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片樹林,依舊是那個(gè)熟悉的地方,慢慢踱出的,也依舊是那個(gè)曾經(jīng)熟悉的人。
“夢龍兄,盤龍兄,別來無恙啊…”劉三棟邁著略顯悠閑得意的步伐,來到黑衣人店小二身前。
店小二忙跪倒磕頭,“小的參見教主!”
劉三棟點(diǎn)點(diǎn)頭,一揚(yáng)手,拍拍店小二肩膀,笑道:“干得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忙不迭地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說:“小的名叫楊賴,平常大家都叫我土狗,教主,您叫我什么都行…”
劉三棟用手摸摸下巴,沉吟片刻,道:“土狗,嗯,好名字…”
店小二一聽劉三棟說他名字好,更加歡喜,磕頭更如雞啄碎米,“教主喜歡就好,教主說這名字好,那這名字便是好,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教主若說這名字不好,那這名字便是不好,好也是不好,不好更是不好,我當(dāng)即便改去…”
這一番話說得劉三棟心里舒服,加之今日李夢龍?jiān)俪僧Y中之鱉,喜事都趕在一起,劉三棟不由得喜上眉梢,眼角嘴角,盡是笑意,當(dāng)即便把那個(gè)店小二擢升為口主,喜得店小二連連磕頭,口呼萬歲。
待店小二退到一旁,劉三棟又拿正眼看向李夢龍。
一旁的盤龍?jiān)俅我姷健俺鹑恕保滞庋奂t,若不是李夢龍攔著,估計(jì)此刻早已沖上前去,與他殊死相斗。
李夢龍看著劉三棟,神情異常平靜,道:“這都是你弄的?”
劉三棟反問:“不然?”
李夢龍聞言卻輕嘆一聲,道:“你,是個(gè)人才…”
劉三棟聞言狂笑道:“得到對(duì)手的稱贊,我不知是該喜悅還是該悲傷…”
李夢龍道:“喜悅何意?悲傷何解?”
劉三棟道:“喜悅是,就連我的對(duì)手都稱贊我,可見我確實(shí)是個(gè)蠻厲害的角色…”
李夢龍道:“我說的是實(shí)話,你確實(shí)是個(gè)人才,如你所言,確實(shí)是個(gè)蠻厲害的角色…”
劉三棟一笑,接著道:“我悲傷的是,這世間從今往后,又將少一個(gè)稱贊我的人…”
李夢龍也一笑,道:“如你所言,我現(xiàn)在亦是喜憂參半…”
劉三棟好奇道:“哦?那你先說說,你喜從何來?”
李夢龍輕嘆一聲,道:“唉,我喜的是我終于找到你了,終于又見到你了…”
劉三棟一愣,道:“怎么?難不成,你是故意跟來的,就為了找我?”
李夢龍反問:“不然?”
劉三棟沒有言語,接著問道:“那你又憂從何來?莫不是見到我后悔了?”
李夢龍慘淡一笑,道:“我憂的是,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到西域…”
劉三棟笑道:“這有何憂?你到地府后,與閻王好好說說,興許下輩子,你會(huì)投胎在這里,那你以后,豈不是天天都在西域了…”
李夢龍忽然道:“你喜歡這里嗎?喜歡西域嗎?”
劉三棟不知他為何這樣問,但仍答道:“不喜歡,說實(shí)話,我早已厭透這里了,滿地的黃沙,變幻無常的天氣,沒有一樣,是值得我留戀的…”
李夢龍又問道:“天下之大,你喜歡哪里?”
劉三棟聞言,一仰頭,眼中霎時(shí)便滿是神往,“當(dāng)然是中原,富庶遼闊的中原…”
李夢龍道:“中原,有何好?”
劉三棟道:“你,去過中原嗎?”
李夢龍搖搖頭,表示并未去過。
劉三棟笑了,“那你真應(yīng)該去看看,我就去過一次,還是少年時(shí),隨一趟鏢隊(duì),去過一次,中原遍地是寶啊,走在路上,隨便撿起一塊石頭,都許是別人掉的一塊銀子,走在河邊,隨意彎腰撿起一顆沙粒,都許是一顆價(jià)值連城的寶石,中原的好,是你永遠(yuǎn)難以想象的…”
李夢龍搖搖頭,道:“我還是更喜歡這里,因?yàn)檫@里,有我的朋友…”
此刻,劉三棟與李夢龍就像是兩個(gè)涉世不深的小孩子,向?qū)Ψ酱祰u著自己剛剛得到的玩具,或者是一個(g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李夢龍笑道:“你這么喜歡中原,那你下地府后,一定要跟閻王說,下輩子讓你投胎到中原,生生世世,做一個(gè)中原人…”
劉三棟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笑聲漸息,他又像是有些自嘲般,語氣頗為感傷,道:“我?下輩子不可能的,不可能去中原的,下輩子,我也許就是豬,是馬,是牛,是羊,亦或是一條過街喊打的老鼠,不可能去中原的…”
李夢龍道:“為何?”
劉三棟笑笑:“我自知,這輩子罪孽太重,下輩子做人是沒有指望了,頂多是頭牲畜,還是被人宰來吃的牲畜…”
李夢龍笑道:“既知罪孽深重,何不棄惡從善,佛曾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現(xiàn)在改來,想必亦不算晚…”
劉三棟又笑了,不過這次笑得卻有些凄涼,“小子,不知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又何嘗不想,隱居山林,過清閑自在的日子,可我不是一個(gè)人,我身后跟著的,是我一大幫的兄弟,是我滿教的兄弟,我若走了,他們?cè)趺崔k?難道還讓他們?nèi)ゴ蚣医偕?,被官府通緝,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嗎?更何況,我的師父臨死之前拽著我的手,叫我發(fā)誓,今生‘生是血蝠教的人,死是血蝠教的鬼’,小子,我一走了之很容易,但我卻不能那樣去做,因?yàn)閺奈页蔀檠鸾探讨鞯哪且惶炱?,我便已知道,我的命,再不是我的命,而是屬于這血蝠教眾兄弟的命,是屬于我?guī)煾傅拿?,是屬于血蝠教的命…?p> 劉三棟一番話說完,不覺自嘲一笑,道:“唉,我真是糊涂,與你們說這些干嘛…”
李夢龍看著劉三棟,忽然,向前邁出一大步,接著對(duì)劉三棟深深鞠一躬,道:“我李夢龍活到現(xiàn)在,佩服的人不多,今日,你算一個(gè)…”
劉三棟初時(shí)一驚,嚇得連退三步,還以為是李夢龍要來個(gè)突然襲擊,待聽清李夢龍的話后,劉三棟緩緩直起身子,卻道:“那又如何?我們已再也回不到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時(shí)候了,因?yàn)槲蚁氲氖侨绾螝⑺滥?,而你想的,?yīng)如是…”
李夢龍狂笑一聲,“誰說死敵之間就不能在一起喝酒的?”
李夢龍環(huán)顧一周,大聲道:“現(xiàn)在若是有酒,我當(dāng)敬你一杯!不!一壇!一大壇!”
劉三棟看著李夢龍,看了很久,忽然,他笑了,笑得歡喜,眼中神采奕奕,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個(gè)豪氣干云天的李夢龍。
“好!那我便敬你一壇!一大壇!”劉三棟看著李夢龍,亦是一聲大喝,接著便轉(zhuǎn)過身去,走進(jìn)樹林,不一會(huì)兒,便抱著兩大壇酒返回。
劉三棟扔給李夢龍一壇,自己一壇,兩人拿起酒壇,先是狂笑,而后,猛地掀掉泥封,齊聲斷喝:“干!”
李夢龍沒有懷疑劉三棟拿來的酒有沒有毒,他自始至終都未曾懷疑過,因?yàn)樗麄兌际钦婧澜?,縱然立場不同,行事風(fēng)格不同,但,真豪杰就是真豪杰,計(jì)謀只是取勝的一種方式而已,小人可以用,英雄也可以用,但下毒,尤其是在酒中下毒,卻絕不是真豪杰能夠做的出來的,李夢龍相信劉三棟,相信他是真豪杰,所以,當(dāng)他接過酒的那一刻,他沒有絲毫遲疑,只因?yàn)樗嘈?,劉三棟是真豪杰?p> 很顯然,李夢龍賭對(duì)了。
兩個(gè)人開懷暢飲,再也沒有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因?yàn)?,喝酒就是喝酒,單純地喝酒?p> 這一刻,他們二人皆拋掉各自的身份,李夢龍不是浮生門的人,劉三棟也不再是血蝠教的教主,現(xiàn)在,他們只是兩個(gè)普通人,兩個(g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