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盤龍。
盤龍的手里,正端著一鍋剛剛熬好的湯,湯很香,教人一聞,便想要流口水。
他的手里,還提著一只兔子,一只剛剛烤好的兔子,兔子肉也很香,教人一聞,便直咽口水。
盤龍見李夢龍已醒,高興得險(xiǎn)些將手里的湯鍋扔在地上。
“我剛剛捉了兩只兔子,一只給你燉了湯喝,一只給你烤了,正好趕上你醒了,給…”
盤龍說著,便興奮地將手里的湯鍋和烤好的兔子肉遞了過來。
湯鍋還沒有被動(dòng)過,烤好的兔子肉也很完好,都還沒有被人動(dòng)過。
李夢龍看著盤龍,他忽然覺得,盤龍的笑容,便是這天底下最美好,最純潔的東西,在皎白月光的映襯下,甚至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
玉蝴蝶笑了,忽然站起身,沖著李夢龍和盤龍說道:“你們先聊,我去四周轉(zhuǎn)轉(zhuǎn)…”
盤龍忙道:“先吃完兔子肉再走吧…”
玉蝴蝶已走遠(yuǎn)了,風(fēng)中傳來她的聲音,道:“我不吃了,我還不餓…”
說罷,她的人影便已消失在莽莽荒原之中,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傳來。
盤龍已坐在李夢龍身邊,李夢龍也已掙扎著坐了起來。
李夢龍看著盤龍,盤龍也在看著李夢龍。
李夢龍忽然道:“你有沒有酒?”
盤龍道:“你是要自己一個(gè)人喝酒?”
李夢龍道:“和你,咱們兩個(gè)人一起喝酒…”
盤龍道:“你現(xiàn)在還不能喝酒…”
李夢龍道:“那我什么時(shí)候,可以喝酒?”
盤龍一指李夢龍的手,道:“什么時(shí)候,你手上的那玩意兒拿掉了以后,什么時(shí)候,我陪你喝酒…”
李夢龍聞言,二話沒說,便開始拆繃帶,眨眼之間,便已拆完。
李夢龍道:“現(xiàn)在,我們兩個(gè)人,喝酒…”
盤龍的眼睛已有些潤濕,道:“可我們沒有酒…”
李夢龍低下了頭,道:“那如何是好?”
盤龍也低下了頭,道:“那如何是好?”
忽然,李夢龍?zhí)鹆祟^,指著湯鍋,道:“沒有酒,我們就喝這個(gè)…”
盤龍一愣,道:“喝這個(gè)?喝湯?”
李夢龍道:“沒錯(cuò),喝湯…”
盤龍面露難色,道:“可這湯,不是酒,沒有酒味兒…”
李夢龍道:“你喝酒,是為了什么?”
盤龍道:“為了陪兄弟喝酒…”
李夢龍道:“現(xiàn)在,兄弟想讓你,陪兄弟喝湯,你愿不愿意?”
盤龍的眼中忽然已閃起了光,道:“我愿意!”
李夢龍大笑一聲,道:“好!來!”
說罷,李夢龍舉起湯鍋,猛地灌了一口,而后長吐出一口熱氣,大喝一聲,道:“痛快!”
盤龍也大笑一聲,接過湯鍋,猛地灌了一口,湯鍋放下,打了個(gè)舒服的飽嗝,長長地吐出一口熱氣,亦大喝一聲,道:“真他娘地痛快!”
一鍋湯,兩個(gè)人,兩個(gè)朋友,兩個(gè)兄弟。
玉蝴蝶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古樹之上,嘴角帶著笑意,看著他們兩個(gè)人,你一口,我一口,猛灌兔子湯。
她忽然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生錯(cuò)了女兒身,要不然,她一定會(huì)飛下去,坐在他們身邊,與他們豪“飲”一番。
明月正中。
李夢龍與盤龍已互相依偎著,睡了過去,睡得很沉、很香。
他們的臉都是紅撲撲的,就像是真地剛剛才喝完烈酒一樣。
他們的表情也都很滿足,便像是剛剛喝的那壇子酒,是八十年的女兒紅一樣,
他們已出生入死過多次,他們已是不折不扣的兄弟,不折不扣的親兄弟……
喝酒,喝的從來都不是酒,而是人。
人對(duì)了,喝的便是白開水,雨水,兔子湯,也一樣會(huì)醉,一樣會(huì)感到暢快,一樣會(huì)感到,滿足……
因?yàn)?,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